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自己受伤了,被数把弯刀捅进身体。她设法抓住其中一柄,阻止了进一步的伤害。锐利的刀刃轻易划开了手指,湿滑的鲜血给抓握造成了困难。僵持不下之时,跟她争夺武器的突厥人猛地抬起头,一脸的惊慌失措。精灵听见了马蹄的声音,突厥人丢下弯刀转身逃跑。克里斯蒂娜成了暂时的胜利者,她仰面倒下。精灵的世界逐渐无声,进而死寂。
等她再次睁开眼,周遭已变了模样。伤痛消失了,唯有花的味道是如此的浓郁,令思维都停止了。
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有红白相间,亦有完全的粉色,乃至艳丽的深红。风吹草低,带动了无数红樱樱的小点,如同涨潮的大海,她站在波浪触及不到的边缘,被无处可躲的香气团团包围。
她没在其中找出哪怕一朵玫瑰与紫罗兰,这不是个她熟悉的地方。精灵沿着花海的边缘行走,小心翼翼的不踏进半步,以免破坏这从未见过的美景。是梦吧?嗯,肯定是梦,她猜测。染血的衬衣不见了,换成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长裙,袖口好宽,触及地面。她不记得衣柜中有过类似的衣服,淑女从不穿这样的款式。
她也许是走对了方向,前方出现了疑似建筑物的模糊轮廓。精灵谢天谢地,即使是梦境,不着边际的漫步也令她无所适从。
是一个由红木所建的观景亭,少了常见的菱形尖顶,小小的亭子略显方正,四个边角超出本体向前延伸,末端被雕成了某种动物的模样。花草,亭子,所见所闻,都如此的熟悉而又陌生。亭子中央站着个人,有着垂到腰际的白金色秀发,以及长而尖的耳朵。那女人穿着都城常见的露肩长裙,除了穿衣风格,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历史上帝国曾有过两个高等精灵,另一位便是母亲。精灵心跳的砰砰响,在此之前,她都忘记了心脏的存在。
“妈妈?”克里斯蒂娜试探着问,精灵女子背向她,见不到脸。
背影看似无动于衷,但精灵都不怎么管得住自己的尖耳朵,克里斯蒂娜知道她在听。
“妈妈,娘……”泪水往上涌,成了干扰视线的水帘,她改用了精灵语,母亲一直不准她这么做。你要入乡随俗,女儿。母亲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连她的名字都改了。
精灵女人的肩膀一阵耸动,她是在哭吗?
“女儿,你怎么来了?”话一出口,用的是人类的语言,她仍未回头。
克里斯蒂娜再也无法压抑思念之情,她上前扳住母亲的肩膀,要她面对自己。
她真后悔这样做,母亲的脸上不剩一片好肉,混浊化脓的球体取代了她的碧眼,蛆虫在苍白的皮肤里钻进钻出,曾经高挺精致的鼻翼成了不规则的黑洞,能反射日光的白金色长发也转为稻草般的枯黄。
“别看我。”母亲捂着脸失声痛哭,那不是眼泪,白色的虫卵顺着她化为枯骨的指缝滑落。
世界也变了,就在她眼前,花朵成片的凋谢,传出的味道比溺毙水沟的酒鬼还难闻。闪电击碎大地,乌云取代蓝天,雨点撞上了亭子,发出的杂音盖过了母亲的哭泣。她向外面伸出手,雨滴落在掌心流向了小臂,那是血,猩红浓厚,气味刺鼻。
又一束闪电被投下,击穿了屋顶,正中母亲。妈妈被点着了,火苗舔舐着她腐烂的脸。
“快走,孩子,快走啊!”火焰中努力前伸的手,已没有半点血肉。
“啊……!”克里斯蒂娜恐惧的尖叫。
一个黑发女人扑上来,用尽全力搂住她,克里斯蒂娜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和丰满的胸部,她被压的喘不过气。是艾米莉,原来我没死。老友痛哭了一场,把她的睡衣当成了揩鼻涕的毛巾。
她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接受了大主教的慰问。想必自己能够康复,也是靠着他的全力祈祷吧。精灵看着大主教光溜溜的脑袋,逐步将记忆拼凑成一条线。
劫后余生的精灵本欲下床致谢,大主教温言相劝,笑着说他才是该感谢克里斯蒂娜,为了信众与异教的屠夫奋战不懈。大主教位高权重,俗务缠身不能久留,短暂的寒暄后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他又叮嘱了几句,要精灵一定得多休息些日子。
玛雅陪着大主教走出房间,原来她也来了。维多利亚呢?精灵看了一圈,屋里只有她们三人。
“我在哪儿?”克里斯蒂娜背靠着床头,大主教显然不可能去边境省,她看向窗外,见到了熟悉的街景。
“你不用谢。”艾米莉大咧咧的表了态,看似谦虚,实则卖弄。
法师要想在各种极端情况下施法,需要冷静的头脑和判断力。艾米莉原本一样不缺,她可是能顶着箭雨维持专注的女人。可等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克里斯蒂娜,她照样慌了神。珍贵的传送卷轴明明摆在皮包中的夹层,她竟然找了三次都未找到,法师索性倒转包裹,在一地零碎中拣出了价值连城的卷轴。
维多利亚再次拒绝离开,尝到了绝境中取胜的滋味,少女上瘾了,急切的渴求更多。比起护送儿时的偶像回家,她有了自以为更重要的考量。维多利亚想要紧紧抓住这次胜利,将它无限放大,为以后着想,父亲很可能不会再允许她参与军事行动。所以回去可以,我将头戴桂冠,率领这支英雄的队伍凯旋而归,沐浴在漫天飞舞的玫瑰花瓣中。
让全帝国,特别是父亲,知道他们的公主长大了。
为了抚平内心的愧疚,维多利亚请玛雅跟着一起走,至少我送上了唯一能够施展医疗神力的人,公主如此假设她也做出了牺牲。
暴起闪烁的紫色光圈带走她的“好姐妹”,公主双手合十,为精灵的康复祈祷。
“史蒂夫骑士,请你去收集突厥人留下的战马。”维多利亚发号施令,“迈耶先生,带着你的人把地上能找到的旗帜都捡起来。对,就是那种上面画着弯月的。”
一个计划飞速在她脑中成形,公主说干就干。
兰斯洛特爵士依旧侍立于公主身后,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爵士突然觉得维多利亚改变了,给他的距离感有如天上的星辰。
卷轴上的传送咒语只是简单粗暴的扭曲时空,将两个相隔千里的空间拉拽撕扯揉成一团,受术人的脏器也会遭到强烈冲击。相对于精灵艺术般的魔法,人类委实太过急功近利。玛雅不是没亲历过传送术,这么粗糙的倒是头一回。
她死死抱住传送室的水晶球,在上下颠倒,飞速旋转的视野中找到了一个支点,代价很惨重。当着学徒的面,美艳惊人的黑暗精灵修女吐得稀里哗啦。一天一夜几乎没吃没喝,除了点胃液,她没在地板上留下太多东西。由于没人帮她挽着头发,白发的末梢沾了不少秽物。
接下来的经历更是把她吓得灵魂出窍,地底居民都有严重的恐高症,法师拉着她到一扇落地窗前,直接将她推下去。玛雅极其丢人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即使缓落术很快发挥作用,她依然瘫坐在地上起不来。路人没一个过来扶的,谁叫她是“邪恶的黑暗精灵”,长得再漂亮也白搭。
法师带着陷入昏迷的克里斯蒂娜随后着陆,她得找根绳子把精灵捆在腰上,费了点时间。
等两个女人合力抬着精灵冲进了都城的大教堂,克里斯蒂娜已经停止了呼吸。要不是遇上大主教亲自在做布道,也许精灵就真的死了。牧师的阶级与法师大同小异,大主教通过祈祷得来的神术,普通牧师只能在梦里去想象。
“……谢谢。”精灵靠着枕头,眼睛逐渐闭上。
艾米莉给她盖好被子,在精灵额头烙下一吻。玛雅轻轻关上门,留下精灵独自在大教堂的豪华客房里沉睡。她要睡很久,濒死的经历无论对身体还是精神都会造成强烈的刺激,肉体恢复了,心理上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唯有睡眠,才能弥合两者的裂隙。
带着一个再见到母亲的期许,克里斯蒂娜睡着了。
不,还是等等吧,她又想到那张与枯骨无异的脸。
玛雅跟艾米莉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堂,法师念叨着要大吃一顿之类的话,她邀请了玛雅。回家只能面对冷锅冷灶的黑暗精灵当然乐意,如果不是被一个牧师叫住的话。牧师说大主教有请,玛雅受宠若惊,她只是个能施展些初级神术的修女,何德何能受到教会之首的私下接见。
黑暗精灵在门上敲了三下,得到了进入的许可。大主教绕过书桌,握住了她的手。说有个艰巨的任务,虽然玛雅修女才从前线归来,但这事非她不可,请务必不要推辞。
哦?黑暗精灵扬起了一边的眉毛,看着很是挑逗,她并非故意,有些气质是与生俱来。倘若是普通男性,只怕早就忙着去咽口水了。她就算身上的盔甲沾满了血,顶着乱如鸡窝的白发,还飘着股汗臭味,美丽依旧顽固的拒绝弃她而去。大主教笑着放开她的手,若不真心实意的侍奉女神,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给予奇迹。
大主教言简意赅,玛雅明白了,她要去前线补个缺。男性牧师不是太忙便是身体不适,无法领命。至于修女们,大主教苦笑着摇头,教会不能再掩盖另一桩偷情的丑闻了。
敬神的修女不是给伍德先生暖床的,大主教表达了这个意思。
他相信黑暗精灵玛雅绝不会屈服于勇者阁下,成为他足以编成小册子的“战利品”之一。黑皮肤的修女领命离去,大主教回想起她凹凸有致小巧玲珑的身段,再次向神祈祷,希望他的决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