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和冀州的边界相隔本就不远,第一日出发,走上两日,第三日午间时候便能到达。
所以南梦在冀州港口将那浩浩荡荡的两千玄甲军送上楠江水师的楼船,往江南至婺州一带去了之后,便回驿站换了身普通衣裳,同宴辰泽一道逛街游吃去了。
美其名曰逛街游吃,但实际上却是对江北一行的事宜做初步安排和归纳,其间当然也会有意无意提起一些隐秘之事。
不过,也不知道王君是不是真的挺放心她的,竟是也没派个眼线之类的贴身盯着,就连那些个内庭和清明殿的护卫也是正大光明护在他们四周几章丈开外,绝对不会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也因此,南梦和宴辰泽之间的谈话也显得大胆多了。
“其实江北的事情孟颖都让清寒陌安排好了,根据殿里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不出半月,便能以贪腐和政绩过低为由除去那些蛀虫,但是要根除渊明的势力怕还是不容易,而且现在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若江北此时大幅度削减官员,怕于民生有碍。”
南梦一边听着,一边啃着手间的糖葫芦,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勾嘴笑了起来,继而从胸间的衣服衣袋里拿出一封密信递了过去,“这是渊明给我的,你看看。”
宴辰泽不禁一疑,立马接过信封拆开翻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冀州和常州一带的官员,其中包括人名官职,还有具体负责的事宜,在江北一带官员体系中起到枢纽作用之类的。
“这……你是怎么……”
“渊丞相这两日写给我的。”
“他?!他怎么会……”
“他是个聪明人。”南梦抬步一停,转头看向了他,笑色道:“来江北之前,我找他谈过一次,讲其中利害跟他说了个明白,所以他和我达成了个协议。”
“什么协议?!”宴辰泽两眼放光,不禁好奇道。
南梦故意卖了关子,咬了手上的一颗糖葫芦,一边咀嚼着一边看着他笑而不语。
宴辰泽无奈气急,不由央求道:“你快说啊!”
南梦噗嗤一笑:“好了好了,不卖关子了!渊丞相毕竟为官数十年,又怎能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在我找他时,他就已经知道王君要对他下手了,所以他就和我达成了一个协议,他将这些年所积攒的人脉的官员名单给我,我保他一命,让他逍遥自在去。”
宴辰泽听罢,面色一时沉重了下来,不禁叹了口气道:“看来王君表面上的目的虽然是逼他辞官,但实际上却是要杀他……”
“是啊……像他这样的文臣表率,光明正大的杀了肯定会激起民愤,但不杀,王君也定会寝食难安,所以只有逼他辞官,然后在他返乡时暗中狙杀,事后告诉天下人他是病死的,这样,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从王君手里救下他?!”宴辰泽神色顿时忧虑了起来,不禁急切道:“王君肯定会派内庭或殿里的人去,你怎么对付?!”
南梦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他道:“不能对付,就不对付。”
宴辰泽顿时惊疑不解地蹙起了眉头……
怎么个不对付法?!
最为简单的不对付法,当然只有一个,那便是——在王君眼皮子下做这件事!
秋季的江北气候有些干冷,晨风从鳞次栉比的房屋间穿堂而过,将本就温凉的气候映衬得更加透冷了几分。
这般天气,南梦自然是要披件披风出门的。
从驿馆房间里出来,直径上了停在屋外的马车后,南梦便直径往江北的监察司赶了过去,期间,若微开始整理着文卷对这两日的情况作出汇报。
“殿里陆陆续续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按照你给的名单,有些犯事的就夺职罢官,有些安分守己地也已经进行了提醒和打压,差不多还需要半个多月,就可以结束这边的事务了。”
“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时间,多久我可以去动身去西原?”南梦面色即刻认真了起来,看向若微道。
若微随即皱起眉头认真地想了一想,继而开始翻看起文册来,而这时,墨萧笑着说道:“你今日就可以走,只要你能保证这份名单的完整,剩下的事交给我和若微就可以了。”
两人瞬时抬头一惊,若微随即想了一想,立马点头道:“嗯,只要你要渊丞相那边的事安顿好了,剩下的事只要有我们在这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行,等今日宴辰泽回来后,我同他商量商量。”
两人笑着点头应了下来,若微继而收起文册,催促了一下马车,加紧了一些步伐。
和以往在江南时一样,南梦只负责总拢的策划,而具体执行一直都是交给清寒陌和墨萧他们,现如今清寒陌在京都盯着那两个相国抽不开身,所以就由若微替了他的工作,由墨萧从旁协助。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江南的时光……斗林家,争言家,清走私,查铸坊水师,办贪官污吏……似乎,一切都未变。
然而,墨萧却十分明白,一切都变了。
马车缓缓于监察司门口停驻而止,若微即刻抱着一大堆文册档案下了车,朝衙门里走了进去,而墨萧却将南梦拦了下来,朝若微招了一声。
“你先进去,我和公主殿下马上就来。”
南梦不禁有些疑惑,等到墨萧再次坐进了马车里后,她随即提出了疑问:“有什么问题吗?”
墨萧神色瞬时严正了起来,不由沉缓地叹了口气:“南梦,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下。”
司南梦微微一怔,立即思索着反问道:“是沽殿长的事?!”
墨萧紧紧拧起了眉头,点了点头道:“是。”
说罢,他立刻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一本名册递了过去,南梦不禁更加犹疑了一分,接过名册翻看了起来。
名册记录的是当初他查楠江水师和渭河水师时属于怀王势力的那一份人名名单,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工部和户部还有殿里的人员名单,不过这些人都在王君和怀王强大的布局中被清洗干净了。
当时她在清理老头这些年办事的文册资料时也见过这本文册,只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这些事王君也是知道的,能翻起什么波浪来?!
“这有什么问题吗?”
“名单是没有问题,但是这份文册的出现却是个大问题!”
“什么意思?”
沽君子暗中查祈君长公主留给怀王一脉的势力是王君授意的啊,有这本名册又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初我虽然在暗阁,对于殿里在行进的那件事没有多少参与,但是清寒陌是全程参与了的,当时殿里查到的涉事人员远没有这份名册上写的多。”
南梦神色瞬时惊疑道:“你是说老头当初在暗查长公主的势力时,向王君谎报了一些人员?!”
“不是谎报。”墨萧不禁叹了口气,“事后情报司和监察司都查过这些人,他们的确是和长公主脱不开关系。”
南梦心下骤然一沉,眼神不禁惊恐了起来……
若真如此,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沽君子是早在殿里开始暗查这股实力之前就得到这份名单的!
“你知道的,情报司虽然强大,但不是无所不能,就算是倾尽全司之力大举暗查,但总会有些漏网之鱼,所以我们当初查到的势力名单远远没有这上面写全面,而殿长大人能得到这份名册,就只有一种可能……”
“别说了!”
南梦面色即刻凌厉了起来,冷冷地看向他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墨萧神色肃然一正,道:“清寒陌,我,孟颖。”
“好。”南梦一边说着,一边将文册递回过去,“你先暗中查查这份名册上的人有没有都清理干净。”
墨萧一笑,将名册翻看到最后一页,道:“我早就查过了,名册上人员倒是都清理干净了,只是却有一句暗语。”
南梦即刻拿过文册看了起来,只见在文册的最末端用着一道漂亮的小楷写了一句话——“澜州风华,西归飞雁,北岭山色,苒苒芳草起。”
“这句暗语的墨迹很新,是殿长大人的笔记,或许,是他故意留给你看的。”
南梦脑袋中骤然冒出了个惊天想法,立即问了过去:“征北军副将是谁?”
“以前是冷桉箐冷大都督,后来冷大都督被召回京都后,就是王丘山王副帅在领着。”
“那他手中有多少兵权?!”
墨萧蹙了蹙眉头,摇摇头道:“不多,征北军三十万,他应该能有个十万左右吧”
南梦脑袋陡然嗡得一声巨响,心神猛然激荡起起来……
王丘山……北岭,山色。
宁雁……西归,飞雁。
华澜宫……澜州,风华。
苒苒芳草起……起,祈,苒,染。
祈染。
真真是好大一步棋啊!
华澜宫,且不说其江湖人员有多少,就凭借这数十年来在江南一带走私捞的钱财,足矣拉起一支二十万的铁骑!若再加上嘉兴郡主的十万征西军,和王丘山的十万征北军呢?!
这等势力,就算不说毁灭一代国朝,至少也让王君不敢轻易地动自己……
可是,若王君发现了老头同祈染有所交易,发现了老头隐瞒了祈染装傻的事,那他自己,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头,是在拿命为自己铺路啊……
南梦眼眸顿时一红,竟无来由地湿润了起来,轻轻摩挲着那一行秀气的小楷,一滴泪再也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低落在纸张上,晕开一层层墨迹,悲恸而痛楚,“你是知道,王君回来后一定会杀你,所以,才提前留给我的吗?”
墨萧顿时不由被眼前这一幕给看怔了,听着南梦轻缓而悲恸的话语,心间竟是隐隐一恸,不禁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边的事交给我和若微就好。”
说罢,他不禁又抬头看了南梦一眼,即刻翻身下车,对两边暗司的守卫说了些什么,然后直径进了衙门。
马车紧接着笃笃而起,缓缓朝着城外的方向行驶而去。
现如今南梦这个情绪,恐怕只有远在城外办事的宴辰泽能宽慰了。
事实证明,墨萧这个想法十分正确……
因为等到马车笃笃停驻在城门外的郊林时,宴辰泽已然赶走了内庭的杀手,招手送走了渊明和刘庆沧。
南梦掀开车帘看着外间陆地上面遗留下来的打斗痕迹,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正思量其间的招式和灵力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活脱的呼唤声。
“小司!”
抬头望去,只见老师和平叔正满脸欣喜和蔼地站在路面上朝自己招手,南梦心头一暖,不禁笑了起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江北一带的未央楼南梦曾经只让池寒过来照看过一些日子,后来在查江南走私后,就让池寒过来帮她了,后来想着给弟弟找一个经商师傅,就一直将池寒留在了江南,久而久之,这江北的未央楼估计也没清理个干净。
既然这一次到了江北,那总归是要将这边清理一番的。
金秋赏菊日,楼里的人很不是很多,司南梦直径预约雅室的木牌子,然后坐进了靠近街巷这一边的阁楼里。
江北的风物和南梦看过的地方都不一样,比京都要清静自在几分,比婺州要热闹温凉些,当然,不及江南繁华。
不过若要选一个舒适的生活之地,这江北倒也是不错。
南梦嘴角微微一笑,抬手拿起轻轻噙了一口茶水,继而缓缓将目光放向了远处的清静温暖的阳光……
宴辰泽说这江北的未央楼他交给了会里的一个神人,怎么还不见他来呢?!
“姐!”
南梦正思索间,一声活泼而欣喜的声音突然打破了空气的沉寂,转头望去,之间司翔满脸笑意地跟着和池寒走了进来。
南梦心下不禁惊喜了一分,笑着起身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老师最近正好带我在江北做生意,听宴公子说你到江南了,所以我就跟着老师来找你了!”司翔欢脱着跑到了南梦跟前,正说着就撅起了嘴巴,“姐,我听老师说你现在是公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南梦神色霎然一黯,不禁抬手碰了碰司翔的额头,柔声笑着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坐下来,姐慢慢说给你听。”
“嗯。”司翔认真地点了点头,继而和池寒一道坐在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