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那荼蘼花架,一阵清风拂过,满架子的花香扑面而来。黛玉觉得此处静谧,正好可以歇息片刻。
刚欲进去,就见里头突然钻出个人来,唬得黛玉倒是一跳。那小丫头原本是半蹲在地上的,见有人进来了,慌乱之中,却不忘将脚下用树枝写的字给抹去。
这丫头见了黛玉,却是将身子对她伏了伏,口中低低道:“奴婢见过林姑娘!”
黛玉听了她这话,倒是一奇。便问:“你是哪里的丫头?”她上下打量这丫头,见她头挽双髻,身着红衣,口音不似金陵本地,倒有几分姑苏的口音。
因父亲如海是姑苏人氏,所以对苏州方言,黛玉还是能听出几分。她示意她不必慌张,反笑道:“听你口音,你是姑苏人氏?”
“回姑娘,奴婢老家是苏州人。”龄官见黛玉和善,也就规规矩矩地回起话来。
黛玉看她身段袅娜,声音清润甜美,猜测她并非是府里哪处的丫鬟,而是贾蔷等从苏州采买来的戏子。因元妃在宫里,爱上了看戏,颇有点戏瘾。为恭迎元妃回府,贾母特地命贾琏等去苏州买几个会唱曲的女孩子进府。不但这些女孩子进来了,连并那些教习等也都跟着进了来,一并训练监督。
黛玉思怔了一会,这些女孩子大都是身世可怜之人。于世人的眼中,唱戏的戏子自是下九流,地位只比贾府最劣等的丫鬟还低。黛玉知道,这好人家的女儿,哪怕是贫苦百姓,不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地步,也断然不肯将自家女儿卖了去唱戏的,都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你叫个什么?”黛玉笑问。
“回姑娘,奴婢叫作龄官。”龄官见黛玉态度可亲,一时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看着和自己年纪相若的龄官,黛玉的心里,充满了怜惜。想来,她们这些女孩从小练功亮嗓的,在教习的棍棒下长大,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
“龄官,你在戏班子里唱什么角儿?”黛玉有些累,便找了花架旁一根斑驳的藤条扶着,和她说话。
“回林姑娘,龄官唱的是旦角。”龄官回道。她见黛玉虽是千金之躯,但行动言语却无一点千金小姐的架子。纳罕之余,竟觉出了几分亲近来。
“林姑娘,我扶着你!”见黛玉乏累,龄官便想上前搀扶于她,只是还有些不敢。
黛玉就笑道:“无妨。咱们就这样说话!”想到龄官竟然认识与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解。这园子还未开,只是天好的时候,姐妹们并府里的丫头们来这里逛逛,到了天黑时分,这园子门就会关上的。她知道近日有戏班子会进园,但思怔并无和她们一人打照面,这龄官是如何识出她的?
黛玉就问:“你如何会认识我的?”
龄官见了,不禁低头一笑,却是不卑不亢道:“回姑娘。奴婢进了这里,只一心试戏,并不与人多言。但是日子长了,难免会遇到各色人等。前几日,唱小生的芳官告诉奴婢,说——说奴婢长得——”话儿说到这里,龄官却是不敢说下去了。
黛玉就笑道:“但说无妨。随便什么只管讲了开来。”
龄官一听,也就豁了出去,对着黛玉继续回道:“芳官说奴婢化了妆的样子,有些似府里老太太的外孙女林姑娘!起初奴婢也不留心,相反还嗔怪芳官,说林姑娘是何等身份,奴婢岂能和姑娘相比?但芳官有心戏弄我,偏说奴婢长得有三分相似!这话也就传到了别处。别人见了奴婢,也说有几分相像。因此,奴婢也就留了心。有一日,见姑娘随老太太进园里逛着,奴婢便在暗处看见了。藕官告诉我,说前头被老太太搂在怀里的就是姑娘,因此就记住了!”
龄官这话很长,但是说得极有条理。她虽会唱戏,但句句都是教习所授,自己并不识半个字。黛玉不禁感叹她的口齿。心想若不是身在九流之所,龄官的态度倒是能做中等人家的半个主子。
“你不说倒也罢了!这一说,我一瞅,眉眼之间还真有几分相似。”黛玉淡淡笑道。心里又想到宝玉处的晴雯,外貌身形俱都似于自己,但都在府中遭受打压。前世龄官不知所踪,今生黛玉希望她能安然无恙远离贾府。
“林姑娘,没事奴婢可就走了!待会有人要来找奴婢了!”她这厢话音刚落,那厢果有人在山坡下唤:“龄官——龄官——李教习找你呢!”
“去吧!这里的路是新开辟的,你脚下当点心!”黛玉又嘱咐一句。
“谢姑娘!”芳官回了头,又对着黛玉将身子伏了伏,方慢慢离去了。
看着龄官的背影,黛玉忽然就冷汗涔涔,大惊起来!既然重生一回,这贾府所有的人,难道自己不该认识的么?为何有些人就没了记忆?
譬如龄官,方才和她一番交谈后,才想起她亦是旧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不明白,就听荼蘼花架旁,有人口出赞声。黛玉便歪头去瞧,只见一跛足道人乍然出现。那道人披头散发,口里唱赞,手执云展,疯癫而来。♂手机用户登陆 m.zhuaji.org 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