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利从十四岁就到泰勒家服役,因为表现良好当上了卫队长,他在爵士的城堡里度过了整个青年期。再后来,大瘟疫夺走了他的家庭,让这小贵族的家兵走投无路,被迫再次回到战场。
他打了很多年的仗,从未有哪次像现在这般,轻松,乃至愉快?老鼠数量是多,身长也有矮人那么高,可它们真弱啊。当又一次有老鼠趁乱扑向后方的苏菲,情急之下法师闭着眼睛拿法杖乱抡,竟也打趴下一个。
每当鼠辈死的足够多,黑潮便会散去。矮人带领大家来到了一个像是仓库的地方,冒险队找来些柜子之类的家具堵住了门。其他人还好,赖利和汤姆已是人到中年,精神大不如前。连续不断的战斗消耗了太多体力,两人一进门就坐到地上,丢掉头盔,扯下了铁护喉。
“你们这就被这种东西赶出了老家?”汗水打湿了汤姆遮丑的黑布,他取下来拧干,暴露了空无一物的眼窝。
也许是问题太过尖锐,瓦兰没有立即回答,他挨个检视房间里的瓶瓶罐罐,什么都没找到。在翻开了又一个大箱子而一无所获后,瓦兰没了耐性,在上面踢了好几脚才作罢。
“最开始,两脚老鼠没那么多。”等到矮人开口,语气沉重如同在葬礼上宣读一份悼词。
伙伴们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讲故事,奥拉也放下了装到一半的弹匣。这事对她来说很新鲜,奥拉是在圣艾迪安出生的,无论帝国语还是法兰克语都不带矮人的口音。
“假如我们没有挖的太深,想要更多的秘银……”
充满悔恨的声音,将同伴们带回了两百年前的卡拉克-赫恩。
恩格里姆·铁砧被称为矮人中的矮人,他有个相爱的妻子,富饶的要塞,忠实的部族。远在白银山脉的至高王对恩格里姆青眼有加,因为铁砧一族慷慨赠送了大量的秘银,得到了“王”的封号。每当秘银坑开工,总有远道而来的矮人愿意花钱在旁边观看,只为一睹铁镐敲击秘银的奇景。
如今,铁镐仍在敲击,却不是为了开挖珍贵的矿石。
“去巴里求援的使者还没回来吗?”恩格里姆在王座上已经呆不下去了,每一分每一秒,秘银坑中涌出的黑暗都在吞噬族人的生命。
王座厅的家臣纷纷回避他的目光,偶尔对上一个,对方的眼里也尽是怨气。矮人王知道自己活该,要向人类求援的话,早干吗去了?就因为他的骄傲,卡拉克-赫恩孤立无援,全凭一己之力对抗闻所未闻的灭族危机。
一只包裹着秘银甲的手按在他肩上,恩格里姆握了上去。
“别急,丈夫,使者只走了十天,你知道人类怎么形容我们的速度。”是他的王后,尼娜·铁砧。
如今形势危急,号角堡已是全族动员,即使女人也得披盔戴甲。妻子作为王后,必然率先垂范。
“跑不快的小短腿吗?”他忍不住笑了。若是以往,他会怒气冲冲,宣布关闭对外通道,非得那些贵族老爷备好足够代表歉意的礼物,才会重启贸易。
为了我的骄傲,有多少族人丧命?矮人王暂时闭上眼睛,沉溺在妻子的温柔里。她身上真好闻,肯定又用了人类的香水。
这可不行,她是王室的女主人,如果把瓦兰也带得像长腿那般软弱,我绝不答应!他站起身想跟妻子交待两句。
“陛下,不好了,老鼠突破了下层通道!”前来通报的战士浑身浴血,看他健步如飞,盔甲上的深红多半源自于敌人。
战士说完,立刻转身消失在来时的方向,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矮人绝不临阵脱逃,即便通报军情,也是交给队里抓阄失败的倒霉鬼
王和妻子目送勇士离去,哪怕是至高王,也无权干涉一个战士洗刷自己的耻辱。
“你带上女人和孩子,还有年轻人,全都走。”恩格里姆握住妻子的手,秘银甲摩擦着秘银甲,王后只能从这力度上感受丈夫的心思。
妻子没多说一句,这些计划早就交给全族讨论,得到了一致通过。年轻人气得满脸通红,女人中也有不少叫骂的,到了后来连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要与号角堡共存亡。还是族里的老牧师亲自出马,用上了莫德尔的名义,才勉强说动了慷慨激昂的人群。
要在离家和死亡里挑一种结局,所有矮人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也正是因此,群山中的王国一个接一个的沉寂,至高王的圆桌上已出现了太多缺席。岩石之子坚强如斯,却日渐凋零。
我是他们的王,我得考虑族群的延续,原谅我吧。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王座前的台阶,以前他很讨厌这种设计,但法兰克的人类坚持,说如此这般才能显出“王的威严”。
哼,又一个长腿的鬼点子。彼时的他不屑一顾的冷笑,拿着法兰克王送来的皇冠左看右看,戴到了头上。
我曾经更喜欢做族长的日子,多么简单,每天和大家共同劳作,一起在进餐,喝的烂醉,随便抓过个谁打上一架。矮人王取下了王冠,人类不擅长制造盔甲,做出来的武器只适合给小孩打闹。但,莫德尔的胡须啊,他们可真会雕刻这些奢侈品。
七彩的宝石嵌满了金环,每个尖顶都附有闪亮的钻石。精美绝伦,巧夺天工,让他戴上便没舍得取下。
是什么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不顾一切,在那天杀的秘银坑里越挖越深!短粗的手臂轻轻一挥,王冠落在王座旁,散落的宝石沿着台阶而下,“叮叮咣咣”。
等他走下了长阶的最后一级,阻击部队已集结完毕,规模比原定的人数要多。即使隔着覆面铁盔,他也能认出无视王令,混进里面的年轻人(矮人越年长,胡须越长,颜色越深)。
王伤感的笑了,你不能阻止一个矮人慷慨赴死!
“陛下,这是你的武器。”队长恭敬的双手递上他的盾牌和战斧,恩格里姆点点头,接下了这对老伙计。他用斧背撞击盾牌,卫队跟随着王的动作,愈敲愈响。战斗的前奏令所有人血脉偾张。
“以莫德尔的熔炉起誓,没人能亵渎卡拉克-赫恩先祖的厅堂!”号角堡的国王大吼。
“没有人!”战士们高声回应。
他的眼角捕捉到了妻子的身影,以及胡须没拖到胸口年轻矮人,还有那些抱着孩子的女性。他们看到了大厅里集结的战士,全都站住不动。
快走啊!国王一挥手,无声的催促。
短暂的对视似乎将要持续到世界末日,妻子突然捂住嘴,拉着儿子瓦兰的手带头跑出去。有了王后先行领下这份耻辱,其他人终于挪动了脚步。
矮人绝不落泪!王一咬牙,几滴晶莹剔透的液体却从眼角滑落。
“咚,咚,咚”,“咚,咚,咚”。
国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每当这该死的钟声响起,老鼠的进攻就变得毫无理性,疯狂嗜血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没准真是从地狱里来的。
王座厅通向下层的大门遭到了一次猛烈的撞击,这可是秘银与钢铁混合锻造的,如今却在鼠潮的冲撞下,逐渐变形,脱离了石壁的门框。
“全军向前,准备!”恩格里姆·铁砧发出了战斗的命令。
五百名留守的矮人结成了紧密的战斗队形,阻击部队要争取时间,让逃走的同胞有机会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小道。
假如人类没来的话,鼠辈们将会冲出要塞,而短腿的矮人又能跑多远?
“奋战致死!莫德尔的厅堂再见!”王转过身,举起了战斧。他尽可能与每个人视线相交,这是最后的告别。
门被撞开了,释放了其后的黑暗。
“然后呢?”纳索姆瞪大了眼睛,她听得入迷。不像两个死男人,交头接耳,小声质疑当时的瓦兰只是个孩子,又没留到最后,怎么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还能怎么样?我们跑出去,刚好遇到了法兰克的援军。等回过神,发现要塞的大门被焊死了。”瓦兰摊开手。
“嗯,嗯……”角落里突然有人咳嗽。
伙伴们全都跳起来,拔出了武器。
“请别紧张,各位先生女士,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但你们打扰了我的睡眠。”那个“人”走出了阴影,显出了他的真实相貌,一个灰白头发绿色皮肤的地精。
赖利和汤姆出国时间太久,只听说过绿皮讨伐战,纳索姆和苏菲对这些绿色的类人生物也没太多概念,人类好奇的看着半路冒出的地精。
矮人和精灵的观感则完全不同,他们举着武器逼近,奥拉之所以没扣扳机,是因为地精两手空空,只有一个破袍子遮体,用不着浪费弩箭。
“啊,这位矮人先生,如果你杀了我,就无法知道真相了。”即使面对长剑和双手斧,地精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还有那位美丽的精灵小姐,你真打算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吗?我看你脖子上挂着大地之母的圣像呢。”地精一脸的人畜无害。
“你又不算人。”克里斯蒂娜悻悻的收回了剑,不忘奚落地精一句。
“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和种族出身。”地精俨然成了哲学家。
瓦兰站到地精面前,他晃了晃手里的战斧:“要么从实招来,要么脑袋搬家。”
“队长,别听他,地精能活几年?他怎么可能知道两百年前的事。”奥拉迟迟不肯把短剑入鞘。
“哦,小姐,我们也会写字的。”地精的老脸上露出了真正受伤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