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都没有见到黄枫林回去,老七心里实在不放心,一大早便爬了起来,立马打黄枫林的电话,黄枫林的手机已经关机。
老七洗漱完毕,早餐也顾不得吃,便开着车去了医院,刚经过去猴子开的废品回收站的路口,就见前面围了一群人。
猴子死在了路边,看样子是被车活活撞死了!
去年。
西门滩开始大开发,大大小小的房地产公司都在西门滩置地建高楼大厦。欧阳远的“金三角农业生态园”已经被征收,他得到一大笔赔偿款,在西门滩上自己早几年圈的地上,开发了一个“远大前程花园”项目,目前,楼盘正在开挖地下室。
“金三角农业生态园”不复存在,猴子又失了业。
猴子跟欧阳远混了几年,轿车也开上了,银行里也有了点存款。猴子“失业”的时候,欧阳远又给了他一笔钱作为补偿。猴子拿着这笔钱把他前妻分期买的房子的贷款全还完了,剩下的钱拿来把房子好好装修一番。
猴子的老婆见猴子改了性,就又跟猴子复婚了。
复婚后,猴子再重操旧业,跟她老婆在他老丈人的旧房子处,开了个废品回收站,取名叫“坏猴子再生资源回收公司”!
一大清早,猴子横死在路边,老七心里有些不安,他加速去了医院,把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立马找到黄枫林的车,围着黄枫林的车仔仔细细检查了好久,没有发现异常,他终于松了口气。
黄枫林给黄三木打完电话,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垂头丧气去了医院IcU病房区域外,看着紧闭的大门,顿时悲从中来,身体立刻散了架,感觉头昏眼花,没有半点力气,他扶着墙移到走廊的休息椅上坐下,只觉得天悬地转,再也站不起来了。
一出电梯口,老七就看到蜷缩在椅上的黄枫林,他轻轻地走了过去,站在黄枫林面前。黄枫林依靠在椅子上,仍然在熟睡。才一个晚上,他的脸已经瘦了一圈,眼睛也凹了进去。
看样子黄枫林才睡过去不久。老七把外套脱下,轻轻盖在黄枫林身上。黄枫林疲倦的眼皮睁不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喃喃喊道:
“七哥,你来了?”
“枫林,安心睡吧,我在呢!”
“嗯!”
老七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去买早餐......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老七拉着黄枫林去医院外面吃饭,他刚点好菜,徐玉竹的电话就打来了。
徐玉竹说她到了医院停车场,问老七在哪里?
老七说在医院门口商业街的小炒店,正准备吃饭呢。
徐玉竹说,多加个菜啊,她还没有吃饭呢。
老七又加了两个菜,走回来看着魂不守舍的黄枫林,笑了笑,说:“振作点,玉竹妺子来了!”
“七哥!我……我不饿!我去……去医院了!”黄枫林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他想逃。
老七强行把黄枫林按在了椅子上。说:“枫林,你忘了?我们三是结拜兄妹,三妹专程赶过来了,你这个当二哥又要逃,你到底准备逃到何时?”
黄枫林苦笑着脸,双手找不到地方安放,他在身上四处摸,接着又站了起来,尴尬地说:“我……我出去买包烟!”
老七把包里的烟掏了出来,扔在桌上,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开始烫碗筷,倒茶。
黄枫林抽了支烟点上,把头埋在了桌面下。
老七笑了笑,倒了三杯茶,也点了支烟,走到店门口等徐玉竹。
黄枫林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着老七的背影,他此刻的心情就如同法庭上的犯人,在等待着法官宣判前那种煎熬。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只是一瞥,就令黄枫林永生难忘。
黄枫林赶紧埋下了头,心中擂起了退堂鼓。
徐玉竹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她只是变得成熟稳重知性和美了。看来,岁月这把刀,也会因人而异啊,对有的人很宽容,对有的人真残忍。
黄枫林看到了那双熟悉的脚,再也没有勇气抬起头来了。
徐玉竹把提着的礼盒放在桌面上,先从里面取出两条好烟,左右两边一边放了一条,然后又从礼盒里取出两条茶叶,仍然一边一条。
徐玉竹把空礼盒优雅地放在椅子边,对老七说:“大哥,我这个妹做事公平吧,你跟枫林……枫林二哥一样,酒在我车里后备箱,我搬不动,等下你们自己去拿!”
老七把徐玉竹放在桌上的包,拿到自己旁边的空椅上放下,边打开自己面前那条茶叶,边给黄枫林打圆场:
“三妹,你二哥昨天从东莞赶回来,一直在医院守着,昨天一天饭也不吃,晚上就在医院的巷子里待了一夜,今天早上隔着玻璃见到婷婷一面,才肯去车里休息。”
徐玉竹看着自己左手边那个花白的脑袋,眼晴里满是怜悯,她微微一笑,对老七说:
“哥,他这辈子够苦的,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等菜上齐了,我们再叫他吧!”
老七把三杯茶水倒掉,在每个杯子放了一包茶叶,去拿温瓶里的开水冲上,一人面前放了一杯,桌面上立刻清香四溢。
这时,黄枫林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看着徐玉竹,说:“玉竹,对不起!”
徐玉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黄枫林,和颜悦色地说:“枫林,你真是对不起我啊……你没有帮我照顾好我婷婷妹!按婷婷妹那边来说,我该是你表姐,她的事我有权过问!话又说回来了,你,我,七哥,我们三人是结拜兄妹,你家里有事,作为妹妹,我必须得来!我跟你啊,这辈子是脱不开了!”
黄枫林接过纸巾,蒙着眼睛,擦了许久,才把纸巾拿在手中。纸巾在他手心里成了一个药丸,黄枫林的气色很难看,他的眼睛里的光散落在桌面上,如饭桌面一样,七零八落,油腻盖过了本色。
一钵鱼头豆腐汤端上了桌。
黄枫林仍然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声音低沉得只有用心才能够听见——谢谢,谢谢你们!
老七端起茶,说:“枫林,喝口茶润润嗓子,提提神!”
黄枫林双手捧着茶杯,轻轻品了一口。脸上又挂满了心事。
徐玉竹看了看黄枫林,欲言又止,转过身对老七说:“哥,我今天不回去了,晚上就去你家,看看嫂子,陪陪俩个侄子!”
老七点了点头,说:“妺,哥知道你在这种苍蝇饭馆待不惯,中午先将就一下,吃完饭你在医院陪枫林,我回家去安排晚饭等你们!”
徐玉竹说:“这种地方才有烟火气,只是徐思枫肠胃不好,我不敢带她去!我倒没有你说得那么矫情,在省城的时候,我一个人时常去街边解馋!”
又一盘菜上桌了,是本地特色酱板鸭。
老七说:“枫林的身体不能喝酒,他现在是把茶当水喝,把烟当零食!我们就喝饮料吧!妹,你看喝什么饮料?”
徐玉竹看了看黄枫林,对老七说:“茶喝多了伤胃,烟抽多了伤肺,酒喝多了伤身,你俩个大哥不说二哥,都爱惜点自己的身体!”
老七微笑着去冰柜里拿了六罐红牛,于是,大家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黄枫林仍然低着头,闷着不吭声。这个时候,他自然没有心情吃饭,老七和徐玉竹不停地往他碗里送菜,他只好全部吃了下去。
吃完饭,徐玉竹买了单,三人就去了医院停车场。老七把自己的茶和烟都给了黄枫林,抱着徐玉竹车里的两箱好酒就去找自己的车。
老七知道徐玉竹跟黄枫林还有许多话要说,没有打招呼就回家了。
黄枫林知道老七在戒烟,也知道老七只对酒感兴趣,对茶不感冒,所以老七给他烟和茶,他也没有拒绝。黄枫林把烟和茶放进自己车的后备箱,抱着茶杯就去泡了满杯浓茶。
徐玉竹一直默默地跟在黄枫林身边。
冬日的阳光由短渐长,影子追逐着忙碌的身体。黄枫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医院里转了半天,主治医生终于出现在了办公室。
医生除了叫交钱等待,他似乎也无能为力。
幸好,昨天晚上,黄三木打了三万过来,加上黄枫林自己身上那点钱,交了五万进去,徐婷婷的生命还能安稳维持。
探视的时间还早,黄枫林去了医院花园里晒太阳。徐玉竹形影不离。
阳光刺眼,却不怎么温暖,柔和的暖阳,抵不过一阵寒风扑面。
徐玉竹说:“枫林,省里的脑科专家去开学术研究会了,要一个星期左右才回来,我已经跟他联系上了,他一旦回来,我就立马请他来给婷婷妹检查动手术。你放心吧,婷婷一定会挺过来的!”
黄枫林双手抱着玻璃茶杯,满脸愁容,他在盘算去哪里借钱给徐婷婷治病。IcU病房就像个吸尘器,会把病人家属身上吸得干干净净,还有那高昂的手术费,黄枫林在绞尽脑汁看谁那里可以借钱。
徐玉竹见黄枫林不说话,以为他不理她,心里又恼又恨又反感,看黄枫林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于心不忍了。徐玉竹从包里拿出一套钥匙,说:
“枫林,这是我家老房子的钥匙,老房子一直空着,以后,你们就住那里吧!”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玉竹,不用了!谢谢你,我欠你太多了,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你!我准备好了,就在医院陪婷婷,哪里也不去!”
徐玉竹叹了口气,说:“枫林,你要振作起来,要是婷婷知道你这样,她也会不高兴的!”
黄枫林抬起头来,看着天际,喃喃自语,又像是向徐玉竹忏悔:“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人,少年克母,青年丧父,中年又……半辈子干了不少蠢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果真有报应,就应该全报应在我身上,不要牵连无辜!”
徐玉竹叹了口气,劝慰道:“枫林,想开点吧,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你就把它当作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劫吧!凤凰涅盘才能重生,虫要破茧才能成蝶!”
黄枫林苦笑了一下,说:“玉竹,你去七哥家休息一下吧,你放心,我没有事的!”
“也好,我去帮你照顾下雷雷吧!”徐玉竹站了起来,把钥匙扔给黄枫林,叮嘱道:
“房子虽然空着,里面什么都是干净的,以前借给我表叔住一楼,他时常都会去二楼帮我们打扫,现在生意不好做,他们前个月才把店盘了回乡下了,那里清静,没人打扰你,等下回去把你身上洗一洗。”
黄枫林抓着钥匙,站了起来,说:“我看完婷婷,我就去!”
徐玉竹笑了笑,说:“收拾好了记得来看你儿子!”
黄枫林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徐玉竹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知道黄枫林此刻想一个人待着,便离开了。
黄枫林看着徐玉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喝了口浓茶,瘫坐在椅子上,脸上又布满了愁云。
点上一支烟,黄枫林摸出手机,点开微信,默默地退出了同学群。
翻到黄三木的微信,犹豫了好久,黄枫林给黄三木写了一条微信:
哥,婷婷要动手术,想办法给我整点钱,以后我会慢慢还你!
写好了,黄枫林不敢发,想了想,又删除了。
绝望写在了黄枫林的脸上,他又点了一支烟。
这时,欧阳远的电话打来了。
“老邪,你怎么退群了?我正在发动同学们给你捐款呢!”
“捐什么款?”
“你还瞒我!你别看我不在县城,县城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你放心啊,我明天就回来了,其他帮不了你什么忙,缺钱我还是有办法的!”
“谢谢了!我有事,先挂了啊!”
黄枫林挂了电话,打开微信,立马给黄三木发了条刚才写过又删了的微信。
直到傍晚,黄枫林在徐玉竹家老屋洗完澡换好衣服,黄三木才打电话过来。
“枫林,你可得想好,她这种情况,就算手术成功了,有可能也会是个植物人,你还得养个孩子,而且房子也没有!”
“哥,婷婷是我妻子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做任何事情要量力而行!你也知道,你侄子在外语学校上中学,一年书学费就要几十万,过几年还得去国外上学,我现在都得存钱!”
“……”
“钱都在你嫂子那里放着,这样吧,这两天我找同事先借,能借到几万就借几万,借到了我打在你卡里!”
“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去把我的车卖了!”
“几万块钱还是有办法,我去给人做个讲座就有了!……嗯,先这样吧,我快到家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