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中的学生,男学生喜欢打架斗殴,女学生容易早恋。
二中在县城北门坳,学校没有围墙,校园里面四通八达。学校就像公园,任何人都可以进进出出,这里成了街头混混的后花园。就连菜农,为了贪图路近,挑着粪桶,也从二中的正面进,横穿整个校园,到教室背后的菜地里浇水施肥。
二中的教室里,有时是粪便的味道,有时是农药的气味,有时也有花香,当然,菜农打的催熟剂,也会随风飘进校园里。
这样的环境,自然放不下安静的书桌,没有安静的环境,学生们自然不能安心读书。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在二中,不仅学生容易被社会上的闲人干扰,就连老师,稍不留神,也会被人打黑棒。
如果说,县一中的学生是秧苗,那么,二中的学生,就是稗子!
在荒芜的田野里,恶草更容易生长。同样的条件下自然生长,稗子总比秧苗长势良好,这是因为稗子比秧苗更会适应环境。
稗子本身没有恶名,是因为它长在了水田里,它抑制了水稻的生长和发育,从而农民收入减少,朴质的农民是恨稗子的,见之必除之而后快。
其实,任何生物存在于地球,得以生长,得以繁衍,必有其存在的价值。稗子其本身并非一无是处,它的草不仅可以作绿肥,还有止血的功效。我记得,小时候,我同杨老二在溪水里用石头砸鱼,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鲜血直流也不会怕,因为溪岸边,农民从田里连根拔起的稗子,附在乱草丛中,不会死,又顽强地活了!见了稗子,我们就看到了希望,把它的叶子取下来,在嘴里嚼,嚼烂了,贴在伤口上,血就止住了!
穷乡僻壤的农村,缺衣少药是常态,农村的孩子,基因里有个天然的记忆,天生就学会了如何进行自我疗伤。
我听黄百岁说过,生活紧张那几年,山上只要能吃的,都几乎挖绝种了,稗子的果实倒成了好东西,磨成粉,可以煮疙瘩汤,那真是美味啊!
在农夫黄百岁的眼里,或许,黄三木就是他眼中的稻子,我黄枫林就是稗子!
县城二中的混乱,我在读初中的时候,就有所耳闻。
我认识二中的第一个学生,就是老七。记得那时我是参加中考,第一次见面,知道他是小毒欧阳远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我也把老七当成了朋友。我们一起去打台球,我赢了他们的钱,却成了胡学文眼里的“小偷”!
胡学文后来也在县城读书,师范学校在郊区,离县一中较远。两年多来,我们在县城几乎没有碰见过,仿佛彼此都在刻意地躲着对方。
在永安镇上的时候,我同胡学文碰到过几次,对撞而过,他仿佛不认识我,仰着头,看着天空,似乎当我是空气!我想同他打招呼,见他对我视而不见,我只能一笑置之。
第一次见到老七,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朋友!这个朋友就是胡学文。
两年多后,我再次遇上老七,不知道又将要失去什么?
现在,我除了生命,一穷二白,又有什么可失去的!
2
我进县城读书的那个秋天,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季节。
黄树林是第一年种我家的田土,本来丰收在望,在正收稻谷的时候,却连下了半个月的秋雨,好多稻谷来不及收,在田里发芽了!收回来的稻谷,堆在堂屋的水泥地上放着,黄树林两口子没日没夜地在灶上的三口大锅里烘稻子,因为心太急,烤糊了一些,没来得及烤的,好多都变了质。
我坐在县城的学校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自然是不知道,在乡下,同村农民们的艰辛!
我是寒假回家,去黄树林家拿米,他向我一直不停讲着种田的不易,和当农民的风险,我才知道他欠收了,搞得后来我再去向他要米煮饭,都觉得我亏欠了黄树林。
靠天吃饭,做农民自然有风险。做工人也有风险,搞不好莫名其妙就下岗了。当公务员,旱涝保收,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特别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那可是要付出生命的!
县城中的枪声,使我如梦初醒,原来,这个世界,时刻都充满着危险!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些争斗是在明处,鲜血淋漓地向世人展示,警醒着世人。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中的明争暗斗,就不是我这种人可见的了。
有些事情,明明就在眼皮底下发生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却视而不见,仿佛这事就未曾发生过一样——
这就是江湖,这也很江湖!
其实,在雷兵枪杀四人之后不久,大约是中秋节前的一个周末,准确地说,是周末的晚上,县城电影院门口,曾经发生了一件让人惨不忍睹的“杀人秀”——
偏远的县城,山高水长,电影院放的新影片,在大城市里早已经成为了老电影。
今晚,县城电影院放的是N年前上映的港片,叫《龙腾四海》。
由于录像厅的兴起,看电影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县城电影院曾经的辉煌不在,时刻都面临着“关门大吉”。除了每天晚上,县城电影院会放一场电影,倘若,有外来过镜的马戏团或歌唱团,电影院就不放电影了,租给他们搞演出。
县城的人太穷,明星们自然是不会来这种小地方捞钱,这点钱他们也看不上。马戏团和歌唱团却喜欢这种闭塞的地方,因为,他们在这种地方,很受欢迎!
晚上的电影和演出一样,八点钟开始,差不多到十点就结束。有演出的时候,电影院的广场上,县城摆夜市的就聚集于此,非常热闹;放电影的时候,小商贩们都不聚集了,有的去了歌舞厅门口,有的去了夜总会附近,有的仍然回到了“红灯区”。
今天晚上,放的是《龙腾四海》。江湖片,年轻人都喜欢看,县城电影院难得的爆满。电影散场后,电影院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群人。突然,人群中间有人开始撕打,人群就停止了流动。
在这个县城,打架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见有人打架,便腾出了空间,围成一圈,看好戏!
打架的有九个人,八个青年打一位中年男人。
中年人长得壮实,胖胖墩墩,手粗腿壮,大脑袋上留着平头,一脸的横肉,额头上的刀疤非常刺眼,他喘着粗气,短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在他裸露的胸口处,不停地摇晃。
八个青年都长得干瘦,赤手空拳,以八打一,居然不占上风。
中年人叫“泰哥”,以前,泰哥在县城是开武馆的,武馆没开几年就倒闭了。武馆倒闭后,一直闲在家里,不知为什么,不开武馆的泰哥,既没工作,又没做事,生活却过得无比滋润,成天下馆子,抽好烟。
八个青年,号称“八大金刚”,在县城里,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恶行,但认识他们的人,都不敢惹他们。——不是他们有多厉害,而是,他们的父母,在县城,手里都握着实权。
打狗得看主人,老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从古至今,老百姓更奉行一个准则——民不与富斗,何况是富人都惹不起的官!
坐山观虎斗,老百姓倒喜闻乐见!
围观的群众,以为“八大金刚”是同泰哥在比武切搓。泰哥一直标榜自己是打遍县城无敌手,平时大家只是听到他吹牛,当然也知道泰哥年轻时,看了《少林寺》电影后,去河南学了三年武术,但是,从来没有人看到泰哥同人比过武。今天有幸看到泰哥一展身手,大家自然是开眼了!
拳怕少壮,何况四面围攻,几个回合下来,泰哥就开始气喘,渐渐力气不支,累瘫在了地上!
八大金刚扑了上去,一顿拳脚下去,泰哥彻底没有了反抗之力,像死鱼一样,瞪着大白眼,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这时,八大金刚的老大,从腰间摸出一把军刺,狠狠地插进了泰哥的心脏。
军刺拨出,鲜血涌了出来,泰哥捂着胸口,挣扎了几下,始终没有爬起来……
围观的人群似乎明白了什么,胆小的转身就逃,大多数人都不想惹事也不敢惹事,他们捂着自己的脸,仿佛一切未曾见到,静悄悄地散了!
还有几个愣头青,不知是吓傻了,迈不动腿,又或许是真的胆大,还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八大金刚的老大,把沾了血的军刺递给老二,老二拿着军刺走向昏迷的泰哥,在泰哥的肥肚子上扎了个洞。
泰哥闷叫了一声,许是肚子上油厚,没有飚血,花衬衫慢慢渗红了!
老三迎了上去,从老二手中拿过军刺,又在泰哥的肚子上留下了个血洞。
这时,泰哥没有叫,只抽动了几下……
轮到老七的时候,泰哥已经没有了反应……
那天夜里,秋高气爽,月明星稀。那个夜晚,风平浪静,灯火阑珊。那晚的日期,没有人记得,就如同这件事情,也从未见人以后提起!
或许,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四个公职人员被枪杀的事情太轰动,人们忽略了这件小事。
3
老七在刚死的人身上捅了一军刺,他的父亲死活要把他送到公安局去自守!
老七的父亲刚退休,官威尚在!
老七不肯去,因为,他的老大龙遗已经投案自首,把所有的罪全扛下来了!
老七的父亲不依不饶,老七的姐姐给了他点钱,他只好逃去了沿海……
龙遗不姓龙,具体姓什么,在县城没有几个人知道,尽管知道,也不会说,也不会说。
龙遗是跟他妈妈姓。龙遗以前不叫龙遗,这个名字,是他妈妈取的,龙遗以前叫建军!
龙遗自首后,公安局开始对死者认真仔细地调查,发现了死者“泰哥”的诸多罪行!泰哥不仅贩卖毒品,而且还操控着县城“黑枪”市场的买卖!
泰哥的罪行足够枪毙N多次了!他是死有余辜!
龙遣自首的时候,说,泰哥危害社会,还不讲江湖道义!既然法律不去处理他,他就按江湖规矩办,给他个三刀六洞……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龙遗新办的身份证上证明,龙遗未满十八岁,最后被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龙遗进了监狱,八大金刚作鸟兽散!
两年后,风平浪静。老七从沿海回来,没敢回家,在街上徘徊,遇上了欧阳远。
欧阳远向他哥欧阳靖打听老七的案底,欧阳靖实打实告诉他的弟弟,那个案子,牵涉了好几个领导的儿子……
欧阳靖叮嘱欧阳远,那件事情,不要再打听了,也不能说!过去的事就要让它过去,过不去,大家都不好过!
欧阳远明白了!便送老七回家!
老七不敢回去见他父亲,老七的大姐夫在卫生局上班,家就在血站边上,他打算先去找他姐夫,让他姐夫先去探一下老爷子的口风。
欧阳远同老七从公安局过来,正好在南门桥上与我不期而遇!欧阳远提议,我们三人去撮一顿,算是给老七接风洗尘。
我们去了桥头饭店,老七点了一个干锅牛肉火锅。冬天吃火锅,确实是一种享受!
说是跟老七接风,结果,是我们请客,老七买单。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想问小毒欧阳远,打我的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
老七在,我不好问。
我打听清楚是谁,并不是打算找他们报仇,我只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还提心吊胆!
人嘛,活得糊涂点没什么,怎么死的得搞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