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殿中,宫女百灵觉得这一阵子自家主子——赵美人满腹心事,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浓愁,时不时发呆,有时咬牙切齿在想着什么,有时又惊惧密布面色惊恐。
偶尔会冷不丁地问她:“留在宫里的姐妹不多了吧?”
“万岁爷赦了一批出去,又下狱了一些,不多了。”百灵每每被问到,就怕哪句说的不对,引来赵美人不悦。
听到她的话,赵美人显得心事更重了,偶尔喃喃自语:“宫中姐妹,没几个了……”
像是哀叹什么,又像是害怕什么。
她值夜的时候,赵美人总要她睡在床榻边上,说多个人,安心些。
不过这仅仅是在她面前,在夜莺面前,赵美人表现得如平常一般无二。
今日,赵美人连早膳都用不下,刚端上来便说没胃口,让撤下去,一个人坐在发呆。
此刻,赵美人坐在窗台前愣愣地看着外头,殿外有两个小宫女像被年前喜庆的气氛感染,在说说笑笑,声音清脆动听。
外面越是喜庆,赵美人这心里头就越慌乱,外头两个宫女的声音听得她心烦意乱,直接示意百灵去呵斥那两人。
等重新安静下来,她才觉得好过些,但一望外头天色,她整个人弹跳起来,带倒了身后的凳子也不自知。
她慌乱地问:“百灵,什么时辰了?”
从外面进来的百灵,打开帘子,恰恰听到这一句话,回道:“巳时了,主子。”
“时辰到了……时辰到了……”赵美人低声自言自语,神色慌张,不知所措地原地踱步。
“主子,您说什么?”看赵美人身后的凳子倒了,百灵赶忙过去扶起来,听到赵美人模糊不清的话,以为是有什么事。
赵美人没回答她,又看了看外面,想起了什么,一把抓着百灵的手,紧张地道:“百灵,你去看看夜莺……”
“主子是在找奴婢么?”门外传来一个女声,随即一个宫女掀开厚重的挡风隔寒帘子进来。
赵美人看到夜莺,先头慌乱的神情赶忙藏了起来,脸上浮起敦厚的笑容:“夜莺来了啊,我正要去让百灵去找你。”
夜莺行了个福礼,恭敬地回道:“主子吩咐的事,奴婢怎敢忘,时辰到了,奴婢自然就来了。”
赵美人整个人似是镇定下来,冲着夜莺道:“那就好,你做事一向是最稳妥的。”
她重新走回梳妆台前,好一会儿才道:“近日心情多有烦闷,出去转转吧,替我更衣。”
“是。”百灵应声,去取衣裳,只觉得自夜莺进来后,气氛有说不出的古怪。
很快赵美人更好衣,出门前,她裹上厚锦银色灰鼠皮披风,夜莺适时塞上一个黄铜喜鹊闹春小手炉,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接过来,似做下了什么决定,一步踏出殿外。
走出芳菲殿一段距离后,她下意识地看向一个方向,站定看得入神,直到夜莺催促,才有反应。
她转头对百灵道:“百灵,你不必去了,有夜莺跟着我就足够了。”
百灵应了一声“是”,驻足留在原地,看着赵美人离去。
她认得出来,赵美人看的方向,是周常在所住的方向,当年的宫中三姐妹,孙才人、周常在与赵美人,如今只剩一人了,真是令人叹息……
赵美人带着夜莺,挑僻静小道,朝着御花园西侧而去。
越靠近那座冷冰的破败之所,赵美人便越无法镇定。
终于,看周围无人后,她停下脚步,彻底爆发,将那手炉狠狠丢到地上,转身质问夜莺:“娘娘究竟要我做什么?”
夜莺目有冷色,笑着道:“赵主子,去到就知晓了。不过奴婢提醒你一句,这些年娘娘对你恩惠无双,你和赵家能有今日,全仰仗娘娘,可莫要忘本啊。”
赵美人撕开敦厚的脸,怒道:“她不就仗着捏了我赵家的把柄?这些年你在我身边一直监视着我,你当知道,我替她做了那么多违背良心之事,难道还不够吗?她如今都那副模样了,还想要如何!”
“话可不能这么说,赵主子。”夜莺收起笑容,冷哼一声:“你情我愿之事,怎说得是娘娘逼你一般?当初娘娘还棘手可热时,赵主子怎不说这话?如今见娘娘落魄了,赵主子便想撇清干系,真是打得好算盘。”
她靠近赵美人,森森然道:“赵主子,既然已上了同一条船,你最好盼着娘娘好,若不然只怕最先倒霉的人便是你。”
赵美人听到最后一句话,脑子总算清醒过来,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这些日子眼见着后宫中的妃嫔越来越少,连跟她关系最好的周常在都不知所踪,甚至打听不到犯了何事,人去了哪,是死是活。
她害怕极了,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后宫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让她如惊弓之马一般惊恐,收到薛婉君来的消息时,更是让这种惊恐到达了顶点。
夜莺也不说话,只嘴角带着嘲讽的笑等着赵美人。
终于,赵美人轻声道:“走吧。”
夜莺嘴角笑意加深,去捡起那手炉,拍了拍沾了雪泥重新递给赵美人,道:“识时务为俊杰,赵主子一向懂得如何抉择。那边有暗哨,还得劳烦赵主子绕远一些,往这边走,这边才能到我们真正想去之地。”
赵美人接过手炉,认命地跟着她走,心中是化解不开的悲凉。
她哀叹一声,薛婉君狠毒想要她的命,行这一箭双雕之事,既让她担了罪责又通过她达到目的,此一去,只怕这条命是难以保全了,但愿薛婉君能信守诺言,让她的父兄能安……
苍澜院中,莲花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简简单单的发髻,上头插了两支蜜花色水晶发钗,点缀了白绒绒的发饰,衬得唇红齿白、肤若凝脂。
她手里揣了个白玉小暖炉,浑身暖洋洋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冷,拒绝了坐步撵要自己走,在齐嬷嬷的殷殷嘱咐之下,欢欢喜喜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