瓦兰逃出号角堡时年纪尚小,大概十五岁,勉强能跟着母亲跑不需要抱而已。加上类人种族倾向于忽略不快的记忆,过了两百年,即便是睚眦必报的矮人,也遗忘掉了太多的细节。
他只记得某天朋友们突然变得畏手畏脚,称呼他为“王子”,无论他做什么,总有两个板着脸的卫兵亦步亦趋。慢慢的,哪怕是小屁孩都知道远离“王子殿下”已免惹上麻烦。小瓦兰失落了一段时间,卧室里新买来的家具和玩偶及时安抚了他。
天鹅绒填充的床垫软的像天上白云,精巧的木制玩具涂着矮人嗤之以鼻的绚丽色彩。那是个骑士,盾牌,长剑,骑枪一样不少,他至今没忘。硬汉种族的儿童哪里接触得到这种东西,他真是爱死了,拿上手便放不下来。
好日子没持续太久(以矮人的标准),便有坏事发生了。变故太多,让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父亲偶尔出现,身上也带着股难闻的腥气。
是啊,就是这帮老鼠的血,每个卡拉克-赫恩的矮人都该知道!
越是深入鼠穴,送死的鱼腩就越少遇到。后腿站立的老鼠中多出了穿盔甲的家伙。一次砍烂锁甲的重劈卡住了战斧,费了他好大力气才拔出来,瓦兰刚好赶在另外两只盔甲鼠逼近前收回了武器。
“来啊!你们这帮贼!”矮人大吼,两只老鼠被吓得一愣,转而选择肩并肩面对他。
战术,武艺,小队配合全被他甩到一边,暴怒的瓦兰冲向鼠群。披甲的老鼠并不跟他硬拼,很有默契的闪向两边,把后排毛茸茸又手无寸铁的同胞给卖了。战斧所到之处,老鼠成片的倒下。爪子抓挠,牙齿啃噬,难得一次的武器击打,对于精工制作的护甲来说,形同挠痒。
瓦兰一人便搅乱了整个鼠群,让其他人显得多余。
鼠辈拿的武器取自号角堡。穿的盔甲也是矮人样式。然而老鼠走起路来弓腰驼背,那颗尖脑袋戴不了传统样式的头盔,就像一个个畸形的小恶魔,提醒着瓦兰他失去了什么。
惊人的数量无法弥补战斗力上的差距,幸存的鼠辈丢下一堆尸体,消失在某个坑道里。老鼠中有盔甲的相当惜命,也不在意同胞的死伤,眼见风头不对马上开溜。地板上百十具尸体中只有三个是有武装的。
“嗯……”贾维在死老鼠中窜来窜去,那双小眼睛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既然有专门的守卫,那母鼠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快点去吧。”
老地精在战斗中帮不了太多的忙,可他是这迷宫般地洞中的活地图,没有他,伙伴们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以及身在何处。穿过第四条隧道后,瓦兰盯着台阶上的石雕看了半天,老老实实承认他迷路了。
“我是,呃,王子。不怎么来下层区域。”他脸上没被胡须和眉毛遮住的部分变成了红色,看得出挺不好意思的。
母老鼠?精灵脑子里立刻冒出老鼠妈妈抱着小老鼠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好看的眉毛憋成了“川”字,伙伴们当然认不出来,懂精灵语的人会去当佣兵吗?
“我不杀母亲和孩子,这不是一个大地之母信徒该做的事。”克里斯蒂娜说的很坚定,证明她多少吸取了点上次滥杀突厥兵的教训。
听她这么一提,两个男人也有些犹豫,牧师嘴里的神罚可不是闹着玩的,翻翻《圣典》就会明白。
“母亲?孩子?”地精的三角眼翻了下,像是看见个白痴,“小姐,等你到了就不会再这样说啦。”
地精的态度让她莫名其妙,克里斯蒂娜决定跟上去看看再说。
她在地底已经呆了4天——这是地精说的,克里斯蒂娜还以为自己习惯了这种味道,可闻起来依然恶臭不堪。她转过头想看大家的反应,却刚好发现尸堆中多了双红色的眼睛。
“小心!”精灵边喊便往回跑,法师被她吓了一跳,举起法杖到处乱看。
魔法给予的夜视终究不能跟与生俱来的能力相提并论,单调的黑白两色限制了人的反应,之前的战斗也消耗了太多精力,苏菲没能察觉到有只老鼠在她脚边装死。
奥拉反应可就快多了,她抬手一箭射穿了老鼠的脑袋。
苏菲早用光了魔法,浑身累的像要散了架,全凭着不想在陌生人面前丢脸的自尊心坚持。她真想哭,才一个念头,泪水就涌上了眼眶。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回家,呆在床上打死不出门……
又一次弩箭破空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提醒了她身在何处。
“小姐,快走吧,老鼠或许没什么勇气,但你身上的味道会让饿鬼失去理智的。”也只有贾维,这个地精管家的后代还能理解她。
法师眨眨眼,偷偷抹掉了眼泪,她踩着死尸里的空隙,艰难的追赶走远的同伴。
拐过了前面的通道,再穿越一条湿滑的走廊,道路尽头能看见一扇门。里面恐怕有很多老鼠,听声音动静可不小呢。精灵抬起手,身后的脚步立刻变轻了许多。她试探着用剑去顶门,惊觉腐朽的门板竟然能动。老鼠在维护这些设施,她产生了不好的联想。穿盔甲的老鼠,有门的房间。
难道我真要向一群孩子下手吗?压下了心中的犹豫,她带头突入,就像她仍是那位白骑士。而非现在,披着旅行斗篷身穿银色铠甲,打扮与三位佣兵没太大不同。
这里曾经是矮人的集体宿舍,有着石制床板,金属做的柜子,所以放了两百年,也能维持原状。可惜上面的床具早就烂了,被别的东西取而代之。
非黑即白的视觉中有了别的颜色,她快速扫视完整个房间,每座石床上都有几十个蠕动的红点,而房间里热源最集中的地方,位于墙角,她一时认不出来是什么。
要不是那肉团有颗硕大的尖脑袋,克里斯蒂娜会把它当作一堆会动的肉。普通老鼠比矮人个子小,即便是有资格穿盔甲的精锐,也才与矮人等高。而这团“东西”,脑袋已经顶到了天花板,把大块头汤姆都比了下去。
“这是什么?”其实克里斯蒂娜已经有了答案,但她拒绝说承认。这明明是活生生的憎恶,而非……
“老鼠的妈妈。”贾维冷冷的说道。
母鼠独占了房间的一角,它的孩子则挤满了别的地方,床上,地上,满是恶心的小东西。精灵低下头仔细看,新生的鼠辈还未睁开眼睛,纯粹是凭着本能在乱动。
这一点跟它们的母亲也很像,老鼠脸上没有红色的光点,它是瞎的。
“小姐,你能帮忙放把火吗?”瓦兰询问法师,他的灯油没了,打火石也找不到。
贵族小姐艰难的点了点头,她不停的吞着口水,想吐又吐不出来。苏菲曾见过农庄里的猪圈,可那母猪看起来也比眼前的“东西”有尊严。面对一群亮出了兵器的陌生人,硕大的母鼠没有任何反应,它的四肢早就退化了,耷拉在身上,显得恶心又畸形。
它没办法保护自己和孩子们,她甚至不像有意识,一台纯粹的生育机器,就是她生命存在的意义。
火球在母老鼠头上炸开,顺便毁掉了房间里一大半的老鼠仔。瓦兰挨个用脚踩着剩下的小老鼠,靴子被染成红色,在血泊中绊倒了好多次也不能阻止他。矮人专注于屠杀幼鼠,那嗜血的模样,让克里斯蒂娜别过头。她觉得自己应该阻止,可她没见过一只有稍微有点“理性”的老鼠。
前圣骑士退回到走廊里,逃避,成了她仅剩的选择。
“不要光看着,都来帮忙!还是都不想走了,打算老死在这儿!”矮人招呼着同伴,见他们犹豫不决,瓦兰气急败坏的喊,“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可爱的小宝宝吗?”
他下手拎住一只幼鼠的尾巴,除了个头大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老鼠。矮人将它丢到了刚才踩死的同胞边上,缺乏完整的感官,没长出足够的牙齿,这都不是障碍。幼鼠“吱吱”叫着钻进尸堆,饱餐起了血肉。
“满意了吗?伪君子们。”瓦兰摊开手,眼睛一瞪。
先是汤姆,赖利,接着是奥拉,纳索姆,最后连地精都上了。有些生命,从来就没无辜过。苏菲捂住嘴,转身跑掉了。
走廊里发呆的女孩,又多了一个。
十五岁的年纪,即便是矮人,也该尽情玩耍,无忧无虑的度过每一天,可他听了太多不该听的事情。
老鼠的巢穴靠近秘银坑,矮人挖矿遇到妖魔鬼怪也不是第一次,矿工本身就是矮人军队的一部分。面对最先涌出坑道的老鼠,只靠着在场的工人,铁砧一族就击退了攻击。
矿工领队甚至没想到报告,不就是几十只大号老鼠吗?有什么了不起。几天后,开始出现了矿工失踪的报告,从几个人上升到了几十人。领队终于想起了他的那次小胜利,等号角堡的住民动员起来下矿坑,已是无力回天了。
耗子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如同黑暗,无可阻挡的吞噬了遇到的所有活物。赶跑矮人,老鼠又在废弃的号角堡里生存了两百年,为什么没死光?
抬头看着母老鼠焦黑变形的尸体,瓦兰·铁砧终于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