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真是喝酒的天才,她一口气喝下了两杯麦酒。酒精夺去了她的礼貌,维多利亚大喊着要女招待给她续杯。成年矮人的眉毛往往浓到遮挡了视线,这反而成了他的优势,弗林特可以放心大胆的窥视公主。
嗯,褐发女孩长得挺漂亮,矮人认识她父母,并不意外。其实弗林特也见过幼年的维多利亚,只是对矮人来说,人类委实长得太快,他有点分不清。弗林特挺喜欢公主的,她不同于以前跟在里昂身边的女人,花花公子压根不敢碰她一根指头。
弗林特又喝了一口麦酒,他提醒自己少喝点。矮人很讨厌跳下人类的凳子再爬上去的过程,这让他觉得尊严受损,只能减少去方便的次数。
莫德尔啊,我只是想跟老朋友喝几杯,好吧,也许喝几十杯,然后回到铜须堡的家,再也不管这摊破事。人类,精灵,法师,听说还多个黑暗精灵,长腿的总喜欢搅合在一起。矮人仰头闷下了一整杯麦酒,满足的叹口气,用手背抹掉了胡须上的酒液。都城的麦酒远近闻名,但他认为不如铜须堡的醇厚。
无需招呼,等在一旁的女招待自会给他满上。矮人早看出酒馆里从酒保到跑堂的都被换过,真正的女招待为了小费,必定春风满面,斟酒时还故意弯腰,显出上衣里的精彩(虽然矮人从不看一眼,他认为人类女性瘦骨伶仃)。矮人斜眼瞄着站得笔直的女招待,她不仅没有笑容,胸前也捂得严严实实。
看着活像个修女,没准她真是个修女!老矮人发现周围桌子上的顾客,时不时便会紧张兮兮的四处张望。眼睛不是偷看公主,就是警惕的盯着大门和窗户,一副警卫的做派。哼,晚饭后的酒馆里,人类本该喝得烂醉,酒客之间无论是否认识,都要大声嚷嚷。某些人会捏女侍的屁股,酒保被迫强行往外送客来维持秩序。
相比之下,这家酒馆就像个沙龙。
“你找了个好地方啊,老友。”矮人跟里昂碰了下杯子,大英雄尴尬的笑笑,没接腔。他用眼神示意矮人别说破。
若不是公主非吵着要去体验下“民间生活”,他也不用搞这么一出。警卫队的小伙子对于免费喝酒本来挺高兴的,但一看到公主在场,他们连笑声都变得格外谨慎。至于装作女招待的修女嘛,她们向来讨厌这种场合,被迫参与其中只会加深了厌恶感。
维多利亚倒是自我感觉良好,殿下虽说不是总被关在深宫里,但像这样到普通酒馆喝酒的经历,她从未有过。她压根不知道真正的酒馆是什么样,所以才能被忽悠住。公主一杯接着一杯,以为她像个大人那样喝酒呢。
‘一个连酒馆都没去过的小丫头,转眼间就要嫁人了。’里昂喝着闷酒,同时又往左边挪了一点。公主在一次站起来祝所有人身体健康后(“顾客们”忙不迭的举杯,有些人甚至想跪下,所幸被同伴及时按住),放弃了自己的位置,坐到了他的条凳上。
当着满屋子的人的面,里昂能感觉到后背上炯炯的视线像是火烧。修女都是韩德瑞克牧师介绍来的,只要勇者敢有任何一丁点不敬的举止……他仿佛听到了被风吹起的绞索击打绞刑架的声音。他的床伴很多,里昂睡过跑堂妹,寡妇,农妇,女摊贩,贵族小姐,商人女儿,女佣兵,女法师,修女……都不会要命的。但这个嘛,里昂再次感觉到公主有意无意的向他靠拢,勇者半个屁股都悬空了,他无路可退。
维多利亚把头靠在里昂肩膀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里昂浑身僵硬的像是初上战场,他无可奈何的扭头看了眼背后的“女招待”,修女的眼神绝对跟欣赏不沾边,他能想象得出韩德瑞克听着报告大摇其头的模样。
“殿下,差不多该……”里昂见公主喝醉了,麦酒的甜味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水。维多利亚脸色红润,吐气如兰。里昂以最快的速度抬起头,他死过一次,可不打算死第二次。
“别发呆,再给我满上啊!”维多利亚猛地坐直了,用力敲着杯子。她的酒品很差,伪装成女招待的修女慌忙接过杯子跑去吧台。
“嘘!别一口一个殿下,会暴露我身份的。”公主转向他,眼睛都笑弯了,语调温柔的与撒娇无异。“在外面要叫我维姬。”
里昂向桌子对面的老矮人投以求助的目光,弗林特嘿嘿笑着,摊开手表示爱莫能助。老矮人本想去掏烟斗,手在半空停住了,他怕呛到公主。矮人的烟草跟烈酒一样冲。
长腿的,哼。老矮人抚着垂到胸前的胡须。他们的女人只要一杯酒的功夫(公平的讲,矮人惯用的酒杯确实很大很深),就能爬上男人的大腿。下一分钟(再次说明,矮人的时间观念跟人类不太一致)几个鼻涕虫便蹦出来了。
矮人掏了把烟叶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放回口袋。靠着浓厚的眉毛做掩护,他放心大胆的审视着浑身不自在的里昂,和靠在他身上已有几分醉意的公主。人类绝对比兔子能生,这就是他们逐渐占领了全世界的原因。矮人得出了结论。
从大公国回到了都城,皇帝皇后是彻底放了心。可维多利亚连续几晚都睡不着,即使瑞吉娜上床陪着她也无尽于是。事态自某天晚上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尖叫时,达到了顶峰。
那晚是满月,城头上的风很大,由人变化成的野兽爬上了城墙。它打倒了里昂,又咬死一个士兵,只剩下维多利亚独自面对它。怪物的尖牙上刮着残留的布料,受害者的鲜血顺着嘴角染红了其下的狼毫。
我的盔甲呢?维多利亚惊恐的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被长裙绊倒。狼人走向她,挥起了利爪。
画面又变了,她陷入了野蛮人的重重包围。这些人遮体的毛皮臭气熏天,狰狞的笑容配合着满脸的刺青,已没了人的感觉。前方的人堆里传出了几声闷响,兰斯洛特爵士被打倒了,她再次孤身一人。维多利亚拔出剑,在身前划了一道漂亮的圆弧。野蛮人却大声嘲笑着她,继续逼近。她手里的武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木剑,一个儿童的玩具。
“不要,滚开!”她喊出了声,吓醒了瑞吉娜。
侍女被她安排到门口挡着匆匆赶来的禁军队长,女侍长,牧师。维多利亚对门外的议论熟视无睹,她走下床拉开了窗帘。点燃的蜡烛让她窒息,维多利亚又去推窗子。夏夜的凉风舒缓了公主的心情,吹干了她额头的汗。
门被推开了,只有一个人能如此。
“母亲。”维多利亚转过身,准备迎接新一轮的训斥。别在半夜开窗,着凉了怎么办?我就告诉你别跑去大公国,听说你还穿着盔甲跟人拼刀子?!少女低着头,长刘海遮盖了她怒气冲冲的蓝眼睛,睡衣的袖子也掩饰住了握紧的双拳。
预期的啰嗦一句并未到来,皇后抱住了她,吻着女儿的头发。皇后抖的厉害,维多利亚心里一酸,回应了母亲的拥抱。
公主拒绝了催眠的甜牛奶,她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而她得偿所愿。
维多利亚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经常逃课,照样能通读精灵语写的编年史。她凭着少女之身,在很多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战场,取了蛮族的狗命。
女孩知道今晚的一切只是个精心安排的节目,她却无所谓,反而装作一无所知,尽情玩乐。濒河城得而复失,骑士统帅身陷囹圄,若干大家族态度暧昧,成了墙头草。叛军跟异国侵略军狼狈为奸,父亲的国度已是风雨飘零。全国上下都期待着屠龙勇士披挂上阵,力挽狂澜。
而她,只是想再见里昂一面而已。
女孩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水,把头靠在里昂的肩膀上。
大鼻子,长胡须,浓眉毛,这些特点使得人类很难读懂一个矮人的表情。但维多利亚感到矮人看穿了她的心思。老矮人跳下椅子,走到公主身边拍打着她的后背,嘟囔着些安慰的话。
维多利亚用尽了全部的毅力,才没当场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