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在纪羽满是血液的和灰尘的脸庞上滑落下来，洗去杂乱和血腥，露出了他沧桑而粗糙的面容。
白衣女子见着，神情猛然惊讶起来，继而变得欢喜，然后又逐渐转化为沉重。
原来他还活着……
若微缓缓定了定心头的激动，沉着声音转头看向了刘庆沧：“别杀他。”
刘庆沧眸色一寒，手里的刀柄瞬间一转，再向纪羽逼近一分，若微身子随之一动，而这时刘庆沧却停住了刀，冷声开了口。
“你没有资格叫我停手。”
若微眸光一变，立刻急声回了一句：“我去找孟颖”然后往屋外走了去。
楼船的檐廊之下，孟颖正在指挥着暗司里的人有条不紊地运输着尸体，争取在这艘船驶出达州地界之前将尸体悄无声息地运送出去，当然，这其中定然少不了达满贯领着达州监察司的同僚们的帮助。
等到若微找到孟颖，并和她讲清楚事情经过时，船里的行动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从屋内进来，转眼便能看到刘庆沧一把冷刀正架在纪羽的脖颈上，压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为什么要保他？”
孟颖作为暗司副司长，暂代暗司事宜，在殿里的职位可不是比若微高一星半点的，所以对于这次的行动，所然两人的权职一样，但若有了分歧，殿里人还是会以孟颖的命令为主。
若微一时语塞，不由紧蹙起眉头，冷声道：“他是渭河水师的副将，若可以收为己用，岂不是比杀了他更有价值？”
即便若微现在心里很是着急，但她面色依然保持着淡漠平静，就仿佛在她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出于情感，而只是因为利用。
可孟颖却听出她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只见她眸光陡然寒了一分，微微转头看向了瘫在地上的男子，虽然纪羽重伤不起，但仍然是一副桀骜狠厉之色，眸子里带着极其凌厉的愤怒，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孟颖微微打量盘算了一下，随即叫刘庆沧收了刀，吩咐了两人将纪羽押下去。
“先交给刑狱司，回去后你自己跟大人说。”
“谢谢。”若微心中不由升出一股感激之情，但随即又担忧了起来，正欲未开口问些什么，孟颖就随即将她担忧的事说了出来：“放心，我会让他们轻点。”
若微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
司南梦是几天前到的潭州。
在一月初接到皓淼淼传来的情报后，就制定了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将达满贯留下和孟颖打配合，自己则和宴辰泽带上了楚楚，顺便在经过池州时接上了雪褚燃，一行四人到达了潭州。
作为工部作坊和户部皇商的往来中心，潭州自然是江南最繁华的地方，同时，也是江南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州郡。
其中，属工部的海盐场和玉石作坊最为赚钱，当然还有那兵器铸造坊，虽然其精良和机巧程度不比清明殿的兵器司，但胜在量大，每年往军事院输送的刀剑枪戟可不在少数。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特殊性，所以潭州的水比京都浅不了多少。
若说京都是皇权争夺的战局，那潭州，就是各方势力撕裂混杂的中心。
当然，有十字会和清明殿的情报，这些势力自然也会变得清晰许多。
自七月份若微和南梦分开到达潭州后，便开始对这个繁华的州郡进行调查，不仅是暗中捣毁了工部许多作坊和矿场的走私，更是利用清明殿的情报将那些黑暗里盘根错节的势力查了个清楚。
其中，自然不乏潭州最大的皇商——孙家。
据清明殿查得的情报来看，孙家背靠二皇子，常年进行兵器和海盐买卖，其实也不乏一些水产锦缎的来往贸易，是潭州最大的商号，甚至可以说，潭州的繁华是孙家一家撑起来的。
但比起孙家来说，最令南梦头疼却是上官家。
和孙家不一样，南梦查不到上官家背后之人，就像林家那样，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又是个什么态度？
但是，南梦找到了一个中间联系人——风凌阁。
没错，是一个江湖组织，据说常年流转于江南的商场之中，为孙家做了许多暗镖，更是在江南官场中游刃有余，就连莫修都说，每年年节必会收到风凌阁送来的礼物。
不像一般的门派寄身于江湖，从不插手官商之事，风凌阁以左右逢源出名，不仅是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更是深受江南百姓们的爱戴，和官府关系极其好。
也因此，南梦这一仗很难打，难到即使她来潭州好一阵了，也没想好有什么计划，只能先接受两位总督的年节宴请，去探查一番。
就算风凌阁和上官家守备再严密，也躲不过一个大修行者境界和一个五系高手的潜入吧。
所以，这一晚宴请，除了南梦很忙，皓淼淼和木依依也十分的忙碌。
潭州的未央楼是南梦小时候在江南最开始建起的那一座，占地于潭州中心的两处街市拐口，经过八年的发展，如今已经足足扩大了一倍左右，成为整个江南最为繁盛热闹之地。
而潭州总督的宴请，自然也是在这里。
与往常不一样，南梦这次穿了身暗红色罗裙，头戴金色流苏发冠，打扮甚是清丽高贵，全然没了之前的温婉灵动。
所以，等潭州总督在和这位传说中既手段凌厉又柔和温婉的梦主司打过许多交道后，并终于得以目睹她的真容时，是真真被吓了一跳。
直至南梦带着墨萧走到桌旁时，潭州总督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愣愣的起身迎过。
“梦主司。”
南梦莞尔一笑，扶起总督：“春节以后，还是第一次见总督大人，不知道大人年节过的如何啊？”
总督一时羞愧，不由低头笑了笑，拱手道：“总不过是在家中闲散，哪比得过梦主司矜矜业业，年节时候，还亲去矿场和作坊督工。”
这些说的是实话。
半年时间，对于若微他们清查工部来说有些赶，所以南梦叫他们放下了兵器铸造坊和海盐场，只查那些矿场和玉石作坊，并且对其中那些监工们进行了清洗。
绕是如此，也花了若微他们不少力气，直至今年年节前夕，才彻底总完账簿，结案成文书传到了南梦这。
“大人过奖了，既是奉王命下巡地方，自然要矜矜业业。”南梦礼貌的笑着，随即请过了潭州总督，道：“菜都凉了，总督大人快些坐吧。”
“哎，梦主司请。”
潭州总督随即笑着接过南梦的话，和南梦相互请着入了座……
灯火通明之间，从潭州最繁华的地带展眼望去，越往居民的街区，灯火越少了些，最后渐渐归于没落，只剩无边的黑夜，带着早春的冷风，飒飒而过。
从汴城的街市望去，处于巷口拐角处的，是一座极大的庄园，在夜色中格外平静。
倏忽，有一黑影自空中飞檐走壁而来，如同鬼魅一般潜进了庄园的后院，没有一丝声音，更未惊动一个人。
大修行者境界是一个什么概念，杀人于无形？那是从正面狙杀的角度上来说，可若放到了黑夜中，那便是与夜色融为一体，无法让任何察觉到。
更何况这不是皓淼淼第一次潜进来了。
更何况，风凌阁驻守的几个九品修行者已经被追风和追影给支走了。
为了隐藏身份，他们还特意抛弃了箭矢，改用刀剑。
身为融合了四系灵术的九品上修行者，其实箭术只是他们为了省力而学的东西，就像另外那个时代的学霸一样，即使是爱好，也已经到达了专业的程度，那自身的专业呢？
自然是要比木依依这个五系的修行者更要高上一层。
风凌阁的庄园内地形很复杂，弯弯绕绕的全是机关暗门，所以，为了方便起见，皓淼淼将韩良带上了。
带一个兵器司出来机关高手，那自然是事半功倍，否则以皓淼淼的性子，极有可能会将这些机关都毁了，并且，还不被人发现。
其实皓淼淼一直存在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不直接灭了风凌阁？！这么磨蹭是干啥？他们又没打算收了风凌阁。
然而，当皓淼淼在韩良旁边一脸无聊的问出了这句话时，韩良只觉得内心一惊，然后，手上的动作就‘咔嚓’一声，打开了机关……
他能说，刚才那一扳，是被皓淼淼吓得吗？
无论是毁坏机关还是灭了风凌阁，似乎都是根本治标不治本吧？而且，偌大的风凌阁，那是能说灭就灭的？
皓淼淼很显然不想和他多说话，见机关卡好了，就直接拎起韩良，飞身从水池上掠到了对岸。
没错，他们并没有按照刚才阁主那种方法触动正确的机关，让水池下的暗桩升起来，而是卡住了机关，既不让暗桩升起，也不让两边石壁中的机关发动，真正做到无声无息。
走过石壁间的水道，再往里，便能看到阴暗而冗长的石道，弯弯绕绕的全是岔口，分不清方向，看得韩良一时泄了气，不由叹息了一声。
“早知道带个情报司的人来了，追踪术我可不会啊！”
皓淼淼没有理他，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了嘱托了他一句，“在这等着。”然后消失在了石道里。
韩良不禁原地怔住了，他只听南梦说过，她这个姨是位大修行者，却也没想到竟会听声辨位，还能听到这百米远的距离！
石道中没有机关，只是弯弯绕绕的，但依然很麻烦，皓淼淼用了好一阵时间才找到了最里的那间密室，躲在暗处细细听了起来。
和会里调查的一样，风凌阁不仅和孙家的关系不一般，更是游走在夜影门和上官家之间，只是令皓淼淼都没想到的是，风凌阁与潭州和池州总督关系似乎也不一般——因为她听到了一个计划。
一个极其恐怖而疯狂的计划……
……
晚间的灯火依然在黑夜中摇曳着，带着微醺而热闹的氛围游荡在未央楼的一间雅室里。
同以往一样，潭州总督得了南梦在京都的风流名声，所以这次宴请从窑馆里寻了许多美男子过来，趁着南梦醉酒之时，将他们都叫了出来，围在南梦身边莺莺燕燕。
当然，南梦也欣然接受，举着酒杯和他们欢闹起来，丝竹钟鼓，美酒佳肴，好不快活。
潭州总督面带笑容，满意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抚了抚胡须，敬了杯酒过去。
“梦主司，您年前不是说要亲下兵器铸造坊查账嘛？最近啊，这工部的文书正好下达了，不妨咱们就趁着明晚去看看？”
南梦醉着笑意回敬了过去，“砰”的一声轻响，和潭州总督的酒杯撞了个满怀，然后喝下了肚，晕晕晃晃的指向了他：“甚好，甚好！”
潭州总督见之心头一喜，随即又倒了杯水酒敬了过去，同样，南梦照喝不误，潭州总督见了，笑意更深了一层。
经过半年的相处，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才近二十岁的梦主司城府有多深，半年之内就将潭州和池州一带的工部作坊和矿场查了个底朝天，今夜这酒又怎么可能轻易的醉？！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给南梦敬的酒都是自家收藏的陈年佳酿，自家收藏，那这酒的烈性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见着南梦身边围着的一圈莺歌燕舞的男子哄着她将一杯接着一杯的酒水灌下肚子，潭州总督面色上不自觉浮上一层春风得意之色，又倒了两杯酒水敬过去。
可这次南梦却婉拒了下来：“诶，这若，再喝，只怕是要睡过去了！那，那本官今夜，又怎么办得成事呢？！”
潭州总督一疑，正欲过去问时，南梦突然搂过旁边一个男子的腰身，笑眯眯的打着醉嗝转向潭州总督道：“如此美人，本官怎能不好好珍惜呢？！”
潭州总督随即了然于心，立马笑色自罪下道：“是下官不懂事，差点打扰了大人的雅兴。不知大人可需要下官给准备一雅房？”
南梦醉酒一笑，凑了过去搭上了他的肩头：“总督大人甚知本官！”
潭州总督见之，脸色的笑意更加肆意了一分，立马招呼了旁边的小厮过来：“还不去准备一间雅房，没瞧见巡抚大人要休息了吗？！”
小厮立马得令，随即招呼楼主寻了一间房，陪同着潭州总督将南梦搀扶了进去，而南梦也极其配合，一路上带着一身酒气同总督开着玩笑，最后还挑挑拣拣的留了三个美男子下来，看得潭州总督喜色盎然。
只要是醉了，那便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只是苦了墨萧，在和关门出来的潭州总督回礼相送后，还得在这个烟花之地守着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