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士兵列队完毕,军官正在清点人数,法师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呆着,悠闲的如同一个旁观市民。她的好友克里斯蒂娜位于队伍的最前方,披盔戴甲站的笔直,像一根长矛。
艾米莉是自己要求来的,法师塔本来派的是山姆,打算留下她进行下一步的召唤仪式。艾米莉说服了梅林,只派她的学生去,是对付不了黑暗精灵的。这些话她当着山姆的面说,老法师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征求山姆的意见。
胖法师老老实实的表示同意,一点脾气都没有。塔里只靠实力和知识说话,与外界盛行的大男子主义绝缘。
她其实更想去参与平叛,那样就能见到里昂了。但她担心这样只会显得太急迫了,人类的年纪越大,自尊心也就越强。那天晚上,里昂的表现跟死人有什么两样,她明明都快脱光了。里昂竟然求她走开,把艾米莉的女性自尊踩到了地底。
管他的,如果他想跟维克托家的千金发生点什么,请便吧。维克托公爵火烧里昂的画面把她逗笑了,不,不,还是变成牛蛙下锅好了。公爵家里除了长子,全是法师,连他的夫人都当过学徒。为了和维克托结婚才中止了学业,不然也会有一番作为的吧。
魔法需要勤学苦练,更需要血统的传承。偶尔也会冒出些上数十几代人都没魔法天赋,但偏偏本人就有的奇才。
小商人之女艾米莉便是其一,少女时的她被流氓逼近了小巷,眼看着就要惨遭毒手。巡街的警卫来的很快,却没有得到英雄救美的机会,小流氓浑身着起了大火,像无头苍蝇那样乱跑乱撞。
警卫做了两件事,他解了下披风,搭在了衣服被撕烂的少女身上,然后通知了法师塔。至于那位满地打滚的火人,他装作没看见。
一位中年法师匆匆赶到,尽管晚饭时间被人打扰,但他一点都不生气。梅林仔细拿着少女看了又看,问她感觉还好吗?初次杀人的艾米莉裹紧了披风,牙齿打着颤,被冷汗弄湿了头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法师没再言语,他谢过警卫,领走了会魔法的少女。
对于登门拜访的不速之客,父亲没太多表示,他手拿叉子戳着牛排,把头埋进了账簿。倒是母亲和哥哥问了半天,生怕艾米莉一去不返。梅林介绍了塔里的生活,当家的男人冷着脸,说他可没余钱送一个女孩去昂贵的魔法学校。
“先生,对于你女儿这样的人来说,学校是免费的。”梅林亦出身世家,如今屈尊跟一个小商人讨论细节问题,他已经尽可能的保持了礼貌。
“免费”一词打动了父亲,当即放下叉子,说他同意了。梅林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好的纸,请他签名。叉子上的肉只咬了一半,艾米莉还记得剩余部分的形状,是个四方形。父亲切肉的手法很死板,从未变过。
父亲大致看了下,哥哥又从父亲手里夺过去,那认真的样子,像是要把整张纸给吃进肚子里。哥哥很爱她,母亲也是,只有父亲的感情她不太确定。等父亲签上了大名,梅林只给了她了半个小时收拾东西。
母亲搂着她哭完,哥哥看到了披风下破碎的裙子。他捏紧了拳头,发誓要是那个小流氓侥幸活下来,他会为妹妹报仇。父亲冷淡的提醒家人,再不快点准备衣服,时间就来不及了。
她和父亲的关系很僵,所以她很少回家,直到军队出发的前一晚,她才去了趟父母的房子。哥哥早结婚搬走了,他是特意赶回家的。她在法师塔上学时出生的弟弟也长大了,能为她开门,替她拎包。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在围裙上反复擦干净手,才拥抱了女儿。她的法袍用料考究,任谁都看得出。
父亲呢?法师看到他仍旧坐在餐桌边,翻着店里的账簿,只是脸上多了副水晶眼镜,是艾米莉为他买的。见到了女儿,还得艾米莉先打招呼,他才开口回应。
艾米莉和哥哥在餐桌旁坐好,母亲端上主菜,弟弟帮着摆碗碟,等他们忙完入座,喷香的晚餐引得艾米莉举起了叉子。父亲干咳一声,她赶快放下。母亲领着一家人进行餐前祈祷,趁着母亲闭眼念祷文的空当,艾米莉睁着眼睛乱看,发现哥哥也看着他。兄妹俩都无声的笑了,就像是小时候。
熏肠,碗豆,芜青,卷心菜,还有烤肋排,母亲用食物堆满了她的盘子。她切下了一块肉放入口中,恩,母亲的厨艺比她雇的佣人好多了。艾米莉又切下一大块,军队的厨子可不管口味,克里斯蒂娜又是出了名的独行骑士,一个随从都没有。所以她蹭不到专业的厨师,能吃饱就不错了。行军打仗,她也不敢吃太多,她没法像男人那样在路边方便。
母亲和哥哥不停的交换眼神,她早看到了,故意装着傻。别在这个时候提,求求你们了,她从不祈祷的,这会恨不得能再虔诚点。
“艾米。”母亲开口了,向她介绍了一位听起来很不错的体面绅士。
“他是出了名的对妻子好,妻子病死后,每个月都去坟前祭拜。房子很大,家里又只有一个小孩……”母亲完全没动过食物,她只喝了点酒,心思都在这上面。
“我不想给人当后妈,哪怕他住在城堡里。”餐刀碰到了骨头,她锯了又锯,总算连肉带骨切下来,这副餐具也是她买的。
母亲哑了,哥哥想要补充,她飞快的举起叉子:“明天就走了,今晚我能安静的吃顿饭吗?”
“艾米,你都三十了。”为了妹妹的终身大事,哥哥不依不饶。
她不说话,用力切着肉,连带桌子都跟着左右摇晃。坐在她旁边的弟弟被吓到了,停止了咀嚼的动作。
“你跟伍德大人交往过的事,邻居们都知道。”见妹妹不参与对话,当哥哥的急了。餐桌上唯一镇定的人,只有父亲,他用面包蘸着盘里的油。
“人家不介意你的过去,说女孩人好就行了。你知道现在这种人有多难得吗?谁不要求自己的老婆是处……”哥哥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赶紧闭上嘴。
艾米莉拍下刀叉,伤害已经造成。
“我不是处女又怎么样?!”艾米莉直勾勾的瞪着哥哥。
“什么是处女?”弟弟很好奇,他立刻被剥夺了旁听资格,由父亲领去房间睡觉。
一整块肋排只吃掉了四分之一,艾米莉就气哼哼的走了,枉费母亲特意为她整理好了以前的老房间。原来我在家人眼里都成了嫁不出的女人?法师一脚踢飞路边的碎石子,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扯到了大腿,她疼得弯下腰。
艾米莉掉下了眼泪,却说不清是因为疼痛亦或其他。
来送行的人很多,有看热闹的,也有家人和朋友,艾米莉还看到了一个孕妇。瞧她那腰身,恐怕离生产不远了。孕妇和史蒂夫拥抱在一起,骑士特意撅着屁股以免碰到肚子。
哦,这下我知道谁是爸爸了。众目睽睽,史蒂夫的妻子照样拉过丈夫的脸,照着他嘴唇亲了下,即使隔着胡须都能见到下面的红晕。孕妇又不顾史蒂夫的阻拦,跑到了队伍前,拉着白马的缰绳,跟克里斯蒂娜说着什么。
她听不清楚,只能看见精灵下了马,把手放到孕妇肩上。
“人类,哼!”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弗林特又来了,带着岩石种族的自豪,站在那里评头论足。他原本能去坐车的,但他坚持要跟“步兵小伙子们”一起走路,谁都说服不了一个固执的矮人,只能由他去了。
孕妇才笑着跟克里斯蒂娜说完,转眼间又抱着史蒂夫嚎啕大哭,她的情绪真是反复无常。听说怀孕之后的女人会变得很奇怪,希望我将来不会这样。她幻想了下跟里昂结婚生子的未来,还没想好开头就被弗林特打断了。
“在铜须堡遇到打仗的时候,别说男人,女人都是一边大笑一边痛饮烈酒。眼泪?天呐,任何一个三岁以上的矮人都没这玩意儿!”矮人的长篇大论被一个红发小女孩打断了,她哭着抱住了弗林特,这一幕很滑稽,因为女孩都比弗林特高了一点。
弗林特好容易挣脱了女孩的拥抱,那张老脸红的吓人。加上艾米莉恶作剧似的故意盯着他看,加重了他脸部的充血程度。女孩似乎很忙,她告别了老矮人,又冲向后面的车队,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时间不早了,教堂的钟声已是第二次敲响。军官发出了整队的命令,送别的人群退向街边。这个国家战火不断,军属都明白不能耽搁了出征的时机。
一声“妈妈,我等你回家!”突如其来,让周围迅速安静下来。精灵窘迫的样子让艾米莉笑了半天,直到她在人堆里看见了自己的家人,父亲也来了。
“原谅我,妹妹。”哥哥伸长了胳膊,艾米莉在马鞍上略微歪过身子,握住了哥哥的大手。
“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
兄妹和解了,这只是他们吵过的无数架之一,没什么了不起。母亲捂着嘴,又要哭了,父亲搂住她的肩膀,冲着艾米莉直点头。他沉默寡言,一向如此。弟弟塞给她个包裹,里面有熏肉的味道,说是母亲连夜做好的。
艾米莉是个坚强的女人,所以她控制住了眼泪,法师朝家人挥挥手,重新回到了队伍中。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为出征的军人叫好。小里昂清脆的童声参杂其中,不依不饶的喊着妈妈,即便是恶魔女孩都没法阻止。
她看着精灵僵硬的背影,克制不住的再次笑出了声。
明明是个处女却当了妈妈,哈哈……
而我呢?
她的笑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