飚叔一共结了四次婚,离了三次婚。每一次离婚,飚叔都会“净身出户”,把房子留给前一任妻子。
飙叔三次离婚,都是因为飚叔有了外遇,最后,他也跟前任客客气气地分手。
徐妈妈是飚叔的原配。徐玉竹六岁左右的时候,飚叔暗地里同一个已婚少妇好上了,徐妈妈气不过,便同飚叔离了婚。
那年头,男人头上长了草,简直要了男人的命,面子比人命重要。已婚少妇被他男人赶出了家门,她就正大光明跟离了婚的飚叔生活在一起了!也就是在这几年,飚叔不知不觉就有钱了,后来买下了一个快倒闭的工厂,在他的苦心经营下,工厂起死回生,不断壮大。当了老板的飚叔就同自己的女秘搞在了一起。
女秘书二十出头,未婚,她跟飚叔同居了十来年,也没能给飚叔生下一儿半女。在这十来年里,飚叔兼并了好几个破产的企业,都没有救活工厂,反而让飚叔背了不少银行的债。
女秘书在飚叔身上看不到未来,飚叔在女秘书身上看不到希望,俩人和平分手了。女秘书卖了她住的别墅,到隔壁省找个老实人嫁了!
负债累累的飚叔成了“孤家寡人”,好在他还仅剩一个食品加工厂生意一直挺好,矿洞里的矿每天都在开采,飚叔的小日子,一如既往过得有滋有味。
前几年,县城通火车,火车站刚好选址在飚叔倒闭的厂区,飚叔时来运转……
飚叔身边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人,他跟每一个女人只同居不办结婚证,这样算起来,飚叔只算结过一次婚,他还是所谓的离异未婚男人!
现在,跟飚叔在一起的是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女人,女人容貌姣好,性感妩媚。这个女人,是去年飚叔去东莞考察时带回来的,他们住在东门桥边上自建的别墅里,别墅建在一个小山顶上,下面是江,后面是倒闭了的工业区。别墅与对面山顶的文笔塔遥相呼应。
别墅四周有很高的石头墙,封闭式的大门紧闭。我在门口下了车,按了门铃,半天才有人来开门。
小门开了一条缝,浓郁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娇嘀嘀的声音同时传来:
“杨妈,我不是叮嘱过你好多次了,出门记得自己带钥匙,你总是这样丢三落四,到底是来养老还是来做保姆的!”
字正腔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声音同脸蛋一样,优美而动人。她见是一个陌生人,脸上立刻写上了两个大字:“嫌弃”!
她不耐烦地对我说:“杨大彪不在家!”说完就要关门。
我终于知道了飚叔的大名!原来飚叔的大名那么土,我差点没忍住要大笑。我立马向她解释:
“小姐姐,你别误会!我叫欧阳远,县交警大队欧阳队长是我哥,我是一个基层小警察,还麻烦你把这两瓶酒交给彪叔一下,谢谢!”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还搞个自我介绍。她似乎也受了我的影响,或许是我那声“小姐姐”让她听得很舒服,她脸上立刻春光明媚,她推开门,对我说:
“我叫任红艳……欧阳警官,您请进!”
她的年纪与我相当,可能比我还小,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我把酒递过去,说:
“任……任小姐,我就不进去了!下次,下次我再来拜访您们!”
任红艳接过塑料袋,打开看了看,说:“欧阳警官,您放心吧,老杨回来了,我一定立马告诉他!”
……
我步行下了山,走在东门桥上,抬头便可见文笔塔,文笔塔到桥头之间是一处悬崖,悬崖上面刻着五个红色的大字:为人民服务。悬崖旁边有一条小道,从桥头边直通山顶的文笔塔。
我顺着小道向文笔塔爬去。
文笔塔冷冷清清。凭栏处,寒风凛冽,逝水东去,河对岸是一片工业区,一遍潇条,红墙厂房破烂不堪,厂区里看不到一点生机,电解锰厂那根烟囱显得那么孤单,在雾气蒙蒙中看不到头。小山堡上杨大彪的别墅与整个破败的工业区显得格外不协调。
曾几何时,这里是全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未曾想才短短不到二十年,这里便潇条成了这般模样。
北门坳与工业区隔河而望,一河之隔,两个世界。
工业区红火的时候,北门坳除了菜农住的棚户区,也有几个工厂,不过比起工业区,北门坳一直都是贫困区的代名词。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北门坳有了火车站,棚户区的菜农成了拆迁户,有好多家庭从赤贫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又有好多暴发户几天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这其中就包括猴子。
十年前,那个人三发子弹打了三个人,一个腹部中了一枪,一个屁股中了一枪,还有一个右大腿中了一枪,三个人都没有死。那个人也被人捅到了腰子,后来,这四个人都被判刑入狱……
两年后,刀子被仇家所杀,猴子去替刀子报仇,左脚被人挑了脚筋……
猴子瘸了,回到家里,他老婆把五六岁的儿子留给他,就外出打工,从此下落不明。猴子失去了劳动能力,龙大可怜他,就让猴子去他的夜总会上班。猴子天性好赌,好赌的人大都不顾家。赢了钱的时候,猴子会给他儿子买好吃的,输了钱的时候,猴子就会拿他儿子出气,所以,俩父子的关系好的时候像朋友如兄弟,不好的时候又像仇人是冤家!猴子赌运不好,输得多赢得少,他们父子的关系大多时候都在热战,不过挨揍的总是小猴子!
幸好,小猴子一直有爷爷奶奶照顾,俩个老人租别人的田来种蔬菜卖,日子也算过得去,光景好的时候,才能存下点钱给猴子还一部分赌债。
这样过了几年,猴子的父母亲相继病故,小猴子只有由猴子来照顾。猴子在夜场上班,晚上不落家,上午要睡觉,下午又去麻将桌上碰运气。这样一来,小猴子几乎没人管,他在家里不仅找不到温暖,有时连吃的也找不到,在家里,小猴子就呆不住了,成天跟外面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猴子赢钱了的时候才会想起小猴子,他一瘸一拐会去找小猴子,找到小猴子了就把小猴子揍了一顿,揍完了就不管了。
小猴子安安份份呆在家里,猴子有时也会莫名其妙打一顿小猴子出气!小猴子就是猴子的出气筒。
去年,猴子家的老瓦房和土地被拆迁,政府赔了不少钱给他,拆迁款还没拔下来,猴子的老婆就回来了。
猴子的老婆是来找猴子要拆迁款的。
猴子为人还是挺仗义,得了拆迁款,他把拆迁款分成三份,分了一份给他的老婆。猴子的老婆分到了拆迁款,就跟猴子离了婚,拿这笔钱去玉竹花园订买了套房子。
房子拆迁了,就没有地方住了,猴子有了钱,不是想着拿钱去买房或者建个房子,他去租了个套间,班也不去上了,每天只知道吃喝嫖赌。
有了钱的猴子,再打牌的时候,只跟有钱人打了,以前麻将桌上那些散碎银子,他再也看不上眼了。
换了地方,猴子的赌运还是没有好转,不到半年,他又回到了以前打小麻将的麻将馆里混日子了。
输个精光的猴子去求龙大收留,龙大叫人把猴子轰了出来!
猴子真的走投无路,带着小猴子流落街头。小猴子的妈妈在外面得知消息,她心痛自己的儿子,赶回来接小猴子。小猴子不肯跟他妈妈走,死活要跟他父亲猴子一起挨饿受穷。
小猴子的妈妈无可奈何,只有去求自己的父母亲,让他们收留猴子和小猴子,外公外婆见不得外孙无家可归,就把在文笔塔下面的老木房借给猴子父子俩住。
猴子总算有了个落脚地。
受尽白眼的猴子终于醒悟了过来,感激涕零地跪谢了自己的前妻。小猴子的妈妈是个心善之人,把自己的积蓄借给了猴子,要求猴子拿钱去做点小生意,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一定得送小猴子回学校去读书。
小猴子的妈妈又去了外面打工去了。
至从流落街头,小猴子就没有去上过学,等有地方住的时候,小猴子再去上学,学校却不肯要他了!
猴子拉着小猴子去了学校,他当着儿子的面,跟小猴子的班主任跪下了,班主任老师赶紧扶起猴子,带他去找校长。一进校长的办公室,猴子又跪下了。猴子不停地向校长磕头,额头脆声声磕在地砖上,前额就碰出了血口……
校长知道了猴子的一切,他扶起了猴子,答应让小猴子继续回来读书,还给猴子一份工作,让他打扫校园里的卫生。
猴子去买了个电动三轮车,每天早上,他都起得很早,煮好早餐,才叫小猴子起床,俩父子吃完早餐,一起去学校。小猴子进教室学习,猴子就开始打扫卫生,打扫的时候,遇到能卖钱的废品,他都捡起来放进车里,到了下午,小猴子放了学,把废品带回家。
吃完晚饭,不下雨的时候,猴子就会骑着电三轮,去大街小巷的垃圾桶里翻值钱的东西。
现在,猴子没有再去赌了,但是,他以前的赌友隔三差五还是会来找猴子,他们来找猴子不是叫猴子去赌,而是上门来讨赌债!
猴子欠了一屁股债。
我扶住栏杆,看着猴子在破木房前面的土坝子上,坐在一根条凳子上,用他完好的右脚不知疲倦地踩着易拉罐,我的后背心就一阵发凉。
都快要过春节了,北门坳还在忙碌,挖机伸着它的铁手臂,正在撕扯着那些矮瓦房。
听说,过了春节,玉竹花园二期又要破土动工了。
县城正在快速发展,难道我就这样,孤怜怜地躲在清静之地,当一个看客?我心有不甘!
我得回县城来,我不能当旁观者,即使当不了开拓者,也要做一个参与者!
县城,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现在,我却感到好陌生。
我下山去,决定去找猴子聊聊天,打听一下县城里一些看不见的事情。
猴子见我到来,有些惶恐,站了起来,他左脚似乎比右脚短一些,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向右倾斜。他一个劲朝我傻笑,衣着单薄,身上却冒着热汗。小猴子也没闲着,在分捡着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他同他父亲一样,又黑又瘦,衣服脏兮兮的。小猴子不认识我,看了我一眼,又埋头认真干活了。
“猴哥,好久不见了!”我掏出烟来,递给猴子。
猴子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双手把烟接到手中,不点,眼神飘浮不定,微笑着对我说:
“远哥,叫我猴子就行了!你看……我这个地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我掏出打火机,给猴子点烟。
猴子把烟放进嘴上咬着,双手捧着,他的双手在不停地抖。
我给猴子点好烟,扶他坐在长条凳上,我坐了下去,点了支烟。
猴子抽了口烟,盯着灰蒙蒙的天际,问我:“远兄,有事吗?”
我笑了笑,说:“心里憋得慌,在文笔塔上透气,看到你了,就下来找你聊聊天!”
猴子把眼光放在他那堆废品上,说:“远兄,我这辈子算是真的废了!”
我拍了拍猴子的肩膀,说:“三穷三富不到老,只要活着都有希望!”
猴子叹了口气,说:“以前我也是这么想,总以为失败了还可以重来,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我说:“别灰心,一切还来得及!”
猴子又叹了口气,苦笑道:“今年这个年都快过不下去了……不是看到儿子无依无靠,我真想一死百了!”
我不是来听猴子诉苦的,我的苦还找不到人去诉说呢!我冷笑着说:“猴哥,你还记得西门湾对面那块三角洲不,那里的田还有人种吗?”
猴子心不在焉地说:“那个地方,过去种地都得划船过去,不方便种,全荒了!”
我心里一喜,抓着猴子的手说:“猴哥,有兴趣没有,我们去三角洲种地去!”
猴子笑道:“远哥,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好好的工作不要了?你真想种地,我北门坳还有块地,你拿去种得了,反正是放荒!”
以后,北门坳的地可是寸土寸金啊!说不定,猴子以后还是会有“钱途”的,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想到这一步。
我问:“猴哥,你那块地有多大?”
猴子问我:“你真打算种地?”
我说:“不是我打算种,是我爸妈在家闲得慌,想找块地种点菜打发时间!农村人就是这样,到了城里,不种点东西,心里就不做主!”
猴子说:“我那块地有点偏,到二中斜对面,只有半亩多点,以前我父母亲在的时候一直在种,现在全长荒草了,伯父伯母愿意种,随时去种都可以!”
我又拿出烟来一起抽,笑着说:“你那块地离我家太远了!”
猴子自己用烟屁股点了烟,愁眉不展道:“谁说不是呢,我找了好几个人去看,都没有人看上这块地!”
我问:“怎么,你想转让那块地?”
猴子苦笑道:“谁想卖啊?债主每天上门,没有办法啊!”
我说:“你带我去看看吧,说不定我哥要买。”
猴子脸上的愁云散开了,站了起来,说:“我骑三轮车带你去!”
我也站了起来,说:“打的去吧,钱我出!”
这个时候,小猴子突然看着我。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仇恨。
我心里一冷,摸出钱包,抽了五百块钱出来,递给小猴子:
“好好读书,钱拿着去买套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