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顺停了下来,嘴唇干涸出一道道带血的裂口,他被那威压压得五脏发颤,却仍想要抬头看一眼那明黄色的人,以他不入流的身份,能被天下至尊亲自动用如此高规格的待遇,也算不枉此生了。
刚微微抬起头,才看见一角明黄的下摆,却被旁边的白胖子觉察意图,一个巧劲,让他头立即垂下,再也无力抬起。
胡淼淼收回手,目光森然,就凭这渣滓也配观天颜?!
明黄色的身影依旧一言不发,站着一动未动。
郭顺对着地面的脸露出一丝病态的笑容,呵呵,可惜了,若死前能见一眼天子容颜,死就值了。
他喘了口气,舔了舔嘴唇,舔到满嘴血腥味,往日这样的味道是他最爱的,今日也是如此,让他精神振奋了几分。
他接着道:“几日后,留在扬子江搜寻的人传来了消息,他们沿着那一代找了三日,终于在下游岸边找到了一具女童的尸首,十岁左右,死了多时,全身在江水中泡的变了形,面容已不可辨。不过,咳咳……”
他咳了咳,咳出一口鲜血,不在意地张着嘴巴任由那血流到地上,那日被胡淼淼一掌打在胸前,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过被人吊着一口命罢了,想好是不可能了。
他继续回忆道:“不过,那尸首身上的东西和外头的衣裳随着消息一起带给了我,那外衣正是当初在宣州府城门,我看见过的那身乞儿装。外衣口袋里藏了不少东西,里头的东西五花八门,当初看见时,我还十分惊讶,这才明了那丫头能活着走到那么远的缘故,所以那些东西我记得很清楚。”
“……有打猎设陷的物拾、防蛇防虫的草药、泡坏了的肉干,还有蛇蛋的壳、雀鹰身上最漂亮的羽,也不知哪捡的用来作何,挺有意思,一个十岁的丫头带着的东西,同个经验丰富的猎人一般,难怪能一路走那么远还没饿死。”
说到这里,他面上有些阴冷:“此外,还有一钱多的银子、一把弹弓,最重要的是有一把小刀,刀柄上刻了朵莲花。正是这把刀,让我一下子确定了这尸首,十有八九同那丫头有关,兴许就是那丫头。但我还是不放心……”
他给郭能去了消息,让人将尸首和那些东西和衣裳送回莲家所在的镇子上,郭能后来找人辨认了那具尸首和那些东西,正式确认了就是那莲家余孽的。
他没看见那尸首,不过先头那消息上说,那具女童尸首的身上很多被棍棒打的伤痕,不是溺水死的,应该是那老鸨对待逃跑的人的惩罚,这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但即便如此,以郭能的多疑还是不放心,毕竟那女童的尸首被江水泡坏了,从容貌上是无法完全判断的,于是派出人去到处探查,秘密跟踪很久,就怕还有漏网之鱼,后来的后来,果然又收到了一个消息,得到有疑似余孽跟随镖局北上的消息。
郭能当时吃了一惊,怕真的有漏网之鱼上京告御状,于是出动了许多杀手去追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后来陆续杀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女童,好长一段时间看京中没什么动静,刑部、顺天府等等这些地方监视守着的人,回消息没有异样,事情也就这般告一段落。
布了天罗地网也没能将那丫头杀了,还让人混进了宫里,合该郭家气数已尽吧……
郭顺将他所知道的讲完,又舔了舔嘴唇,重重喘了一口气:“这些便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圣上还想知道什么,我定知无不言。”
即便看不到人的面容,他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道威压的目光,此时正落在他身上,如有实质,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身通天的气势比传说中更让人震撼,今日他也算切身领教了。
天子便是天子,与凡人隔着天堑,他见过的人不知几何,位高权重之人不算少,只眼前的人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压迫感,即便所有的问话都是白胖子问的,只一言不发,却已让他肝胆俱颤。
他原想着隐藏一些事,但跪在眼前人面前的那一瞬,他便知道根本瞒过,灵魂深处有股本能的惧意。
既知道没有把握,他索性将知道的事据实已告、毫无隐瞒,不过很多事从郭能做的,变成他怂恿做的,兴许这样还能转移一些仇恨,也让眼前的人念在他坦诚的份上,能让郭家留一丝香火,虽然想法有些天真,但若是隐瞒,那最后一丝可能只怕也会被斩断。
现下,他只希望他家少爷别犯糊涂,性命想保住已是不可能,连薛家私兵的事都被查了出来,整个薛家都被抄了,郭家有什么能耐抗衡。
所以他祈祷郭能千万别犯糊涂,干脆爽快递用郭家万贯家财和所知道的秘密去换留下一丝血脉,别想投机取巧,只有这样,才有些许可能为郭家留下一点香火。
那明黄色的身影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问出第一句话:“十岁女童尸首何在?”声音不辨喜悲,让人琢磨不透。
听到问话,郭顺一怔,下意识地想抬头,只是不知那白胖子做了什么,他的脖颈一丝力气都没有。
最终他放弃了打算,能亲耳听到天子的问话也算不错,他道:“具体我也不知,认完尸首后,应当就地掩埋了吧。那送尸首去的两人,一人后来死了,另一人应当还活着,家在……”
说到最后,他道:“我自知罪大恶极,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是罪有应得,但商场如战场,容不得心慈手软,我怂恿少爷做那些事都是明智之举,我从不悔……”
“好个忠仆。”皇帝打断,毫无感情地讽刺了一句。
他看了胡淼淼一眼,一甩衣袖,转身大步走出大牢。
胡淼淼低头领会,快步跟上。
郭顺一震,心底发颤一动也动不得。
直到人走了许久,他才重重出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牵动铁索,响起一阵金石碰撞的声音。
他的目光望向那明黄身影离去的方向,这一世卑微活在肮脏泥泞之中,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不悔便是。
知道被看穿了心思,只是他已做了所有他能做的,剩下的便不由他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