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梦缓缓放下手间团扇,眸光似有似无地躲避开她,低声道:“孟颖啊,你知道其实我是沽君子的女儿吧。”
“知道。”孟颖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小姐自北寒养病归来时,同她乘马车赶往婺州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小姐将所有的隐晦之事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她,其中,就包括她的真实身世。
“既然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清明殿是我娘亲和爹花了极大心思才传承至如今的……我不希望它消失。”
“我明白!你放心小姐,我一定会好好将它传承下去的!”
“所以,这一次你就不能站在我身边。”
“为什么?!”孟颖眼神瞬时惊恐起来,立刻急声低吼了出来。
南梦面色一时暗淡了下来,不禁苦笑了一下,继而缓声道:“你做主司的时间少,又没有老头在旁指点,所以对殿长这一位置不太了解,如今我便告诉你。”
“清明殿是自南国时期便流传下来的,若你翻翻史册,便能知道,历代清明殿殿长都没有好下场,其中原因你应该知道一些,但是你把它想太过简单了……早在南昭第一任清明殿殿长的叛乱时,王君就有意撤清明殿衙门,是我娘拦了下来,然后将清明殿发展至现在这样,后来老头,也就是我爹,他入主殿长一职,更加将整个殿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上下齐心,你说这般衙门,王君不会忌惮吗?!”
说着,南梦不由一顿,微微抬头缓了口气,接着往下说了下去。
“清明殿行督察之职,对四品之下的官员有直接查办之权,哪怕是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员,它也有无令调查的权力,如此滔天权势,王君怎能容忍?!更何况我娘还并入了暗杀和暗探职司!所以孟颖啊,凡是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势必都是王君无比依赖和信任的臣子!也正因这样,所以……你必须忠于王君,忠于国朝社稷。”
“可是这并不冲突啊!沽殿长在时,不也一直在护着你吗?!”
南梦恍然一怔,一时垂了脑袋,低沉着声音道:“所以,他做了一件把自己逼到死路的事。”
南梦永远也不会忘记太后说的那一句事实,同时,她也不敢去想若老头真的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又会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仅仅是猜测,和为了维护自己,老头就能派潘安去行刺王君,那如果他知道这是事实呢?!他会不会冲进王宫亲手杀了王君?还是说,利用某种方式同他同归于尽?
南梦觉得,以沽君子的隐忍和心机手段,他绝对不会选择一条折中而温和的路……然而,复仇的后果,也绝对不是南梦愿意看到的。
很明显,最后输的人一定会是老头。
因为,王君手里的底牌太多太多……
多到……他能够凭一己之力去联合北边算计太后,逼她谋反,最后将自己以公主的身份推上政治舞台!
多到……直到现在,南梦都没看出他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也正因如此,她和王君的博弈,只能由自己来,否则,连累的,便是整个天下!
而这第一步,就是说服孟颖做个纯臣,一个只为国朝百姓,江山社稷的纯臣。
孟颖神色霎然变成难以置信的惊愕,一时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该是做了什么事,才能说是把自己逼到了死路?
况且,那可是殿长大人啊!
“你不用知道他做了什么,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是安全。”
南梦缓缓抬头注视向她,一字一句道::“孟颖,答应我,至少,做三年的纯臣,三年后……一切都应该安定了。”
“那你呢?!你怎么办?若没了殿里的支持,你拿什么和王君斗?!”
“我从未想过和他斗。”
孟颖陡然一怔,心间无来由得慌了起来,“你不斗怎么行?!若王君要杀你呢?!”
“他不会杀我的。”
看着孟颖那焦急的样子,南梦不禁起身拍了拍她的肩,笑着宽慰了过去道:“放心吧,我和王君之间的矛盾没你想象的那么激烈,没必要非得斗个你死我活。”
“那……那小姐你……”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南梦微微一笑,继而碰了碰她的脑袋,温和地笑着道:“以后你只需要做一个不涉这些事的忠纯臣便好,就算是做不了,至少也装个三年,不要让王君找借口将这个衙门给撤了,这便算是你对我最大的帮助恩情了。”
孟颖双眸间瞬时燃气了一簇火光,神色陡然认真坚定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南梦见着,冲她微微一笑,将她送出了屋子。
……
087:熙康公主(二)
之后的一个月左右,南梦几乎是闲暇了下来,将京都内的所有事务都交给孟颖和齐院长之后,她便找了一张书桌,两三册话本躺做坐在了宫内的一出阁殿檐廊之下赏风赏雨。
嗯,好像天气自从进入了六月份之后,这温凉无比的雨景便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之中……
总之一句话,南梦这个甩手掌柜一直做到了六月末旬王君带着大部队回京,而且就连回京迎接南梦也称病没有去,直至第三日大朝会时王君亲派何公公来召了自己。
夏末之后的便是初秋,天空中已然又是一场秋雨刚刚落罢,微风夹杂着寒意,席卷着殿宇回廊,无端地让人凭空生出了几分微冷。
南梦缓缓停步于御书房门口,低声询问了何公公几句,然后再宫女们的伺候下脱下了披风,抬步往里走了进去。
三日时间,王上大概是想清楚了。
今日的朝会和以往不大一样,来得人似乎格外的多,除了中枢院的几位大学士和各部的尚书侍郎长官之外,就连孟颖和齐院长也来的,自然,来这么多人,想必定是一场鸿门宴!
但南梦不得不赴。
从外间走进来,迎面便能看见王君正坐在一张书案前面对着一众或站或坐着的官员。
众人见着一席白衣的公主殿下从侧边走了进来,立即拱手作礼,就连候于一旁的祈宁和小公主也微微作了一礼,而南梦则是直径走到王君跟前,叠手作了一个万福礼,“父王万安。”
王君脸色陡然一冷,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向她,继而勾唇一笑,示意了一下自己桌上的茶水,“这茶冷了,替朕换一盅吧。”
南梦抬头怔了一秒,眸光对上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低身俯了一礼,然后直接从众人跟前走过,候到了王君左手边,接替过旁边宫女的职司,端过茶杯缓缓倒了下去。
场间众人见状,立即敛色屛气低下了脑袋,权当没有看见,然而孟颖却一直在盯着她,心间难免更沉重了一分。
天家公主,总归是没有一普通家的小姐来得自由快意!
同样的,位于场间的司文和季常也不由紧张担忧地拧起了眉头,见此情况,他们或多或少也能看出来,南梦同王君的并不大好……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就在南梦将重新温好的茶水端给王君的同时,他冷不丁地谈到了储君的话题,并且问了南梦一句:“若朕让你做这个储君,你怎么看?”
南梦手间动作一滞,随即礼貌性地微笑道:“全凭父王做主。”
王君双眸上顿时浮上一层稀微的幽光,即刻接过茶水笑了起来,“此次京都平乱你有大工,这个储君之位本应该是你的,只是现在有些事得先解决了。”
说罢,王君一口将茶水闷了进喉咙,而同时,南梦微微转眼看了下场间众人,试探性地猜测道:“父王说的可是西原和江北?”
“嗯,没错。”许是有些高兴于南梦的聪明,王君的脸色明显畅意了许多,将茶水放到桌上,冲她笑着道:“好歹也是于国有功,这成年了怎能连个封号都没有?!正好过两日宁儿要封亲王,朕让礼部着手顺便将你这熙康的封号给定了,等你去江北走上一遭,从西原回来时,就加封王女,入储君之位,倒时朕再为你选上一位不错的少君,你看如何?”
“如此,便谢过父王了。”南梦微微福礼应下,而紧接着王君又就另一件事笑着说了出来。
“你这一走回来就成年了,也不能总待在宫里不是?朕前两日正好让宁儿在京都帮你物色了几处府邸,你待会儿就随着他出趟宫,将府宅选址给定下来,朕也好着手让礼部去准备。”
南梦不禁一疑,有些惊疑地问道:“今日就定下来?”
“是啊,你马上就去江北,这些事自然是得快一点定下来啊,噢,对了,此去江北让朕让渊相和齐院长同你一起,你顺便再去清明殿挑几个人,尽量在今年年节前赶回京都。”
南梦顿时蹙起了眉头,有些疑狐道:“父王,就没别的什么要跟我说的了?”
王君一怔,眼神即刻幽深了起来,扬嘴笑道:“其它事等你办完事回来再说。”
说罢,王君便招手将一众人员都屏退了出去,“就这样,都退下吧。”
然而,南梦心间却更加奇怪了一分。
王君这唱的是哪出?!
难不成他良心发现,将老头做的那些事都一笔勾销了?还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头做的那些事?!
不知为何,王君越是这样不表明态度,她心里的忧惧就无来由的更加多了一分。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她都不会认为王君是个好对付的茬!
不过,依依姐快从北边回来了。
而至于医谷那边,南梦不认为两个大修行者境界的高手再加上一个雪褚燃会看不住两个老头!
如果真让那老头跑回京都了,那她一定会提刀拆了那雪谷万里药海!
晌午的天空上出了些暖阳,从天际洒射下来,透映到宫道回廊之上,不禁自心底生出一股暖意盎然的感觉。
南梦跟着祈宁落于众多大臣之后走出御书房,从旁边宫人的手间接过披风道了声谢,这才将眸光投向远处,而同时祈宁的目光有意无意间落到了她手间的披风上,不禁皱起了眉头。
“长姐的风寒还没好吗?”
南梦一怔,随即转头对他微微笑了一笑,“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夏末初秋,难免会有些畏凉。”
“臣那儿到有些治疗畏寒的方子,若公主不嫌弃,不若一试?”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一句清致儒雅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转头望去,就见着睦农一脸笑色朝他们微微拱手拜了一礼。
“见过三殿下,大公主。”
南梦瞬时收起眸中的震惊,继而将疑惑询问的目光转向了祈宁,祈宁随即温和一笑,介绍道:“这位是刚入工部左侍郎一职的睦农,睦侍郎。”
南梦脑袋陡然一嗡,霎然怔住了,而这时,睦农再次笑着轻声询问了出来,“这方子是臣在治理水患时摸索出来的,对那些因冷热交替而感染风寒的人甚是有效,大公主不妨试一试?”
南梦怔怔然地反应了过来,眸中的震惊和忧虑瞬时冷了下来,随即变成阴沉,寒声道:“睦大人是以为我不通药理,还是觉得太医院无人了?!区区一个治风寒的方子,我还用不着向睦大人来寻,你给的,我自然嫌弃。”
此话一出,祈宁和睦农瞬时惊在了原地,偏巧南梦这话着声音还不小,竟是让接着从屋里出来的司文和因孔之还有季常一行人听了个正着,不由同时怔在了原地。
许是南梦的,余光突然瞥见了他们,本欲调头离开的身形陡然一滞,竟是接着刚才的话骂了出来,“睦大人,做臣子的,就应该守好自己的本分,切忌逾矩。”
说罢,南梦随即转头示意了一下祈宁,余光继在身后众人的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同他一道扬长而去。
而此时,被一通骂得恍惚而无辜的睦农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由转头看向了她的背影……他没弄错啊!那不就是小南吗?!难不成现在成了公主就翻脸不认人了?
“诶,不是!”睦农偏头一疑,立刻跟步追过去,然而就在他抬脚没走两步时却被赶上来的季常给拦了下来。
“别追了。”
“不是,她不是小南吗?!怎么……”
“回去说。”季常沉下脸色拍了拍他的肩,随即又朝他示意了一个眼色。
这刻就算睦农被那两年的水坝弄得再迷糊,也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不禁叹息了一声,点头应了下来。
身为公主,概该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了……
身不由己,但也同样会渴求些什么。
所以,出了宫门之后,南梦便直接撤了马车的门牌,停在了宁郡王府的大门前,隔着那一方车帘侧目往司府大门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