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入黄州的官道上,竹色渐稀,两边的农田多了起来。
天空阴沉,青郁得像重感冒的青鼻涕,让人看在眼中也不得愉快。
阮尊缓缓地走着,手中拄着的,已经换成了一枝青竹。身上仍在痛着,可似乎已经渐趋麻木。
终于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来自天国的精灵,飘飘洒洒的,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已经经过自己初步的包扎与药物处理,可是遇上冰冷的雨水,痛得入心。
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仍在慢慢地走着。
而时间,已近黄昏。
路上的行人很少,多数也是乘着车马,蓑衣独行的几乎没有。
即使寥寥的几个行人,也没有人去多看他一眼。
杀人了,杀了很多的人。他一路,都在呆呆地想。
一想起这几个字,眼前似乎就都是一片血色。
走起路来,都像是一只无主游魂。
前方路边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大的楷体字:蕲黄渡。
再向前里许,路边有一幢两院建筑的院落,已经亮起了灯笼。一副巨大的幡旗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渡口客栈。
此地,已经可以远远地闻见雄壮的涛声,再前方,想必就是长江的支流蕲江了吧。那也是蕲州与黄州的天然分界线。
到了这里,周围的人烟才又多了起来,不时有人自那渡口客栈进出着,前往北方。远远的草野尽头,突然高起,长长地整齐绵延开去,看来那一片,就是河堤了。
“下雨了,为何不打伞?”客栈院口,一名打着油纸伞,穿着黄色道袍的少女向他问道。
“打了伞,那就不是下雨了。”阮尊回答,慢慢地踱进客栈屋檐之下。
“真想不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你。”少女道士说道,也走到了屋檐之下,慢慢地收了伞。
“嗯。”阮尊说着,对着迎上来的店伙说道,“烫两壶酒,两盘牛肉,一碟凉拌鲜笋。”
伙计应声去了。阮尊进入一楼的酒楼,寻了个临窗的座位,艰难地坐下。少女道士也从后面跟上来,坐在他的对面,手拄香腮,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
“受伤了?”少女道士问。
“嗯。”阮尊接过伙计递上的热酒,倒了一杯,满满的,一口闷下去,才长长地,无比舒爽地出了一口气,浑身的剧痛仿佛也随之而骤减。
“客官,黄州三绝,要不要来一些?”伙计殷勤地介绍着。
阮尊刚想说不要,少女道士却是眼睛一亮,问道:“什么是黄州三绝?”
那伙计卖弄般地说道:“这黄州三绝嘛,也是朝廷的大苏学士年前刚刚评定的,因他的名气,风行天下。三绝,分别是黄州豆腐、东坡饼和黄州烧梅,每一样都是风味独特。来到黄州啊,客官你们,不可不尝。”
“好,每一样来一份。”少女道士说道,“我先吃着,若是好吃了,再多买些。”
“好嘞。”伙计乐颠颠地去了。
“这样的小店,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会正宗。”阮尊说道,“况且,你这上清宫的天之娇子,也会真的会在意这些乡野粗食。”
“我挺喜欢吃的。”明烟说道,“尤其是这趟下山,吃了很多地方的特色小吃,真是感觉大开眼界,哦不,大开食界。”
毫不客气地拿过一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浅呷起来。
牛肉上来了,阮尊体力透支过度,急需补充,不顾一切地大嚼大喝起来。
“怎么受的伤啊?看起来挺重的。”明烟正好相反,吃相很斯文,一边吃,一边说道。
“有一个帮的人,拿了别人的金子,受雇来杀我。你信吗?”阮尊说。
“信吧。”明烟随意地说,眼光却不时的斜瞥一眼,看着他的神态。然后,手腕一抖,从纳物戒中取了一个锦盒,还有一个玉瓶,递给他。
“什么东西?”
“上清宫的上好灵药,我出门前,景元真人给我特制的。盒里的药膏外敷,丹瓶内的丹药内服,疗伤特别好。”明烟说道,“这可是世人求都求之不得的灵药,万金不换。”
“我只是个小人物,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阮尊把那药推了回去。
“喂!”明烟有些生气了,自己送出的东西,竟然还被拒绝。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从天而降的,天上不会掉馅饼。”阮尊说道,“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甚至要付出得更多,更多。”他指了指明烟,又指了自己,“何况,你我之间的交情,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哼!”明烟是真生气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爱要不要。”
黄州三绝端上来了,虽然是乡土特产,果然是风味独特,吃得明烟眉开眼笑,心情大好。
“你也是要去京师参加什么少年军的?”阮尊问。
“是啊。去看看,玩玩也好。”明烟说道,“在上清宫这么多年,把我都快闷死了。里面那些呆闲呆脑的道士们,一点都不好玩。”
看向阮尊:“你这人倒挺有意思的,要不我们结伴一起走?”
“镇魔殿接到的文书,上面是说所有参加少年军的人,只能独行,不能和别人一起,否则就不能达到历练之效。”
“什么狗屁文书!真是扯淡!”明烟很是不屑,“什么叫历练?一个人才叫历练么?扯淡!交朋友是不是历练?学习处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各方势力的关系,是不是历练?一个人?死在路上,连个收尸报信的都没有!他镇魔殿,真的以为现在的宋国是天下太平,歌舞升平,祥乐安平了!”
“而且,我跟你,不一定同路。”阮尊再度喝了杯酒,缓缓地说出了第二个理由,“过了长江在这里的支流蕲江之后,我就要向东北方而去,先到济州府去看看。”
“京师在西北边啊。”明烟说道,“济州府,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什么好玩的。”阮尊的语气沉了下来,眼光也随之深沉,思绪像是回到了很远很远的时光之前,很远很远的地方之中。
“不过,那是我的故乡。”他说,“好多年,好多年,没回去了,以致于很多东西,差不多都忘了。”
“哦,这样啊。时间够的话,那是该回去看看。”明烟点点头,“不过,你要去济州府,走这黄州,是有些绕路了。”
“恩。无妨。”阮尊点头,又缓缓地说道,“还交了个结拜的大哥,是济州府人,也去看看。”
“那你可得加紧脚程了。这里去济州府,还有两三千里地呢。”明烟说道,“你又有伤在身,可别错过了少年军的报道之期。如果失期的话,可是要被除名的,而且,据说要以军法处置。”
“军法?”阮尊倒没听过这事。
“当然啊!少年军,少年军,光从名字上来看,就是一支军队了!”明烟说道,“里面的一切,都是按军队的路子来的!”她突然一笑,脸上现出无比的雄心壮志,“所以,我们少年军此行,若有战绩,都是军功!而军功到达一定的程度,是可以封爵,封候的!”
“天师在信中说了,此行我要全力,争取一个定纥候的荣爵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