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继强开着车把黄枫林带到黄枫林家的院坝里,把剩下的香纸放在黄枫林面前,说:
“枫林,你不是打算明天回去嘛,你自己去后头湾吧,我去你大哥家等你!你的户口本,土地证都在他家呢,我去叫他帮你准备好。等你从后头湾回来,我们立马去镇上,我已经给相关部门的头头打电话了,他们听说你回来了都很高兴,说只要你去,随时随地都给你办好!”
黄枫林不说话,眼睛正盯盯看着面前的三间木瓦房。
黄继强拍了拍黄枫林的肩膀,上车。车在院坝转了个圈,转眼间消失在了竹林中。
黄枫林站在自己家的院坝里,看着自己家翻新加固的木房,觉得是那么的陌生又十分的熟悉。黄枫林没有勇气去推开自己家的家门,看了看,就去后头湾看自己母亲的坟了。
黄枫林的母亲的坟比他父亲的坟要早几年,他母亲的坟头比他父亲的坟头要干净整洁得多,碑上孝字也不一样。黄枫林在母亲墓碑前烧完纸,落寞地来到了黄树林家。
黄百岁给黄树林修的木房早已经拆了当柴烧了,屋基上建起了两层半的平房。黄树林知道自己弟弟回来了马上又要回去,就吩咐自己的老伴赶紧把冰箱里的腊肉拿出来做晌物,他则去衣柜里把黄百岁生前交给他保管的土地证,户口本,存折等全部拿了出来,放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然后去抓了只鸡来杀。
黄继强坐在水泥院坝里,正在丢黄树林的孙子田志豪耍,他霸占了田志豪的滑板车,一屁股坐了上去。
田志豪五六岁的样子,小身板有些瘦弱,推不动肥胖如山的黄继强,他只好抱着黄继强的脖子,整个身子托在黄继强的后背上,凶巴巴地对黄继强吼道:
“黄继强,你再不还给我,我就勒死你!”
黄继强轻轻拍了田志豪的屁股几下,嬉皮笑脸说:“志豪,你叫我声公了,我就还给你!”
田志豪说:“黄继强,讨卵闲!黄继强,不丢人捉!......你再不给我,我打你了啊!”
黄继强说:“孙子,你要翻天了!敢打你公,我把你扔回田家湾去!”
田志豪用头碰着黄继强的头,喊道:“黄继强,滚回你火烧桥去!”
黄树林在院子边汤鸡,他脸上的笑容刻进了深深的皱纹里,一如既往地不多言不多语,旁边的一老一少在打闹,他也装着没有看见,仍然做着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灶房的烟囱里冒起了白烟,门口敞开,飘来腊肉的香气。
田志豪争不过黄继强,跑去了灶房里了。
黄继强也站了起来,走到黄树林旁边,递了支烟放进黄树林的嘴里,并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
黄树林蹲在地上,双手不停地拨着鸡毛,吸着烟,烟在嘴唇上跳动:
“大老板,我满爷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要是哪天二爷也肯回来,那就团圆了!”
黄继强点了支烟,说:“枫林现在回来了,二哥肯定也会回来!以后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家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我满爷这些年,肯定遭了不少罪!回来了就好了!”黄树林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烟灰从跳动的烟上掉下,洒在白生生的鸡肉上。
这时,田志豪两只小手抓着两只大排骨,走到黄继强面前,左手那只排骨递给黄继强,奶声奶气地说:
“大老板,给你的!”
黄继强把排骨拿在手里,说:“田志豪,只要你肯喊我一声公,我给你一百块钱!”
田志豪从自己手里的排骨上撕了块肉在嘴里嚼,理也不理黄继强,去找他的滑板车了!
黄继强也冲了过去,抢先一步把滑板车拉了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
田志豪扑了个空,生气了,踢了黄继强一脚,跑了,见黄继强没有追他,便停了下来,对着黄继强说:
“你一个大人,总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等我爹和二叔回来,我叫他们帮我报仇!”
这时,黄枫林来到了田志豪的身后。
黄继强说:“田志豪,你对我一天牛b轰轰的,有本事你就不喊你身后的人叫公!”
田志豪转过身,望着黄枫林,眼睛眨也不眨。
黄枫林从裤包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六百块钱,递给田志豪。田志豪摇着头,不接。黄枫林把钱放进田志豪的小裤包里,然后抱起他,亲切地说:
“哪天赶场,叫爷爷去给你买新衣服!”
田志豪朝黄树林大声喊:“爷爷……”
黄树林提着拨完毛的鸡朝黄枫林走来,对着田志豪说:
“喊满公了没有?抱着你的这个是小爷爷,上海那边还有个二爷爷!”
田志豪看着黄枫林的脸,脆声声地喊道:“满公!”
“唉!”黄枫林脸上露出了笑容,转过脸,恭恭敬敬地对黄树林喊道:
“大哥!”
黄树林脸上的皱纹变浅了,望着黄枫林头上花白的头发,心痛,说:“满爷,回来了就好!”
……
随心所欲吃完饭,黄枫林拿出烟来抽,黄继强催他赶紧走,说趁现在政府部门还没有下班,早点去把手续办了!
黄树林去了堂屋,把八仙桌上用塑料袋包装好的全部证件,拿回灶屋交给黄枫林,说:
“满爷,土地确权的时候你不再家,是我替你去办的,上面是你的名字!户口本一直没有换,粮农补贴都是老汉的名字,钱我一分没有花,都在存折里,存拆的密码是你二姐写的条子,夹在存折里!你回来了,这些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自己保管,还有你的田和土,你要种就收回去,我就不种了!”
黄枫林打开袋子,拿出户口本放进手提包里,其余全部还给黄树林。黄枫林说:
“哥,田土一直是你在打理,补贴也该补贴到种田人身上,存拆里的钱属于你的!至于田土,你年纪大了,想种就种,不想种也由你管理。总之一句话,以前是咋样,以后还是咋样!”
黄树林把口袋拿在手里,说:“我给你收着,你忙你先去忙,记得过年了,把弟妹和侄子带回老家来,我养起肥猪等你们!”
黄枫林从手提袋里拿了两包烟放在桌子上,对着黄树林的老伴说:
“嫂嫂,我走了!”
黄树林的老伴拉着田志豪的手,对田志豪说:“志豪,给小爷爷满公再见!”
黄树林送了出来,在黄枫林耳边嚷着:“叫你给弟妹带只土鸡去吃你也嫌麻烦!过年记得带她们回来!”
黄枫林拉车门的时候,田志豪挥起了右手,奶声奶气地喊:
“满公!再见——”
……
黄枫林在派出所打开户口本,黄百岁的身份证就从户口本里掉了下来。黄枫林赶紧弯腰下去捡起来,用纸巾擦干净,装进了钱包里!
换户口本很快,十来分钟就办好了。换二代身份证就有点麻烦,照相洗照片花时间,照片洗好后连底片一起拿到派出所,录好指纹就完事了。
办事人员知道他是黄三木的弟弟,到点了都没有下班,直到把黄枫林的手续办完,她才收拾回家。
黄树林去陈三的酒楼,订了“梵净山”那个包间,他把在镇上工作和在镇上做生意的初中时的同学,全部请来陪黄枫林,说是给黄枫林接风送行。
黄枫林不想参加,知道躲不过,也只好硬着头皮参加了。
名义上是给黄枫林接风送行,实际上黄继强唱主角。这些所谓的初中同学,黄枫林一点印象也没有,黄继强把他们一一介绍给黄枫林,黄枫林仍然是想不起来,他们到底是谁,只知道他们现在比自己都混得好!
这些老同学们似乎对黄枫林自己还了解自己,黄枫林自己都不记得的臭事,都被他们一一说了出了,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黄枫林还是记不起来他们说的臭事,看他们讲得那么肯定,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了!
好在,黄枫林身上的话题不多,他们见黄枫林只是一味的沉默微笑,他们也没有兴趣再回忆那段青涩的时光了!在黄继强的引领下,他们开始谈每个人的收入,每个人的家底。谈着谈着就开始给镇上有钱人排名次,他们排的镇上有钱人top榜前十,黄枫林只认识两个,一个是排在榜首的欧阳远,一个是排在第十的黄继强!
在排所谓有钱人名次的时候,除了欧阳远排第一毫无争议,后面的排名他们意见并不统一,意见不统一了就开始是有理有据地争论起来,由于都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只是道听途说,所有的嘴上证据并说服不了对方,争论就变成了争吵,一旦吵起来架来,就不再讲理了!
家乡已经离开多年,黄枫林不知道情况,何况在这个包间里,他是混得最差的那一个,人微言轻,他的话也毫无份量了。
黄枫林习惯性坐在一旁闭着嘴,微笑着面对众人,脑海中却在想着徐婷婷和孩子。
黄继强见大家争吵个没完,又抛出了另一个话题:陈兴国和黄三木是永安镇最厉害的人物,那么,他们俩个谁的级别高!
这就是一个伪命题,陈兴国在政府部门工作,早已经退休;黄三木是搞科学研究,他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众人又开始争论起来,争吵起来……
又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争吵。大家对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却非常感兴趣。
黄继强问黄枫林要结论。
黄枫林给不了他们要的结果。
众人又开始谈论国家大事,世界格局。这方面他们倒有了统一的口气,他们手里拿着苹果手机,在高喊着要打倒帝国主义!……
闹剧终于收场,众人纷纷散去。
黄继强结了账,给黄枫林在陈三的酒楼上开了间客房,便东倒西歪地走回去了!
黄枫林躺在客房的大床上,从钱包里拿出黄百岁的身份证,看着上面的黑白照,眼泪再也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