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气候渐渐转凉,江南湿热的空气也得了一些缓解,从街市上的河道边走过,便能看见池塘里荷花逐渐凋谢,露出颗颗嫩绿饱满的莲子。
南梦便是寻了这样一个清闲的时日,带父亲出来畅游莲塘,顺便给他们摘些莲蓬回去。
池州河提的修筑已经接近尾声,赈灾走货的账簿也已经核算完毕,林岚也签字画押回了林家,言大夫人也已经在巴结父亲无果后,带着几个言家的孩子回了达州,而以寻医官为借口来找她的言筝,也带了楚楚一同回去。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大概南梦在送过父亲和若微后,就要带着达满贯和宴辰泽动身前往达州。
预计在今年入冬前,她就要掌握林家和言家,处理完达州的事情。
莲池里的莲蓬开的很是富态饱满,颗颗水甜。
南梦划着木桨的手一时不由停了下来,从旁边的莲蓬丛里挑拣着,摘了几个放进船里。
旁边的司文微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份文书递过去。
“朱家那边的事谈好了,他们送了两成股份给你做谢礼。”
南梦一惊,转头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接过文书翻看起来,一时皱了皱眉头。
“就算是谢礼,也不会这么贵重吧!您是怎么跟他们谈的?!”
“按朝廷的规矩办的,只不过给了他们三十年之后以市价三倍买回股份的权力。”
南梦听罢,不由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我看这倒是您给我争取来的吧。”
南梦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文书,一边将它卷起来收入怀中,一边道:“朝廷参股皇商,是以六成股份为基,他这一下子就去了八成,估计也就是为了您这一承诺。”
司文不禁低头笑了一笑:“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我是想着你以后缺钱的话可以从这两成分红里拿,虽然没有多少,但也算是一笔吧。”
南梦不禁一笑:“我又不缺钱。”
“你是不缺钱!还自己往灾款里补了五十万两。”
南梦突然一愣,不由讪讪道:“您都知道了。”
“账簿上面一笔一笔都记着,我能不知道嘛!”
南梦听着,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从船里拿出一个莲蓬,扒开了里面的莲子给对面的父亲递了过去。
“吃莲子。”
司文笑着接过来吃进了嘴里,南梦看着,不由问了过去。
“甜吗?”
“嗯,还不错。”司文一边回味着嘴里的清甜,随即抬眼示意南梦再剥个过来。
南梦一笑,立马又剥了个出来给父亲喂过去,却在快要喂进父亲嘴里时,转了个弯,扔进了自己嘴里,顿时一阵苦涩冲击味蕾。
“你骗我,一点都不甜。”
“哈哈哈。”
司文一时朗声笑了起来,显出了满脸的皱纹,开怀而幸福。
傍晚的霞光分外美丽,柔和的照耀在两人身上,一时暖意入心,直至深夜,南梦才收了满船的莲蓬和父亲赶车往驿馆赶了回去。
明日,司文就要回京了,来去匆匆,南梦竟是和父亲打算着去潭州看望一下祖母也没能实现。
不过,令她心安的是,祖母总算是在她三天两头一封信的说道下,同意和父亲一道回京。
只要是不在江南,那便是安全的。
……
……
太阳一升一落间,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待到金菊纷绽,已是天高气爽的初秋时节。
晚间,时有一阵夜风走过林间,吹动起片片树叶,飒飒作响,分外宁静。
南梦挽着宴辰泽的胳膊坐在马车沿上,和他一起赶着车往达州的方向而去,时而将头轻轻往他肩膀上靠去,不由弯嘴浅笑。
车里,则是正在打着鼾声的达满贯。
自从他奉沽君子的命令送灾款粮食到江南后,就待在了南梦身边,也没有跟父亲他们一道回去。
据说是奉了那老头的命令,可是南梦怎么也想不通那老头派为什么要派这样一个不会武功,不会谋算的人到自己身边。
到是达满贯的幽默逗趣能时不时的给她带来欢乐。
“我说,褚燃传了信过来,说他这一年都要待在朱家给朱文谨治病,只能等你办完这边的事,和你一起去潭州了。”
宴辰泽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对旁边的司南梦说着近日来的消息。
“那父亲那边呢?到京都了吗?”
“到了,淼淼姑娘已经动身往江南这边赶了。”
“嗯。”南梦点了点头,不由思索着道:“那等姨到了,就让她去潭州,到若微那边吧。”
宴辰泽听着,一时皱起眉头:“你不是派了孟颖和暗司的两个小组过去保护他们吗?还有刘庆沧。为什么还要淼淼姑娘过去?”
南梦不禁笑了一笑,起身看向他道:“谁说姨过去只是保护他们的?!”
宴辰泽不由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正过脑袋拉了一下手里的缰绳,思索着道:“你是担心齐峻毅?!”
“不止,池州和潭州这一带除了渭河的水师,还有工部的作坊,海盐场,石兵器铸造坊,我总觉得这一块不止官商勾结,或许还有江湖帮派,我想让姨去查查,顺便保护一下齐峻毅和若微他们的安全。”
“哈哈哈,我看这才是你真实目的吧,估计你给孟颖和刘庆沧交代的任务也是这个吧!”
南梦不禁笑了起来,挽起他的胳膊靠在了他肩膀上,“不止他们,我让若微和睦农查工部时也顺便查一查这些事。”
宴辰泽听着,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就算是祁逸此次受到了重创,将来会变本加厉的对付你,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清查工部和走私吧?”
南梦面色上的笑容一时渐渐退了下去,神情中不由浮上一层愁绪,道:“宴辰泽,你觉得清明殿造的假证据会被发现吗?”
宴辰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禁蹙眉思忖了起来,手里的缰绳拉着马匹走了一会儿山路后,这才思考着道:“你的意思是,沽殿长会对付你?”
南梦眼神霎然冷了下来,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老头那和蔼却又深不可测的笑容来,一时竟不知是悲是喜,是好是坏。
“不知道。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这次对楠江水师的清洗还是对户部的清洗,他和王君还有齐德,用的都不是最谨慎的法子,反而是最狠厉,最彻底的手段。”
宴辰泽听着,神请瞬时严肃了起来,不由惊恐道:“你在怀疑他们不是在替换二皇子的权势,而是在清洗朝堂?”
“若只是为了对付二皇子,根本不用杀这么多人。若我是王君,我肯定不会用如此损人不利己的法子,要知道,户部这一次,至少得两年才能缓过来。而且,若将来还要查工部、走私、吏治,查江南路驻军和水师的话,无疑会触动朝廷根基,导致国家动荡。”
宴辰泽一时被震慑的说不出话来,只得沉重的缓了一口气。
如果南梦猜的都是对的的话,那南昭将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他无法想象……
“你说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啊?就不怕到那个时候北寒和西原来犯,一举屠灭南昭吗?!”
宴辰泽一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也搞不懂。不过,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远走天涯。”
南梦不禁笑了起来:“你心里不是有家国吗?!怎么不想着留下来?”
宴辰泽缓缓转头看向了她,笑着道:“家国是有,但没你重要。”
南梦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一分,拉过他的胳膊依偎了过去,恍然间,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安稳和甜蜜自心间涌来,温暖无比。
宴辰泽眸光一时变得柔和,微微笑了起来:“你呢?若到了那个时候,你会选择留下来吗?”
“我又不是圣人,干嘛要留下来!”
“哈哈哈,所以,你会跟我走吗?”
“不跟你走还能去哪?!”
宴辰泽心间突然涌上一阵甜蜜,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马车在宴辰泽的掌握下往前方缓缓行进着,带着一阵轻快的车辘声,从石林里的小路转了个弯,绕进前方延绵低矮的山路,往达州东城的方向行驶而去。
南梦微靠在他肩头,闭眼睡了过去。
晚间,树影稀疏,在月光的投射下,静谧而空灵,时有清风吹过,带着秋季的温凉吹开了山路旁的灌木丛,露出一两个蒙面人影。
霎然间,冷光乍现,晃醒了南梦,待她睁眼之时,已然有多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灌木丛中猛然突起,持刀朝他们杀了过来。
宴辰泽立即将缰绳一拉,马前蹄至前方上扬落下,停立下来,同时,司南梦和宴辰泽自车沿上飞身而出,朝黑衣人杀了过去。
被车颠醒的达满贯这时才朦胧着睡眼从车里撩开帘子看去,而就在这时,陡然冲出一把大刀朝他砍了过来,达满贯一惊,随即抬脚踢开他,躲进了车里。
外面的厮杀声接连不断,带着刀剑碰撞和血肉撕裂的声音,在车的周围响起,时不时洒出一地鲜血,混杂着声声惨叫。
宴辰泽于前方看定一人影飞身而来,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冷光,随即转身和南梦交换了个眼神,身形下蹲移位,于刀光剑影中交换了个站位。
没错,对于这四系九品的高手,宴辰泽当然是选择让南梦来打,毕竟她那无敌的玉佩可不是个装饰品!
南梦随即将冷刀出手飞旋而出,自腰间拔下玉佩扔于半空中,朝黑影飞身而去。
猛然间,有两道凌厉而猛烈的水木灵阵于空中结出,撞击而去,只是霎时,水波便融成冰锥,破空冲过藤木,朝灵阵身后的黑影击杀过去。
随着一道冰锥刺进血肉的撕裂声,人影自空中摔倒在地,猛吐一口鲜血,南梦紧接着撤阵落地,收回了飞旋回来的冷刀,而同时,前方的一排黑衣人成为尸体。
达满贯在车窗里看着,不禁惊掉了下巴。
他知道主司的武功高强,却也没想到竟是如此之高。
宴辰泽于后方铲除最后一个人,转身看了过来,不禁勾嘴一笑,朝那个九品修行者走了过去,而同时,南梦蹲身用旁边刺客的衣裳将冷刀上的血渍擦净,插入了腰间的刀鞘里。
“四系九品,倒是个高手,说说吧,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宴辰泽蹲在他跟前邪魅笑着,眸眼间带着玩世不恭的趣味。
刺客眼神顿时凌厉了起来,缓缓于手中运转出一道木灵术,可就在要向宴辰击杀而去时,突然有两道冷光自夜色里飞出,一前一后,将刺客的生命定格在了一刹那。
一把是冷刀,擦过宴辰泽的发丝正中刺客的心脏,一把是铁剑,从宴辰泽前方而来,刺穿了刺客的后脊,于宴辰泽的胸口三寸之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很显然,刀和剑的主人都极有分寸。
宴辰泽顿时被吓住了,而同时,身后的南梦突然惊喜了一声。
“依依姐?!”
宴辰泽随即起身抬头看去,只见一袭青衣的木依依从前方的夜色走了出来,而同时,南梦来到了他身边,从刺客身上拔出了冷刀。
唉,又得再擦一遍了。
木依依神色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从刺客的脊背上抽出了铁剑插入鞘中,道:“他要用灵术杀你你都没发现,看来这修行还是怠慢了。”
宴辰泽脸色一窘,不由低头笑了笑,而南梦的朝笑声随即就从下方传了过来。
“哈哈哈,被骂了吧!”
两人低头看去,只见南梦正蹲刺客跟前拉过他的衣衫擦拭着冷刀,等到上面的血渍干净后,这才满意的插回了腰间的刀鞘里。
宴辰泽顿时有些无语,正欲说些什么时,达满贯颤抖的声音突然从后边的车窗里传了出来。
“我说大人,你们弄完了快点上车可以吗?我一个人,在这,有点,有点害怕。”
两人不禁被他逗得笑了起来,南梦随即招呼了木依依,和宴辰泽进了马车,然后,达满贯就被赶了出来,在漆黑的夜色中,坐在车沿上,颤颤巍巍的经过满地的尸体,往达州方向赶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