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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亚回到公寓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塞西莉亚吃过了晚饭,横躺在沙发上,专注地捧着一本书在看。只是仔细观察之下,托亚很快发现她的眼皮半合着,书页也好半天没有翻过一页。
根本只是靠在沙发上小憩吧?托亚的嘴角带上笑意,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本打算将塞西莉亚抱起,放回到床上好好休息,却跟着注意到塞西莉亚发白的脸色。被刘海遮挡着的额头上布满冷汗,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梦呓,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托亚想着要不要把塞西莉亚拍醒,不让她沉浸在梦魇中时,塞西莉亚却用力吸了口气,然后自己睁开了眼睛。那双灰色的眼睛里还带着稍微从梦魇中脱离而产生的迷离,朦朦胧胧地将视线对向他时,托亚有一种自己正面对着一件比雾气还要脆弱的事物。
似乎连吹拂都不需要,眼前的这个人就会在下一个瞬间消失掉。
托亚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只是他的脸颊上还挂着淡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他伸出手,按住塞西莉亚的额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好半天,塞西莉亚的眼神才变得明晰起来,她丢掉手上还抓着的书籍,双手握住托亚的手腕,将托亚的手从额头上挪下来,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有干哑的嗓音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似乎光是说出这句话来,就会回想起噩梦中她无法面对的情景,所以塞西莉亚没有继续说下去。
托亚的手掌很温暖,掌心里带着粗糙的纹路,但是抚摸着脸颊时并不会刮痛皮肤,而是痒痒的,逗得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来,舒服得想要像猫咪一样打呼噜。
正是因为看得出来塞西莉亚的害怕,托亚才没有问她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只是……他的视线落到塞西莉亚还紧紧捏着他的手腕的手指上,他并不在意塞西莉亚造成的疼痛,指甲因为用力失去了原本健康的粉白色,苍白得刺眼。害怕到了这种程度、紧张到了这种程度,是和他有关吗?
想到自己今天一天做了什么,托亚的心底泛出一股奇怪的味道——酸、涩、苦,却又有着一点点甜味,能够被人如此重视,没有谁会不高兴,他高兴地整个心脏都要柔软成云朵了。
“不管你做了什么噩梦都不用害怕。”托亚低下头,轻柔地亲吻着塞西莉亚的手背,“想一想我吧,那样的话,就算是再大的恐惧,也会消失不见的,它比不过我。”
塞西莉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的表情也柔软下来:“你这是在说你更让人害怕吗?”
“相信我,对魔族来说,不会有任何事物比拜厄特之王还要令他们害怕。”托亚一本正经。
不知道这样的玩笑有没有用,但是既然塞西莉亚能笑得出来,起码现在的心情不是被噩梦影响着的。托亚稍微放了点心,手臂用力,将塞西莉亚从沙发上拉了起来,伸手又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抱得满满当当,语气也是悠闲的:“好啦,既然要睡觉,就回到房间里好好休息。”
塞西莉亚惊呼一声,不过更多的是笑意:“好啦,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去的。”
托亚当做没听到塞西莉亚的话,稳稳地将塞西莉亚送到房间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对了,今晚不准再进来。”刚要转开门把手的塞西莉亚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对着托亚凶巴巴地说道。托亚立刻耷拉下耳朵,弱气地看着她,塞西莉亚嘴角抽了抽,打开门直接进去,也不管托亚的表情了:就这副模样还说自己是拜厄特之王?魔族最害怕的存在?胡扯!
被隔绝在门外,托亚也只是耸了耸肩,然后转身下楼。塞西莉亚的卧室在三楼,他的房间则是在二楼,从之前进入公寓时门口放着的鞋来看,安西娅和柯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托亚并没有直接回到房间里,他先去了一楼,从冰箱里翻出剩下的食物,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会儿,这才端出来,准备好了刀叉还有热咖啡,这才开始填满自己空空如也的胃。
热过的食物虽然没有刚做好那么新鲜,但是只用来填饱肚子的话,什么也用不着计较。
托亚漫不经心地吃着,但是很快,咀嚼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餐桌上方的吊灯,准确来说是看着和吊灯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完全透明的球体,目不转睛。
“你也准备好了啊。”托亚说着,收回了视线,低下头继续不在意地吃着晚餐。
球体慢慢地落了下来,停在餐桌上,虽然它的表面什么都没有,却给人一种它正用着并不存在的眼睛看着托亚的错觉。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发声的,空气中响起了一个和托亚相似的男声。
“是啊,我和你都准备好了。”与托亚的嗓音不同的是,这个男声听起来更加醇厚,带着成熟与淡然。如果塞西莉亚在这里的话,一定可以立刻分辨出这个声音属于谁。
托亚放下叉子,嚼着刚刚送进嘴里的最后一块胡萝卜。他不喜欢蔬菜,不过塞西莉亚喜欢,于是他也能毫不在意地大口吃下去。只要塞西莉亚高兴就好,他喜欢塞西莉亚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神,在人界你过得还好吗?”托亚露出笑容来,那是一种真诚的笑容,因为见到了自己许久不见的朋友,才会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对你说吧。”神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拜厄特。”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回事,奈汀和欧尼斯特的力量,如果只是加起来,或许确实能够做到配合他的力量控制界面通道。可是,他们的力量本来就是因为不完整而被世界规则补偿,重新融合后这份补偿就要收回了。神不会预测不到这一点,所以只能靠神亲自补足这份力量。
托亚伸手去戳桌面上的圆球:“刚重新见面不就,又要说再见了啊。”
“也不一定啊。”圆球被他戳得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却也被控制在一个范围内,不会滚落到桌子下。神也发出了笑声,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说不定我们两个的意识都不会消失,然后就这么一直待在人界和魔界的界面夹缝中,一边管着那些界面通道,一边闲着聊天。”
“聊什么呢?”托亚思考起来,“不使用精神沟通,只是用嘴说,从我前往魔界后开始吗?那会是一个大工程吧,单算时间都有几百年。而且我也不觉得那场大战和后来的赌局有什么意思。”
“那样的话确实说不了多久呢。”神也很认真地附和着,“我对你做的坏事和错事也没有好感,不如从你的最后一次赌局开始说吧?和塞西莉亚相处的每一秒,你都能说很多吧?”
“当然!”托亚的眼睛亮了起来,幽绿色的双瞳不带半点阴霾,如同被阳光直射着的翡翠,炫目而又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我跟你说,我觉得自己当初选择了塞西莉亚的车跳进去真是……”
“停!”神的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伤脑筋的意味,“不要从现在就开始说啊。”
托亚笑了笑,收拾了餐具放回厨房,清洗完了又拿抹布来,将桌子擦干净。他的动作都很自然,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圆球滚到一边,好让他擦桌子,有些感慨地说:“看着你做这些事,只要把你头顶的那两只耳朵和身后的那条尾巴去掉,别人甚至不会认为你是魔族。”
“虽然有了可以成为普通人类的行为和认知,我到底不是人类。”托亚洗干净抹布后,又回到了餐厅里,拿起圆球,走上楼梯进入自己的房间。他的语气很平静,既不遗憾也没有幻想。
关上房门,托亚将圆球放在床铺中央,自己也盘起腿坐在床上。他的神色变得认真又淡漠,因为已经做好了准备,才能做到这样平静——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是平静的。
柔软的床铺让圆球无法滚动,它就这么静静地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半晌,神才开口道:“你真的决定好了?”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同样严肃。
“我可不是会反悔的性格。”托亚笑了笑,“这个世界还能撑多久?”
“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神回答道,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底限。
托亚去敲响了坎贝尔的房门,笑容满面:“有点事要拜托你。”
坎贝尔揉着额头:“你快说,我还要忙着魔族公会的转移问题。”
“帮我骗塞西莉亚吧。”托亚的表情不变,坎贝尔定定地看着他,最终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