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桐站在一片狼籍的军帐里,表面上胸有成竹,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帮蛮夷能不能听他的话,听了,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帐中众人先是看看彼此,然后大家伙儿一起看向了桀顿,你是首犯,哦不,你是首功,你问问这诸先生,他跟我们编这些干什么?他这话跟圣上和林首辅说了,他俩能信?
桀顿看向了诸桐,语气生硬地问:“你的这些话,朝廷能信?”
诸桐:“我这些话是一个,让我们与朝廷都能下的台阶。等我们打赢了眼前的这场仗,逼朝廷不得不与我们谈的时候,我说的这些话就有用处了。”
桀顿:“我们得打赢林微?”
诸桐马上就道:“是。”
他们已经杀死了林大公子,那他们后面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局面,就是将林二公子困死在通云城,逼圣上和林首辅不得不低头。所谓的朝廷,如今就在这二人的手上,如果还是臣强君弱,朝廷是林咏的一言堂,那形势对他们就更有利了,林咏死了一个儿子了,他还能再看着次子也没命吗?
诸桐很清楚,林咏的三子林衍,是奔着做着书立传的儒林大家去的,林咏的权势,一个纯粹的读书人是无力承继的。而林咏的四子林得意,这位就更不用说了,这个全天下人都知道的倒霉蛋,能让自己活得长久一些就不错了。所以,林微这个次子,如今对林咏无比重要,不然的话后继无人,这对一个权臣,一个世家来说太致命了。
当然,他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确定林莫停真的死了。
军帐中又是一阵激烈的讨论后,众头领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看来他们是得去通云城打一场了。
“我们的动作要快,”诸桐又说:“若是等林微冷静下来,有了援兵后,我们去了未必能回来。”
众头领想着眼下要打的这场仗,他们要怎么去到通云城,怎么能让桀顿的人看清挂在城门上的尸体,这都是要费脑子,想办法的事,所以这会儿没人发觉,诸桐的话有问题。
什么叫去了未必回得来?他们这一仗还只是试探啊,林二公子不可能一直冷静不下来,朝廷也不可能不派援兵来吧?那他们后面的仗要怎么打?
“不如就明日,”诸桐提议道。
后面的仗要怎么打,那是以后要烦心的事,他现在就想知道,林莫停是不是真的死了。
林莫停不死,那西南之地就不可能有太平。虽然还不知道,林大公子要在西南之地施什么政,但诸桐已经敏锐地查觉到,任由这位施政的后果,不是西南之地的众土司和头人能承受的。
而失去了土司和头人们的庇护,诸桐不知道自己还能逃往何处。干脆逃到关外去吗?那边比西南之地更加野蛮原始,诸桐不认为他和他新纳的两个女人能在关外存活。
“要防着蛮夷打过来,”此时通云城的官衙内,匆匆赶过来,见过了林二公子的胡骁站在抄手游廊里,小声跟找过来的六姐夫说。
知道内情的六姐夫故作惊讶道:“蛮夷还敢打过来?”
胡将军嗐了一嗓子,说:“就算是为了确定大公子的死,那帮子蛮人也会过来一趟的。”
“我到现在也不相信,大公子真的遇刺身亡了,”胡骁又小声跟六姐夫说:“你要不打我一巴掌,让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六姐夫叹气,说:“我也不想事情是真的。”
胡骁人都有些恍惚,林大公子这也去得太突然了,明明他们昨天夜里刚大胜了一场啊!
“二公子也不让我和李将军看看大公子,”胡骁说:“只说他还没有收殓大公子。”
六姐夫低头看看脚下的青石,再抬头时,六姐夫一脸悲愤地跟胡骁小声说:“这事将军迟早会知道,我就提前跟将军说了,刺客用的匕首上淬了剧毒,大公子的尸体现在不像个样子。”
不像个样子?怎么个不像样子?胡骁不由自主地脑补起来。
六姐夫:“二公子应该是不想让人看见,大公子现在的样子。”
胡骁表示理解了,林大公子若是死状狰狞、难看,那还是别让人看见了。胡将军这么一个粗人,都宁愿自己永远记得的是,林大公子温润如玉的样子。他一个外人都有这想法了,更何况林二公子呢?大公子可是他的嫡亲兄长啊。
六姐夫跟胡骁比划了一下匕首的长度,说:“匕首的色都是乌青的。”
胡骁摇头,忍不住跟六姐夫抱怨道:“怎么就让大公子见那个女人了呢?你们也是,侏儒和小孩子,你们看不出来?”
六姐夫顿时就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了,说:“那个侏儒长得身材匀称,沈氏女又一直抱着他,让他后脑勺对着我们,所以我们……”
在胡骁责备的目光下,六姐夫的辩解说不下去了。
“一个已经死了都多少年的老师了,”胡骁恨道:“大公子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那女人冒然前来,肯定没安好心啊。”
不但胡将军气急败坏,这会儿的李烈风,李将军其实也在气急败坏中。他俩是领兵的人,林大公子的死虽说真跟他们没有关系,但谁知道,圣上和林首辅不会迁怒于他俩呢?
胡骁想着方才林二公子哭红着眼,咬牙切齿说要报仇的样子,他突然就想到,大公子身边的那些个护卫,现在还活着吗?不会被二公子下令宰了,殉了大公子了吧?
“你,”从大公子身边的护卫,胡将军想到了六姐夫,刚想问六姐夫一句你的处境是好还是不好的,胡将军又猛地想到,就冲林四少爷的面子,林二公子也不会动六姐夫的啊。
抬手拍一下六姐夫的肩膀,胡将军跟六姐夫说:“你带着你麾下的那队人马,过来守卫官衙吧。我瞧着二公子如今也听不进去旁人的劝,你找机会劝劝二公子吧。”
六姐夫愁眉苦脸地说:“这要怎么劝呢?”
胡骁:“人死不能复生啊,还能怎么劝?”
六姐夫就哀声叹声,跟胡骁说:“那女人见人都不敢抬头的,谁知道她竟是个疯子!”
胡骁:“那女人的尸体,我还没仔细看过,一会儿出城的时候,我倒要好好看看这疯子。”
胡将军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女人身为沈宁书的孙女儿,她怎么能助纣为虐呢?林大公子哪点对不起你们沈家了?这是跟了个蛮夷男人,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一心一意帮自己的男人了?
川连这时带着人抬了一口黑漆的棺材,走进了月门。
胡骁和六姐夫没再说话,一起静静地看着川连一行人。
“这小地方,现买能买到什么好棺材啊,”胡将军跟六姐夫轻叹了一句。
胡将军认出来了,这口棺材看着光亮,也够大,但这是泡桐木啊,这种木头易变形不说,埋地下没几年就烂了,哪能用做棺材的木料呢?
胡将军当即就认为,秦国公府的人行事不妥当,怪不得能让大公子被刺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