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梦颇为无奈地笑了一笑,摇头道:“王上啊……你知道要结束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需要流多少血吗?那些官绅,那些富商官吏,你觉着他们会同意将等级制度废除吗?!到时若兵刃相见,这天下又会有多少生灵涂炭?”
“那又如何?!历代壮举焉能不流血?官绅富商就算不愿,难道他们还能拧得过朝廷?!”
“官逼名反啊王君!与天下为敌,便是孤家寡人一个!一旦你触动了那些高官阶层的根本利益,他们就可以一举联合,反杀朝廷,到时难不成你会觉得就凭平头百姓手里的那些资源能强得过他们?!”
王君脸色一变,但只是瞬时,便摆手否决了南梦的质疑,“难道你娘不会想到这层?!既然她拟定了这个计划,到时自然有法子解决!”
南梦听着突然一怵,莫非这就是沽梦成立十字会的原因?!
可是仅凭一个十字会就能做到不见血刃吗?
这可是天下,是万千生民啊!
王君见着南梦脸色上的异样,心下微微有了些思量,不禁笑了起来:“如何?是不是她留了法子给你?!”
南梦立马将那种想法抛诸脑后,抬头看向他,正色道:“你答应我的,不会再追究沽君子背叛你的事,无论他做过什么。”
“朕既答应了你,自然说到做到!”
“好。”
南梦肃色一声,然后转身离开檐廊,走下了阁楼。
王君微微转头看着她的背影,不禁静静思索了下来……
很明显,今夜的谈判只限于他们两人,直到结束,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方圆十里之内……
然而,南梦却无比清楚,在她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盯着她……沽梦的木偶。
你可以想象沽梦的强大吗?
她创立武楼,并书楼,改革清明殿,造福天下修行者,还成立的十字会,给医谷带来了无数珍贵而神奇的医疗技术,为晧淼淼留下来北寒的经商之道……
多么光辉而伟大的人物啊!然而,内地里又是什么呢?!
影响西原政权,影响南昭王君,影响北寒灵女以及城主,为了一个幼稚而可笑的理想去制定了个所谓的计划,害死了无数人……
又有谁能想到如此一个令万人崇敬的人物竟会是个意图掌握世界走向的恶魔呢?
光辉神圣之下必是肮脏而恶心的黑泥!
这是南梦在听完王君得意满满地说完沽梦和川越拟定的那个计划时,所能想到的对她最好的形容!
以自己的死亡开启计划,目的就是为了将整个天下的势力交给她,让她以此为筹码战胜西原,然后将这个世界改造成平等的社会主义国家……
多么伟大而神圣的计划啊!大抵所有人都会为了能参与这样一个壮举而沾沾自傲吧!
可是,有谁在意过过程?
过程是什么呢?!
过程是,对付太后和隶属于太后一系的贪官污吏被生生拖了上十年!是南昭和北寒的两次国战白白死了上千万生民!是为引太后出手,西境战死了数万将士!是政权淘换之下那些无辜涉及的数千官吏!是当年祈君长公主惊世之才被冤死掩埋!
而然,南梦相信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如此而成就的计划,又能有多么伟大神圣呢?!沾着血的光明,或许还不及黑暗来得直接而爽快……
可是,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她所能做的,大概只有护好身边之人了吧……
这一晚,南梦和王君谈了整整一夜,等她下了兰园阁楼,坐上停在殿门口的马车时,天空已经蒙蒙亮了。
“大约过几个时辰便要早朝了吧。”
出乎意料,王君和南梦同时叹出了这一句话,一个伫立于阁楼回廊之上,一个站在马车旁……
“走吧。”
南梦叹了一句,上了马车,示意宫女赶车出宫。
“传旨下去,朕身子不适,免了近三日的朝会,有什么事情入宫来说,另则,概不见人。”
王君走下阁楼,召了不远处何公公下了道旨意,然后自顾回了金华殿。
第二日,王君免了一整日的政务,也回绝了齐峻坚带入宫述职,更是没有往后宫留恋,而是在寝宫睡了一整天。
同样的,南梦回了公主府后,什么事都没有做,更是将宴辰泽和齐峻毅的拜访给赶了回去,洗了个洗澡后,睡了整整一日一夜。
一朝国君,一国公主,非父女,真叔侄……江湖庙堂,事事纷乱,似乎只有睡觉才是正解。
……
098:大婚
十一月的严冬,又开始下其起了鹅毛大雪,夹杂着寒风冷意席卷了整座京都城阙。
街市上的路人少了许多,一个个裹着棉斗篷外出采办年货的人似乎都被着漫天大雪给吓着了,提着东西背着包裹拥挤在街边的摊贩酒肆间嘈嘈杂杂地聒噪着。
“你们听说没,那司尚书家的小公子可是和平钱庄的大掌柜啊!”
“不止不止,我还听说啊,那司翔前两日还以和平钱庄逼迫朝廷还债,收了叶家呢!”
“是吗?!那江南叶家竟是朝廷的?!”
“可不是,要不是那小公子还是未央楼的东家,估计都打不赢这一仗呢!”
“这么说,现在和平钱庄和未央楼还有那江南叶家都是那司家小公子的呢?”
“当然啊!”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没想到开遍天才的第一商号和第二钱庄竟都是那司家小公子的!”
“唉……就是苦了那小公子啊!据说前夜回去被司尚书拒之门外,在门口跪了整整一夜呢……”
“那么冷的天,小公子也是苦啊……”
“是啊……明明做了如此造福百姓的事,偏生得这般命苦……”
“唉,毕竟对抗了朝廷,这司尚书夹在中间也难免为难啊……”
“……”
酒肆间依然在嘈杂着,人声鼎沸之间,孟颖只是淡淡地喝着茶,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酒肆不远的转角出处正对着一家偌大的府宅,在风雪的飘洒之下,显得肃穆而庄重,宅中很宁静,死气沉沉的,仿若没有一丝生机……
将近此间年节,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实属不应该,但是若你能打开后门望见那宅中清一色或黑衣或白衣的清明殿官员们,大抵也就能知道其间原因了。
清寒陌静默着看着属下们清点扣押人数,然后押着秦大学士那沉闷无比的面色走出大门,心下微微盘算了一下,然后招手示意林常过来。
“司长。”
“元仲那边先别动,这两日你往刑部走一趟,让他们主持此次三司会审,看看他们的忠心和立场,然后整理成文册上报。”
“是。”
“此这件事务必在十二月之前完成,想必你也不希望因此耽误兄弟们回去过节的时间。”
“明白。”
“下去吧。”清寒陌摆手屏退下了林常,然后转身瞥了一眼在回廊间不远处的燕雨安,抬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对于秦大学士的计划是早在七八月份便是着手准备安排的,今日朝会王君便借着孟颖的一纸弹劾书下令彻查其贪污腐败之罪,顺带着将元仲震了一震……但不比秦大学士是太后的人,所以在孟颖和齐德的连番告求下,王君并未对其下杀手,而是批了个品行不端的降罪旨意,夺官贬谪。
只是这样一来,整个内阁中枢便只有因孔之和庄大学士两人了,所以近些日子王君势必会从五部官员中提一批人上去。
而这批人的名单本应由内阁出具,却不知怎的,竟落到了孟颖头上……
这当然是一件令清寒陌和她都颇为头疼的事。
从秦大学士府邸的后门出来,拐个弯,便正好经过孟颖所在的酒肆,见着一袭白衣的清寒陌带着燕雨安走了过来,孟颖随即静静地放下了手间的茶水,搁置了三两纹银,然后起身离开了酒肆。
天空的风雪依然有些大,纷纷扬扬,沾湿了行人的衣裙,冷意侵袭。
燕雨安静静地跟着殿长和司长身后在集市间走着,听着他们低声交谈着近日的事务,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虽然自从入了清明殿后便知道殿里人说话向来胆大,但是真真听于耳间,还是难免有些让人震惊。
“名单之事其实也好办,你无需在意什么党派之别,只做得对得起天下万民,问心无愧便行。”
“你是说,让我提拔能臣?”
“对。无论那人是谁的势力。”
孟颖微微点头应了下来,继而着另一件事问了出来:“王君赐婚公主和宴公子,过些日子便要大婚……”
清寒陌微微顿了一秒,脸色上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她喜欢宴辰泽,这门亲事想必她该是欢喜的。”
“我担心另外一件事……”孟颖不禁叹缓了口气,继而欲对他说些什么,可是余光瞥到身后的燕雨安,却一时止住了嘴,示意她先行离开后,这才叹息着缓缓道来。
“那日从殿长房间里搜出来的文册我让墨萧带给她看了,她什么都没说,可是近日我又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发现那几句暗语和……”
孟颖话说到一半,不由一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了清寒陌,面色甚至有些忧虑,而清寒陌却停步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世子。”
“你知道?!”
清寒陌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没有一分微微的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一般,只是淡淡地道:“那不需要我们操心。”
“怎么说?”
“今日齐大公子邀公主去未央楼赏雪,她将世子殿下带去了。”
听罢,孟颖不禁偏头一笑,“果然,我不该低估你和墨萧的能力的!对了,宴公子那日晚上来殿里找若微,你知道是为何事吗?”
清寒陌微蹙眉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但他们既然瞒着你我,想必是有他们的原因。”
“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你是觉得若微和这件事有关系?”
孟颖不禁深呼吸了一口热气,摇了摇头,继而继续往前走了去,清寒陌微微犹疑了一下,继而跟了上去。
他看得出来,孟颖有事瞒着他……
可是关于若微的身世,孟颖是不可能告诉任何人的……现在,她只是担心若有朝一日若微知道了沽殿长在羽峥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的话,她该如何面对小姐?!
一则,小姐是绝对不会让沽殿长在此案中的隐晦一面被公诸于众,二则,估计以小姐那个脾性,不会对瞒着若微一世。
到时若微会如何做?
这是孟颖现在最为担心的事……
不过好在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日宴辰泽来殿里找她应该只是说了羽峥一案近日要翻审,并没有将此事点破。
宴辰泽当然不会将此事点破!
虽他和若微接触不多,但也是了解若微的脾性,当夜和她谈及羽峥重审之事,她那从心底而生的激动和恨意可不是能装出来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宴辰泽可不想自己和南梦的大婚出什么意外!
而再次之前,他必须先将家里安置好。
这大概会是这十几年来他和父亲谈得最深的一次话了……
从母亲那接过将要给父亲端去的酒水之后,宴辰泽就直径走进了书房。
因为近期军事院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他,府里也要准备和公主殿下的婚事,所以这些天里宴尚书一直都在书房里忙碌着,见着茶水端上了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直到宴辰泽屏退了所有的下人们,他这才意识到来者,微微抬起了脑袋。
“是你啊……”宴尚书明显有些微惊讶于宴辰泽的到来,微怔了一下,这才冷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宴辰泽对父亲的冷淡早已习以为常,十几年的隔阂,有岂是一超朝便能改变的?!
宴辰泽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他桌上的书册,用同样冷淡的声音道:“公主殿下跟我说,她希望你们能辞官。”
话音落地,宴尚书身形一顿,不由怔愣住了,而宴辰泽紧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地方都选好了,去青州,公主在哪里给你们买了几亩田地,添置了一些产业,府邸和伺候的人都有。”
这是他和南梦商量的——以他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事唯有以公主之名出口,父亲才有可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