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礼物去见小梅,小梅躺在病床上,见我出现在门口,就赶紧把自己的头蒙上了。我在病床边轻轻喊她,小梅只知道哭,不肯露面与我相见。
小梅心里肯定恨死我了。她瘀青的手臂上,一条一条的抓痕,如同一个钉耙挖在我的心上撕扯着,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其他姐妹得知小挴的遭遇,先后也赶到了医院。
小梅还是不肯露面。
阿芳一身疲惫,众人劝她回去休息。我在这里也不太合适,就陪阿芳回到店里。
店里并没有什么损坏,只是刚搭建不久的厨房,同围墙一起垮塌了。
阿芳半瘫在前台的沙发椅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我站在门边,对阿芳说:“你们应该第一时间报警,这么大的事情……”
我话还没有说完,阿芳冷笑着,打断了我的话:“你就是个书呆子,把什么都想得那么美好,报警有个屁用!报警真有用,我以前就不会交保护费,现在小梅就不会受欺负了!”
我知道阿芳心情不好,我的心里也不舒服,禁不住朝阿芳嚷道:“你试都不试,怎么就知道没有用呢!”
阿芳反问我:“报警了又能咋样?坏人抓得到吗?就算抓到了,别人反咬一口是卖淫嫖娼,我该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阿芳,气急败坏地冒出了一句:“你真是不可理喻!”
阿芳生气了,站了起来,朝我吼:“你说我不讲道理?这个世界有道理可讲吗?你有本事,就去找歹徒讲道理去!”
“去就去!谁怕谁!”我恼羞成怒,转过身,头也不回气冲冲回到出租房。
关上房门,我从床底下掏出鞋盒子,把那包东西取了出来,撕扯开油包纸,拿着擦脚的毛巾把枪上的油擦干净,然后把枪插进在后背皮带上,总觉得有些不妥。脑海中突然想起港片中杀手的样子,便有了主意,用手摸了摸“二手皮夹克”里的内包,内包很深,便把钱包掏出来,把枪放了进去,又害怕枪不小心会跳出来,遂把拉链拉到顶,气哄哄出了门,骑着单车就去村子里转,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三个家伙,只看到四处都是台风留下的惨状。
心里还不死心,我又骑着车去了下坑村,下坑村也是一样,到处都是台风留下的惨状,还是没见那三个人的身影。
我正要离开下坑村的时候,看到一棵倒掉的大树面前围着几个人,我赶了过去。大树被台风连根拔起,倒在了一个土房子上,土房子倒塌了,听说里面租住着人,大家现在正在围观。
刀子也在人群中看热闹,我便向刀子打听消息。
刀子把我拉到一边,同我抽着烟,惊诧地问我:“你小子在工地上老老实实地干活,怎么会招惹他们?”
一听刀子的口气,我就知道他也见过他们,心中不由一喜。我上过刀子的当,吃一堑长一智,我不能对刀子说实话。
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刀子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好几个月前,我是差点同他们在卡拉oK厅干上了,不过当时阿伟出现,我才没有吃亏……前天,我在上坑村见过他们,我知道那三个人不是个好鸟,碰到你了,给你说一声,是想让你留意一下,免得到时候吃亏!”
刀子笑了笑,对我说:“你都坦白,我也不含糊,前段时间,这三个人在我店里闹过事,打了我按摩店的一位姑娘,那晚差点就与他们干上了!……后来我派胖子去跟踪打听,终于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他们是跟岛上火车站混的那伙人一起的……”
我心里有了底,想了想,对刀子说:“刀哥,拜托点事,行不?”
刀子看了看我,收住了笑容,冷冰冰地对我说:“枫林,你一客气,是不是又要打我的主意?”
我诚恳地对刀子说:“你想哪里去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给兄弟们招声招呼,以后见到了那三个家伙,麻烦通知我一声!”
刀子冷笑着对我说:“这个倒没问题,不过,我可提醒你,他们身上可能有刀,还有,他们不止三个人,火车站到这里,骑摩托车只要一个多小时!”
我知道刀子的意思,他是好心,在提醒我。我又摸出烟来,递了支给刀子,顺口问道:“猴哥呢,又有好久没见他了!”
刀子把烟夹在左边耳朵上,说:“他喜欢打麻将,现在又跟治安队的阿江在打牌!”
阿江是下坑村的治安队队长。
我跟刀子告辞,说:“哪天有空了,我们三个聚聚,我请!”
刀子抓住我的肩膀,问:“枫林,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做了线人?”
我笑了笑,说:“刀哥,你怎么会这么想?”
刀子放开手,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微笑着对我说:“不管以前我们怎么样,但是我们是老乡,我不得不提醒你,要收拾那三个人,你得去找你强哥帮忙!”
“谢了!”
我骑着单车,直接去了阿芳的按摩店。
阿芳趴在前台上睡着了,房间里的水一点没有消退。
我在院子的废墟中找到一把生锈的铁锹,开始轻轻地铲房屋里的水。
阿芳被惊醒了,抬起头来,睡眼朦胧地看着我发了会呆,把高跟皮鞋脱了放在柜台上,挽起裤腿就进小房间里开始收拾。
第二天,一早,我去我干活的工地上,找了一个泥工师傅,带他到倒塌的厨房面前,请他用院子里的废砖头,砌一个厨房和洗澡间。同师傅谈好了价钱,下午,师傅就拉来水泥和沙,带着个小工开始干活了。
房东来过了,说围墙倒了就倒了,不再重修了,他答应阿芳,会找人把垃圾清理掉。
我请了一个星期假,帮助阿芳收拾整理。阿芳每天得去医院看小梅。
一个星期后,按摩店重新营业。没有了围墙的遮挡,挂上了“美容院”的招牌,来往的顾客却少了。
我又开始去工地上干活,每天晚上,我都会带着枪去“美容院”,躺在9号包间里睡觉。9号包间是小梅的房间。
大约过了十来天,小梅出院了,阿芳出的医疗费。小梅没有回上坑村,直接从镇上坐车去岛上火车站,从火车站坐火车回家去了。
小梅走后,又有两个姐妹辞工不做了。店里的生意慢慢恢复了正常,有时人手不够的时候,阿芳也会去给客人按摩。
某天晚上,我在出租房洗完澡,换了衣服,同往常一样,来阿芳的店里吃晚饭。她们晚上下班得晚,别人吃早餐的时候她们还在睡觉,大家吃中饭的时候她们才起床,所以,阿芳只需煮晚饭一顿。阿芳对我很好,每次煮饭都给我单独炒一份加辣椒的菜放着。
我吃过饭,顺道把所有的碗筷都洗了,再到收银台陪阿芳聊天,大约九点左右,我看到了外面警灯闪烁,心里一紧,下意识压着左边的胸口。摩托车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看清了来人,我终于松了口气。
阿伟和胖协警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我赶紧迎了出来,请他们到茶几面前坐。他们看到我在这种地方,显得并不意外,笑着坐了下来。
阿芳从抽屉里取了三包好烟,分别放在我们面前,笑盈盈拿出好茶来泡。
泡茶的时候,我同阿伟聊着闲编。阿芳陪着胖协警说话,他们俩个聊得很投机,聊着聊着,俩人眼里都有了光。
第二天晚上,大约八点左右,胖协警骑着摩托车一个人来了,阿伟没来。我同胖协警抽了支烟,便借故走了。
阿芳见我要走,什么也没有说,她同胖协警聊得甚欢。
我悻悻地回到出租屋,心里酸酸的,感觉胸口堵了什么东西,上不去下不来。我去房东那里拿起电话,给阿芳留下一句话:
明天不用煮我饭了!
我躺在床上看了会《圣经》,耳朵里又开始呼呼着响,接着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天亮了,天井里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我还想睡,翻了个身,一下子,整个世界又清静了。
我吓了一跳,立马坐了起来,我又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用手指捂住右耳,急匆匆的脚步声再次消失了。
我眼里的世界,再一次寂静无声。
我拿起call机看时间,看到阿芳凌晨回了我两个字:
好的!
我默默地把枪放回了鞋盒里,去涮牙洗脸,穿着破洞的工作服,继续去上班。
开发区的工地进入了尾声,我已经从学徒变成了中工,代班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他见我干活实在,承诺下一个工地会给我涨工资。
每天晚上,胖协警都会去“美容院”单独巡逻,阿芳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胖协警给阿芳的“美容院”拉了电话线,装了电话!
无所事事的我,闷得慌的时候就会骑着自行车去开发区兜风,在某个晚上,我返回出租屋的路上,在夜市街上看到了小秋。小秋也看到了我,她装着不认识我,她本来同她同伴有说有笑,见了我,笑容就凝固了。
她们正在等烧烤,小秋见了我,想拉着她同伴离开,同伴比她还小,十七八岁的样子,眼睛里很干净,笑起来很清纯。
小秋见我去找她,她扔下同伴就跑了。我骑着车追上小秋,把她拦了下来。
我抓着小秋的手,小秋挣脱不开,急得猛踩了我两脚。小秋穿的是高跟皮鞋,鞋磴很尖,踩得我脚背辣乎乎疼,我仍然没有松手。
小秋急了,另一只手给了我一耳光。
我没有躲,小秋太有力了,打得我眼冒金星,我眼泪都流出来了,仍然舍不得松手。
小秋哭了,乞求我:“我求你放过我吧!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我放手了,对小秋说:“小秋,对不起,我只想当面向你说声对——不——起!你不知道,小梅出事了,我心里一直很疼!”
小秋脸色很不好看。她的同伴舞着几串烧烤正朝她走来。
我推着自行车,失落地离开了小秋,我骑上自行车,用力去踩,只感觉右脚面特别的疼,我在一盏孤独的路灯下停了下来,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脱掉皮鞋,皮鞋里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整个白色的袜子全红了,我轻轻地脱掉袜子,只见脚背上鲜血直冒。
小秋真够可以的,两次都伤到同一个地方!
我掏了支烟出来,咬着牙把烟丝撒在伤口上,一堆烟丝很快就要被血浸湿了,我赶紧把血袜子压在伤口上,直痛得我大汗淋漓,直喘粗气。
过了一会,呼吸终于平稳了,我摸出一支烟叨着,手在不停地抖,打了好几次火,才把烟点上。我低着头,吸着烟,等着伤口结痂。
我吸完一支烟,慢慢把袜子拿开,伤口不再冒血了,只是还在往外面不停地渗,我又摸了支烟,把烟丝撒在伤口上。
这时,面前出现了四只脚,脚上都穿着高跟鞋。我抬起头来,看到了两张餐巾纸。我拿起餐巾纸压在伤口上,痛得我赶紧咬牙扛住。
“不行的话,就去医院看一下吧!”小秋的话冷冰冰的,透着不近人情的寒气。
我不敢看小秋的脸,我怕看了晚上会睡不着觉。我装着若无其事样子,回了一句:
“你们回去吧,晚了,你们进不了厂!”
一个陌生的声音:“小秋姐,他是你朋友吗?”
熟悉冰冷的声音回答道:“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的声音:“他看起来挺可怜的,不过,挺勇敢的!”
冰冷的声音:“他活该!”
陌生的声音:“小秋姐,我们回去吧,再不回去,厂门要关了!”
半包餐巾纸丢在我面前,面前的鞋尖转了方向,踩着相同的节奏,逐渐远去!
我点了支烟,抬起头来。
不远处,小秋回过头来,看了我好久。
我看不清小秋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