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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梁消灭了古勒寨盘踞的建奴,并且生擒了王杲、来力红等一众逆贼就算是完成了对辽东的清剿和征战吗?

完全没有。

辽东的主要势力分为建州三卫、海西女真阿台、兀良哈三部察罕汗,以及大量的小部落、小族群,这些才是整个辽东局势糜烂的主要原因。

这并不是在否定李成梁的功劳,李成梁这是主动出关作战,并且一战定胜,宣扬了大明国威、沉重的打击了辽东诸部对大明的觊觎之心,确定了大明在辽东依旧拥有强悍的统御力,出关作战,证明了大明仍有野战能力,大明有能力也有决心对于敢于冒犯大明的敌人扫穴犁庭,一扫大明之前的军备不振的糜烂形象,维护了地方统治的安定,保护了大明拓土膏腴之地,维护了大明在辽东的利益。

可是辽东战场,绝不是一场对古勒寨的清剿,就可以彻底的、郡县化的统治。

李成梁在消灭古勒寨后,有两个特殊的俘虏,一个叫努尔哈赤,一个叫舒尔哈齐,这两个人是建州左卫世袭土官指挥使塔克世的儿子,两个特殊的战俘,小时候因为继母对他们百般刁难,二人只好投奔了自己的外祖父阿古都督。

努尔哈赤和弟弟被俘后,建州左卫左卫都督觉昌安、指挥使塔克世,也就是兄弟二人的父亲、爷爷,请求李成梁能够宽宥一二,并且愿意将两个孩子寄养在李成梁门下驱使,李成梁答应了下来,并且将其认做了家人。

觉昌安、塔克世是李成梁能够成功击破古勒寨的引路向导。

李成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建州三卫、海西女真、土蛮等诸部的情绪,防止战事进一步的扩大。

李成梁在辽东也需要玩里挑外撅斗蛐蛐的把戏,利用这些部族之间的世仇和耕地、牧场等现实矛盾,反复挑唆这些部族内讧,才能让这些零散的部落,不至于形成合力,形成对大明实质性的威胁。

一旦出现一个狠人,将整个辽东诸部拧成一股绳,辽东必然形成和西北一样的糜烂局面。

历史上的确出现了这么一个狠人,正是现在李成梁门下走狗,十五岁的鞑清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

朱翊钧对此表示情绪稳定,大明无力全面征伐、占领、稳定的郡县化辽东之前,李成梁只要不在东北称王称霸自立为王,他的里挑外撅御虏之策,朱翊钧就不会阻止,李成梁在辽东,今日占一里、明日建一堡、后日屯瓜田,就是一件非常省钱、而且符合当下大明国情的法子。

朱翊钧也想立刻马上调集五十万大军,出山海关三路进剿,荡平辽东,占领、郡县化辽东全境。

这不是做不到吗?

“戚帅就是如此练兵,我大明何时才能振武?”朱翊钧的武学老师从朱希孝,转为了戚继光,他指着自己的课程表颇为不满,强度太低了。

已经入门的小皇帝,每天只需要按照戚继光给的法子,按时训练就是了,但是戚继光的给的课程表,强度属实是有点太低了,没有任何的挑战性。

站桩半个时辰,跑走耐力训练半个时辰,射箭三十箭,甚至连弓的斤数增加,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瞧谁不起呢!

朱翊钧直接对戚继光开始了质疑。

戚继光内心一股无名怒火腾的一下就被点燃了,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大明京营总兵官、迁安伯戚继光,终于知道大明缇帅朱希孝为何那般大胆了,小皇帝这张嘴,是真的三两句就能把人内心深处的怒火勾起来,戚继光最擅长的就是练兵。

他写了两本练兵的兵书,介绍他的练兵之法,他敢着书立说,他写的书能得到武将们的认可,是因为整个天下就没有比他练兵更好的。

大明但凡是养客兵的地方,哪个不是照着他写的兵书照葫芦画瓢!行走江湖这么年,他还没有被人质疑过他的练兵法不对的!

“既然陛下要加量,那就加一点吧。”戚继光面色平静的俯首说道,给小皇帝上点强度,让小皇帝知道下厉害!

“如此。”朱翊钧点头。

“宣浙江道监察御史麻永吉、礼科给事中梁式题、河南道御史余乾贞、兵科给事中刘铉来见,再把先生叫来。”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腊月二十九,宜骂人。

快过年了,小皇帝依旧要宣人来见,就是不让他们过个好年,这些科道言官说的事儿,朱翊钧要当面回复一下,省的他们叫嚣着元辅隔绝内外。

京师官署已经休沐,但张居正仍在文渊阁当值,他要把过年前最后的几本奏疏写好浮票。

张居正听闻小皇帝又在文华殿上召见朝臣,也是吓了一跳,皇帝的心思,已经不是一般的歹毒了。

“兵科给事中刘铉觐见。”朱翊钧先点了其中一人,拿着诏书,面色不快。

刘铉入殿那叫一个胆战心惊,皇帝真的是薄凉寡恩,就不能等到年后再宣见诏对?

“臣拜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刘铉恭恭敬敬的说道。

朱翊钧平静的开口问道“刘铉,你是张四维门下?”

“是。”刘铉打了个哆嗦,小皇帝厌恶张四维,人人皆知,这层座主关系,被皇帝给知晓了,陛下还问了出来。

朱翊钧拿着奏疏说道“你上奏言庆赏不公。”

“同为辽镇军兵巡抚总督,督抚张学颜进兵部侍郎仍督抚辽东,而辽东总督杨兆,却无任何恩赏;总兵李成梁、副总兵曹簠有勋有赏,副总兵赵完责无任何恩赏,户部掌粮郎中王念更在庆赏名录之外,在威罚名录之内。”

“尔上奏言虽诸官未出关征伐,仍有守备之功,理应一体恩赏。”

“王念已经被革职入京提问,此人在辽东人厌狗嫌,点卯屡次不到,苛责粮饷,大军征伐,此人在娼妓酒家夜宿,同官累年攒侵盗边饷,督抚张学颜多次参劾,朝廷申斥两次,王念不知改悔,仍刻布揭帖,极口讪诋,纳贿与张四维门下奏辩。”

“王念出手好生大方,敲门,就给了五千两银子。”

“张四维给了你几两银子,让伱上这封奏疏?”

刘铉无奈的说道“臣没拿银子,座师没给。”

朱翊钧闻言也是一脸嫌弃的说道“哪有这样的啊,光让人干活不给钱的?你现在知道,王念犯了什么错吗?”

“臣诚不知其如此不堪,以为是辽东文武排异,故此有人污蔑一二,臣恳请陛下恕罪。”刘铉大惊失色,他就是被张四维授意,才写了这本奏疏,他并不是很了解其中的细节,这一下子就陷入了被动当中。

刘铉当了张四维手里的一把枪。

朱翊钧继续说道“辽东总督杨兆为何不给恩赏?”

“工部朱衡上奏杨兆屡请讨要盔甲,五年共发过三万七千副布面甲,而这些甲胄,督抚张学颜核算,入库有据出库无算,实发不过一万两千副之数,剩余不知所踪,辽库军备空空如也,辽镇重地,诚恐虏患,故不纠劾。”

“你知道这些甲胄哪里去了吗?”

“这次宁远伯李成梁攻破古勒寨,有大明布面甲三百,你知道这些甲胄去哪里了吗?去了贼营。”

“臣,臣…”刘铉哑口无言,甲胄去哪了,还用问?

杨兆把这些甲胄卖给了北虏、建奴,换了人参、皮草等物,还能去哪了!刘铉已经额头冒汗了,这大冬天的,杨兆要被五雷轰顶,刘铉这是离得太近了,被连累到了。

刘铉现在恨不得把这本奏疏给吃下去。

王国光屡次谈到边方给实物军饷,监察之后,京师调拨银两边方,这种后置军饷的做法,是有实践意义的,这些实物,总归是有去处的,不会平白消失,银子不写名字,可是这些甲胄上面真的写着名字,布面之下钢片刻工匠姓名。

古勒寨甲胄,皆是大明发往辽东甲胄。

“再说副总兵赵完责。”朱翊钧停顿了下。

刘铉打了个哆嗦,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说道“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饶命!臣诚不知。”

朱翊钧继续说道“宁远伯前脚刚走,后脚赵完责就把客兵出征的消息通报了出去,土蛮闻风而动兵逼锦州,海西女真王台跑到铁岭索赏,得亏是宁远伯打的快,逆酋王杲败的也快,若是兵败,后果不堪设想。”

“最让朕忧虑的是,辽东督抚张学颜,宁远伯本不欲劾二人,只弹劾了王念这个郎中,是全饷、恩赏、圣旨到了辽镇,张学颜和宁远伯才肯上奏弹劾二人。”

“刘铉,你说,朕怎么批复这封奏疏?苛责张学颜和宁远伯知情不报?还是说宁远伯不肯信任朝廷?”

“你往前走,身后的人拼命的拖后腿,还要给你一刀,凯旋后,还要脸上带笑虚与委蛇,你待如何?”

李成梁之所以把大将军炮架在龙王庙求雪,朱翊钧一直以为李成梁是想要打个漂亮的歼灭战,彰显自己的武功,直到恩赏到了辽东,李成梁和张学颜才试探性的弹劾了总督和副总兵,朱翊钧这才知道,李成梁不仅在等一个歼灭战的机会,也在等一个敌人无援的机会。

下雪了,李成梁打赢了,王杲、来力红被俘了,军功在身,李成梁仍不肯劾,直到真的察觉到了朝廷风向可能变了,才把事情摊开了说。

触目惊心。

刘铉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道“臣死罪。”

朱翊钧将奏疏递给了张宏说道“天地君亲师,你在张四维门下,他日后授意你做事,定要看看清楚,若是再有下次,重惩不宥,拿着奏疏,好好想想,张四维真的不知情吗?你在他身边,比朕更清楚才是。”

张四维一定知情,因为他们在宣大也是这么干的,抗敌灭虏屡屡战死,苟且之徒蛇鼠一窝。

刘铉稍微一想,就知道他的座主知之甚详,所以才不敢上奏,反而把他推到了舞台中央来。

王念、杨兆、赵完责已经押解入京徐行提问,王念大抵尸位素餐,削官身回籍不得签书公事,而杨兆和赵完责按大明律理当论斩,阴结虏人,这个事儿被弹劾了,查实了就是死。

“臣,叩谢陛下隆恩。”刘铉捧着奏疏长跪不起,很久之后,才退出了文华殿。

刘铉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全身而退,陛下也只是训诫了两句。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略有些无奈的说道“先生,杨兆和赵完责能斩得了吗?”

“事实确凿,必死无疑。”张居正颇为肯定的说道。

张居正一共说了两次臣无能,一次是刺王杀驾案,一次是赶王崇古出京回宣大任事,这两件事,张居正都是略显无力,在矛盾的激烈碰撞中,张居正赢了,可没有完全赢。

但是张居正决不允许自己第三次说出自己无能。

两个晋党的佞臣,斩就斩了,辽东大胜,九边皆是鼓舞振奋,士气可用,西北俺答汗疯了,这个时候南下轻启边衅。

“有赖先生了。”朱翊钧听闻,眼前一亮,当初刺王杀驾案,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终于,张居正不肯退让,就代表着族党大抵已经不能再威胁到京师了。

确实,那时候张居正是真的做不到,现在王崇古再跳一个试试,晋党那么多人,把王崇古斩了,换吴兑上,也能主持封贡之事,稳定西北安定。

“宣礼科给事中梁式题入殿。”朱翊钧拿起了第二本奏疏。

梁式题上奏说今年过年,上元灯会,能不能办鳌山烟火,国朝有捷,这么大好的时候,庆祝一下,都热闹热闹。

“梁给事中。”朱翊钧拿着奏疏笑着说道“不用紧张。”

“臣在。”梁式题打了个哆嗦,就想热闹热闹,开个灯会,还至于被拉到文华殿挨骂?皇帝陛下说不紧张,他梁式题就不紧张了吗?

朱翊钧笑着说道“你上奏说,鳌山烟火为祖制。”

“梁卿还是要多读书,鳌山烟火可不是祖制,始成化年间,宪宗皇帝以奉母后,然当时谏者不独言官,即如翰林亦有三四人上疏。”

“嘉靖年间,也是间接举办,亦以奉神,非为游观,全然没有今日鳌山烟火三万两靡费之多,隆庆以来,乃岁供元夕之娱,糜费无益,是在新政,所当节省。”

这是张居正批评先帝的话,而且是写的奏疏,日后修史,就会记上一笔,张居正痛斥先帝靡费过重无益国事,这没有恭顺之心。

自从隆庆元年起,为了先帝花费太多的事儿,张居正没少上奏,从户部支取三十万两银子的事,也被张居正砍价砍到了十万两。

隆庆年间,张居正批评先帝靡费,万历年间,张居正也批评靡费。

梁式题一听不是严厉批评,胆子有些大了,试探性的说道“臣知国朝财用大亏,但是今日大捷,而且是出关作战,荡平贼巢的大捷,臣以为,或许可以一举以彰盛事?”

礼部就是负责庆典的,小皇帝反复申明修省,搞得礼部好像光吃饭不干活一样。

朱翊钧看着梁式题,平静的说道“没钱。”

“啊?”梁式题惊呆了,小皇帝说话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朱翊钧看着梁式题说道“没钱,内帑和国帑都没钱,梁卿入朝不久,不知道这事儿,圣节、元旦、上元,旧例赏赐各十余万银,无名之费太多了。其他纵不得已,亦当量省。”

“天下民力殚诎,有司计无所出。及今无事时,加意撙节,稍蓄以待用,今征战古勒,国帑积蓄一空,朕恐浚民脂膏不给也。”

“就不办了。”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

万历元年、万历二年过年的鳌山烟火都没办,今年有大捷,不说清楚,礼部怕是泄泄沓沓喋喋不休,朱翊钧也不用过年了,天天听他们唠叨便是。

朱翊钧拿到奏疏的时候,也想热闹热闹,去去晦气,结果王国光把账本一盘,除了灯火的三万两,还有赏赐十万多两,地主家没有余粮,朱翊钧选择了不办。

办什么办!

“臣遵旨。”梁式题俯首领命,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陛下都如此真诚了,再纠缠,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宣御史麻永吉、余乾贞觐见。”朱翊钧再点一言官入殿。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尔上奏来,说的这些事儿,是要把馊饭热一热再吃吗?”

朱翊钧骂两个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麻永吉和余乾贞就很有意思,他们俩吃馊饭。

具体就是张进上一年过年前揍了一个言官王颐,王颐自己办书坊,侵犯了小皇帝的版权,刊行天下的矛盾说,自然是谁想印谁印,但是这加了料的奏对版本,那可是有皇帝的话在里面,可不是能胡乱解读的,至少朱翊钧活着的时候,想都不要想。

冯保立刻开口说道“你们俩,家里都办书坊,看着三经厂出的书好卖,就非要掺和一脚,对吧,洪武元年八月,太祖高皇帝下诏,书籍、笔墨、田器不得纳税。诏除了这书籍税,平日里不纳税也就罢了,这是要作甚?简直贪得无厌。”

“嘉靖十二年,监本不可翻刻另刻,乃是明文,如此纠缠不休,就是图财。”

嘉靖十年,嘉靖皇帝下诏扩建三经厂,三经厂属于内署,由太监全权负责,三经厂所辖刻字匠、雕印匠、裱褙匠、折配匠等工役已达千余人,为大明内署规模最大的刻书机构。

内署刻的名叫监本,制作精良,售价昂贵,但同样购书者极多。

嘉靖十一年起,司礼监刊印罗贯中所作长篇《三国志浅显演义》,卖的极好,卖书也是个买卖营生,但是很快民间的书坊就开始翻刻,宫里的收入大减。

嘉靖皇帝想了个小妙招,让司礼监专门加了几句嘉靖皇帝的原话,再敢翻刻,就以造谶纬、妖书处置,才算是止住了翻刻,后来几次大规模的刊刻,嘉靖都来这招儿。

司礼监今年比去年多印了一本,除了矛盾说,还有张居正注解的《四书直解》,而且都有小皇帝读书的笔记,有小皇帝的理解,当然那些君父君国是否一体的问题,并没有刻录。

就是小皇帝让刻,司礼监也没那个胆子。

皇帝使用,大明元辅注解的论语,这可是顶级教科书,这一下子就激活了大明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极其恐怖的购买力,三经厂今年赚的盆满钵满。

冯保一眼就看穿了,两个御史吃这口馊饭,明面上打着不可伤耳目之臣骨鲠正气、宦官出宫鱼肉四方、大明文教当兴、四书直解早有定式、内官贪得无厌,将皇帝所用书籍、所言章句刊刻为书,是大不敬之罪。

朱翊钧则是平静的说道“二位御史,除了为了求财,关键便是这四书直解早有定式吧,先生所校注解四书,大行其道,诸位的四书直解,诸位学派,恐有颠覆之危,实在是找不到了,只好把张进打人的事儿,拿出来说是了。”

朱翊钧察觉到了盲点,大明有规定,四书五经,涉及到了科举的所有书籍,都必须要按照官定版样,照式翻刻,方许售卖,私刻等同妖书处置。

不谈矛盾说,更不说小皇帝的那些理解,就张居正本人注解的四书直解,就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就这一个政字,张居正的理解,不仅仅是个名词,而且还是正人者之不正的动词表述,单单这一个字,张居正就已经可以被打为法家异端了。

当然,除了小皇帝,也没人能惩罚张居正。

冯保认为两人家里都有书坊,是为了求财,而朱翊钧则认为他们这两个御史在争夺知识的解释权。

两个目的兼有。

朱翊钧略微有些感触的说道“张进、张诚挨了十丈,南衙言官王颐当初只是训诫了一番,你二人这是非要朝廷给他定个谶纬之罪,要王颐死不成?”

司礼监只是想挣钱,但是麻永吉和余乾贞真的想要王颐死。

“不过朕认真思虑,二位所说也有道理,文教国之大事,朕允了,张进打王颐之案,再行提问一二。”朱翊钧话锋一转,准备核准这份奏疏。

是麻永吉和余乾贞要翻旧账,小皇帝这里也有两笔旧账要翻一翻,比如胡宗宪案、比如刺王杀驾案,比如吴兑谎报军情案,比如徐阶长子徐璠杀人案。

麻永吉和余乾贞面色一喜,陛下居然答应了?

张居正一看这架势,立刻开口说道“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廷议已经有了论断之事,非要拿出来再说,二位可要想清楚了,此端一开,后果难料。”

“先生!”朱翊钧听闻,略微有些埋怨的说道,张居正,你到底站哪头儿!

张居正罕见的产生了一些迷茫,小皇帝没亲政,张居正当国,那他张居正到底是在保护小皇帝,还是在保护朝臣?

若是把小皇帝从不能亲政的牢笼里放出来,到底放出来怎样一个恐怖的怪物出来?

看看这个阳光开朗的家伙,这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鬼主意,一切战术转化家。

鲁哀公问宰我做祭祀大地的社,神位应该用什么木料?

宰我回答说夏后氏立社用松木,殷人立社,用柏木,周人立社,用栗木,之所以用栗树,取于战栗之义。周时祭祀,都会杀死活人战俘或者国民,目的是使百姓战战栗栗,不敢反抗。”

孔子听到这些话,告诫宰我说已经过去的事不用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要再劝谏了,已过去的事也不要再追究了。

这便是既往不咎的出处。

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不说、不谏、不咎。

圣人训不总是被遵守的,比如宪宗恢复叔叔朱祁钰的皇帝号,为于谦平反;比如胡宗宪案,录胡宗宪平虏之功。

张居正在提醒两个蠢货,非要吃馊饭,吃坏了肚子,别怪他这个首辅没提醒他们。

麻永吉和余乾贞猛地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就差一点就上了小皇帝的当了,翻旧账这种事除非是重大事件,为了宦官打言官这点事,那是要死人的,而且是死一大堆人的。

究竟要死谁尚未可知,但麻永吉和余乾贞,肯定必死无疑。

“臣等所言有欠思虑之处,恳请收回奏疏。”麻永吉俯首帖耳,那是一个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无聊!”朱翊钧将奏疏给了张宏,如果不是张居正提醒,这俩家伙就上当了。

张居正见两个御史胆战心惊的离开,俯首说道“陛下,何必跟两个浑浑噩噩的凡夫俗子计较,这种弘而不毅之徒,莫不是生而不知,学而不思,困而不解之辈。”

小皇帝书读的极好,引圣人训驳斥就是,把这俩人召见过来,显然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好了,给两个御史下这个套儿,俩蠢货能玩的过阴险奸诈小皇帝?

“猎物都进套了,先生又把他们吓跑了。”朱翊钧略显不满的说道。

张居正无奈的说道“陛下,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亲属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险而百姓不一。”

不教而诛不是什么好词,若是教化不了,再杀伐便是。

万士和就倡导柔远人,柔不了再打。

“他们有父母、有恩师,还用朕来教他们吗?”朱翊钧眉头一皱,又反驳道。

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君父一体,君国一体,君师一体。”

“行吧行吧,先生常有理。”朱翊钧听到这几个字,就知道不能再辩论下去了,张居正已经开大了。

君师一体,说的其实是,殿试之后,皇帝钦点进士,所有的进士就是天子门生,而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在拼命读书,成为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张居正绝对不会切割这个概念,这个问题进入了不可辩论的环节之中。

朱翊钧笑着说道“娘亲昨日问朕先生父母存乎?”

“朕答曰先生父母俱存年俱七十甚康健。娘亲便说先生为元辅为国操劳殚精极虑,先生为帝师,教书育人诲人不倦,父母俱存,年各古稀康徤荣享,理当恩赏,全五常之伦,朕深以为然,特赐大红蟒衣一袭、银钱二十两、玉花坠七件、彩衣纱六疋。”

朱翊钧的确在尊师重道,若是张居正不是张居正,皇帝不会如此厚赏。

“倒是先生昨日上书,朕有些不解,朕赐了先生‘弼予一人永保天命’八字,也不应该?”朱翊钧问起了张居正昨天上奏究竟几个意思。

过年了,朱翊钧给张居正赐了八个大字,结果张居正上了一道奏疏,好生阴阳怪气了一番。

朱翊钧手指在桌上敲着,满是玩味的说道“先生说汉成帝知音律能吹萧度曲,六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宁宗皆能文章且善,尽然无救于乱亡,可见君德之大不在技艺间,也今皇上圣聪日开,宜及时讲求治理,以圣帝明王为法,若写字一事,不过假此以收放心,虽直逼钟王?亦有何益。”

“在先生眼里,朕就是汉成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宋徽宗、宋宁宗这等亡国之主了吗?”

张居正闻言,好悬眼前一黑,整天看热闹,今天热闹竟是我自己的!

他眉头紧蹙的说道“陛下断章取义了。”

“先生的意思是朕错了?”朱翊钧嘴角勾出一个笑容,再次追击问道。

张居正赶忙说道“陛下无错。”

戚继光看到此情此景,直接笑了出来,他是个粗人,藏不住笑,就小皇帝这种表现,哪个科道言官能欺负到小皇帝头上?

朱翊钧不肯放过,继续追击道“那就是先生错了?”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弼予一人永保天命,这八个字太沉了,臣担待不住,这段话就只是辞恩疏的一句,就是以这些亡国之主引以为戒。”张居正极为无奈的说道。

朱翊钧恍然大悟的说道“哦,朕明白了,是皇叔朱载堉擅长音乐,先生怕朕跟着皇叔只顾着学音乐,玩物丧志,误了国事?先生这拐弯抹角的劝谏,是打算离间亲亲之谊啊!”

“陛下。”张居正认真的斟酌了一番,才说道“臣有罪。”

自己教出来的,不生气。

“好了好了,不逗闷子了。”朱翊钧笑着摆了摆手,才说道“今岁仍按旧制,接见外官、县丞、耆老、百姓,先生安排便是。”

“臣遵旨。”张居正俯首说道。

本文内容部分节选于万历皇帝和张居正关于鳌山烟火的讨论,最后张居正赢了,鳌山烟火不复设。张居正走后,鳌山烟火就成为了常理。靡费颇重。历史上的求月票,嗷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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