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仇人也太多了吧?”虽说是趴在草丛里,赖利还是忍不住发问。
“不少。”矮人露出八颗白净的牙齿,做了个很标准的微笑。
克里斯蒂娜和奥拉同时回头瞪着他们,多嘴的男人立刻嘘声。这波追兵已是第三批了,人多势众到了能遮蔽整条道路。不同于佣兵五花八门的盔甲,这些人服色整齐,黄色罩袍下是密不透风的全身甲。
闪耀的钢甲丛林里,混着一个戴兜帽的身影。高举的丝质旗子上绣有一头站立的熊,是雷诺男爵的老对手,德·伯纳德家族。
汤姆认出了对手,佣兵队长脸色都变了,他用完好的一只眼瞪着矮人,要不是敌人近在咫尺,他会把矮人骂个狗血淋头。经过了徒劳无功的搜索,伯纳德家族的人回到马背上。法师似乎担任了指挥的角色,这些士兵都在向他报告。
炎热的天气给维持神秘感增加了难度,法师拉下兜帽,是个有着火红色披肩发的年轻女人。克里斯蒂娜听到士兵称呼她为“麦登米塞尔……”精灵略通法兰克语,应该是位贵族小姐没错。
法师随意的挥了挥手,骑兵队出发了。不像上两批急于领赏的佣兵,他们并没走来时的方向。而这条路朝前只通往一个地方。
卡拉克-赫恩,也就是帝国语中号角堡。
雇主既然亲自出马,便意味着不会再有后续追兵,克里斯蒂娜一行索性走上了帝国大道。
历史上的旧帝国疆域广阔,四通八达的大道将各个行省联系起来。如今,人类诸国都分得了旧帝国的遗产,昔日修筑的道路更是人人有份。可惜法兰克邦国饱受分裂之苦,帝国大道根据属地贵族领主的富裕程度,路况不尽相同。
“你得罪了伯纳德公爵!”汤姆抓着头发,激动的来回踱步,等他终于停下来,独眼佣兵队长刻意弯下腰与矮人对视,“这个国家六分之一的领土受他管辖,连国王都让他三分!”
“我没惹过他。”矮人耸耸肩,显得很委屈。
“那他疯了来抓一个酒鬼。我相信公爵阁下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大概是我砍断了他曾祖父的腿吧。那是一百年前,我还年轻,不知道要对人类的贵族另眼相看。”瓦兰摊开手,一脸无辜。
这话说的三位佣兵都很不爽,受短暂的寿命限制,人类很难去想象一百年前的事。也没人喜欢被一再提醒,自己是个短命鬼。
“现在怎么办?就地解散吗?”纳索姆边说边往赖利的方向靠,她打定主意跟着中年佣兵回帝国。
即便是半路杀出个精灵,也影响不了她。几天下来,她早摸透了两人的关系。赖利在克里斯蒂娜心目中的形象,类似于看家忠犬与邻家大哥的结合体。
两人说破天,也就是个老相识。女佣兵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拿了老子的钱还想跑,嘿嘿嘿。”瓦兰笑出了声,“违反合同的失信者,以后可没雇主愿意要啊。”
“我跟你走。”克里斯蒂娜插了一句。
“我说的不是你,尖耳朵小姐。”矮人看着佣兵们。
精灵和两个矮人靠在一起,汤姆与纳索姆站的很近,留下赖利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生死相依的战场伙伴,一边是有着多年交情的克里斯蒂娜。
“都冷静点。”卫队长憋了半天,觉得还是先开口为妙。
“呃,前面……”他突然来了灵感,“瓦兰,你不可能觉得我们打得过上百人的骑兵队吧,况且那边还有个法师。”
“干吗不先回去想想,从长计议呢?”赖利自以为说中了矮人和精灵的痒处。长寿种族嘛,慢性子才是正常。
别说矮人,克里斯蒂娜他都没能哄住,精灵坚决的摇摇头。
“泰拉昨晚出现在我的梦里,不能再等了。”
此时此刻,刚巧有束光透过交错的树枝,照到了路中间的精灵。她白金色的长发冉冉生辉,碧绿的大眼睛像一池流动的湖水。
“天呐……”他听见汤姆不由自主的感叹,以及纳索姆吸气的声音。
至于他本人,赖利连续快速的眨着眼睛,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从神域而来的天使。
瓦兰和他的手下没受到一点影响,矮人体贴的放任长腿同伴发了会呆。
“知道我们铁砧一族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去吗?”瓦兰又习惯性的卖了个关子,这次除了奥拉身为部下必须听他说之外。长腿的没一个理他,都在专心聆听克里斯蒂娜诉说泰拉给她的启示,看样子独眼龙汤姆马上就要下跪了。
“嘿!听我说!你们的妈妈没教过要尊重长辈吗?!”瓦兰在族人里说一不二,痛恨被人无视。
汤姆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纳索姆擦着眼角的泪水,赖利大声咳嗽,以此掩饰刚才的失态,被打断的精灵很不高兴,但矮人承担了沿途的费用,克里斯蒂娜也只能忍了。
等到大家都看着他,瓦兰才满意的继续。
“有些东西,单靠矮人对付不了。”
苏菲·德·伯纳德大小姐之所以不辞辛苦来追杀雷诺男爵手下的矮人,全是因为在国王的沙龙里受了奚落。新近继位的国王路易英明神武,野心勃勃,据说他每天都对着邦国的地图唉声叹气,问为什么法兰克不像帝国是个统一的国家。
一旦国王陛下立志整合全法兰克,最大的领主伯纳德公爵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陛下嘴里不说,厌恶公爵的态度可是举国皆知,也就免不了一帮溜须拍马的小贵族替他出头了。
这帮人强行将夏宫午茶会的话题扯到了苏菲的曾祖父身上,玩笑越开越过火,有人居心不良的编造出“碎膝者铁砧”的外号。雷诺男爵也在场,不仅不劝,还添油加醋的补充了苏菲祖先在矮人斧下跪地求饶的片段。
男爵大人很会讲故事,逗得国王和皇后都笑出了眼泪。
父亲从不轻易去首都,儿子作为继承人也太重要,不能冒险。所以苏菲便成了夏宫中家族的代表。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侮辱,脸都气白了。
镇定,保持镇定,这帮庸俗的人是故意激怒你,想看你出丑。心里想是一回事,要做到却很难,大小姐颤抖的手几乎端不住茶杯。
“你没事吧?亲爱的。”皇后喜欢捏着嗓子说话,加上脸上涂了太多的粉,很难分辨她真实的心情。
“我很好,陛下,可能是着凉了。”苏菲赶快站起来,父亲交待过她,不能对王室成员无礼。
“哦,你知道的,那个碎膝者的称号真太不合适了。”皇后握住她的手,凑近了些“能满足我一个好奇心吗?”
“陛下请说。”皇后的眼神里已尽是捉狭,可苏菲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你曾祖父,真的对一个矮人下跪了吗?”
血涌上了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她再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大小姐眼睛一黑,被气昏过去,她是在自家马车上醒来的。
“我……我要铁砧的脑袋。”这是苏菲的第一句话。
仆人殷勤的给大小姐找来了一块合适的石头,在上面铺好了垫子,遮阳棚很快搭好,茶具点心一样不缺。
苏菲挑剔的看了会,点点头表示满意。毕竟是出征在外,就简朴些吧。她优雅的坐到羽毛垫上,端起嵌金的茶杯,抿了一口。
让·詹姆斯骑士安排士兵们控制了附近的道路,猎人小径也没放过。大小姐坐在号角堡废弃的大门前,以逸待劳,等着那该死的铁砧自投罗网。
我会砍下他多毛的丑脑袋,给在夏宫的路易国王送去,告诉他伯纳德家族不是好惹的,哼!
大小姐朝着奶油酥心糖伸出手,家里雇来了南方王国的点心师,手艺可好呢。妈妈也不在身边,没人会唠叨她变胖了,女孩可以放心大胆的吃个痛快。
“嘣!”充作餐桌的岩石晃了一下,茶具溜下桌布,点心全洒了。
“谁这么大胆!”苏菲气急败坏,糖全沾上了泥,没法吃了!大小姐抓起法杖,准备亲自给这些无礼的农夫上一课。
“嘣!”遮阳棚也倒了,差点砸到她。
声音是从身后的要塞里传出来的,让带着士兵档在苏菲身前。
要塞的铁门处于关闭状态,上面刻着一个矮人的脸,有具白骨躺在门外,传说那是号角堡国王铁砧的遗体。
家园沦陷,国王留下断后,卫士全部战死,只剩了下他本人。无穷无尽的怪物从要塞里往外涌,铁砧向莫德尔祈祷,说他愿意献上生命,只求这些妖魔鬼怪不再为祸凡间。莫德尔从锻炉中扔下了一粒火星,焊死了要塞的门,冲出来的怪物全被烧死。国王也受到波及,失去了血肉,化为枯骨。
因为现场没留下目击者,以上这些话都是前去凭吊的矮人牧师宣扬的。人类对此嗤之以鼻,连铁砧一族的矮人同胞都半信半疑。
但那道门确实打不开了,号角堡的矮人难民认为那莫德尔的神谕,便安心在圣艾迪安定居。
可这不代表所有人。
瓦兰·铁砧和奥拉·铁锤就是回归家园派的代表。
“嘣!”“嘣!”“嘣!”苏菲见过印地人的大象,这垛地的震动像极了长鼻子巨兽。
“咚!”一声巨响,焊死的门上现出了一个凸起!
这绝不是大象……苏菲把咒文想了个遍,也找到哪一条能对付撞烂铁门的生物。
“咚!”又一次撞击,国王的遗骨被震了个粉碎,大门即将倒下。
士兵们喧哗起来,不少人在往身后看。
“准备!”詹姆斯骑士真是勇敢呐,恐怖如斯,他也能镇定自若。苏菲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两分。
女法师端平法杖,欲助家族的将士一臂之力,让转头看看她,悄声说道。
“快跑吧,小姐,我们为你争取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