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予寻一个箭步上前，从桂英奶奶的手中抢下了那件外套。
奶奶目光呆滞的看着他，两条臂膀无力的垂下来，像是刚被放了血的鸡脖子，挂在那里晃晃悠悠。
“还给我。”她说。
她的语气淡淡的，可以说是没有语气，干瘪瘪的像是人工智能发出的声音。
“奶奶，不要再吃了，这样是见不到穆瑶姐姐的，搞坏了自己的身体，你让姐姐九泉之下如何安心？”曲宜浓说。
桂英奶奶抬头看了曲宜浓一眼，很快头又低了下去，或许在看自己的脚尖，或许在看着地板，就像刚才看着房顶一样。
“你们都觉得我疯了，癫了，老糊涂了，我自己明白我很清醒，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知道，姐姐回来看过你，我们听这位爷爷说了。”自宁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安慰桂英奶奶，却不知如何下手。
她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是木讷的，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动也不动一下。
“给我吧。”她对着臧予寻说。
“奶奶，我能让你见姐姐一面，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再吃这个东西了。”
小鱼走上前，从爸爸手上接过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浅棕色的牛皮纸张有点像老式的点心包装，不过里面，包的却是伤身的肉豆蔻。
桂英的眼睛一直长在这个纸包上，听见小鱼说的话，只是身形略微晃了晃，但很快就如开始那般坚定。
“别骗我了，这种把戏，医院的医生已经用烂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不需要，你们不要管我了，就当我老婆子老年痴呆，傻了吧。”
她伸出手，想要拿回那个纸包，小鱼把手往回一缩，她顿了顿，知道恐怕是拿不到了。
于是缓缓地转过身，重新坐回病床上，不闹也不喊，乖巧的像是个幼儿园孩子。
“奶奶，我知道，你暂时不相信我，没关系，我可以把这个还给你...”
“小姑娘！”苏添礼伸出一只手臂在半空，似是想要阻止。
小鱼冲着苏添礼点了点头，他就讪讪的把手缩了回去。
“但是，我还给你可以，你要答应我，带我去你家，见过姐姐之后，就不许再吃这个了，从今以后，都不许再吃了。”小鱼说。
奶奶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也可能是太阳的反光，转瞬即逝，像是枯败多年的古井，过年时一帮小孩恶作剧般投下几个鞭炮，热闹之后又重新归入沉寂。
她没有说话，但张了张嘴。
“老人家，你就当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试一下总归没有坏处。”臧予寻说。
“死马当做活马医...”奶奶木讷的重复这句话。
过了很久，大概太阳都觉得不耐烦了，背着人悄悄的跑过了窗户边，奶奶才重新开口。
“好。”
四十分钟后......
桂英奶奶带路，众人来到了一处半山腰的房子。
仓陵县本就环山，但近些年来这里开发的项目也不少，所以像这样深入自然的住处已经越来越少。
空气清新纯净，位置也不至于太过偏远，差不多从山脚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达。
确实是一处调养身体的好住处。
小鱼站在房屋前面的空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林，让这地方的空气含氧量极高，闻起来甚至有种湿乎乎的味道，整个鼻腔都被润泽。
曲宜浓用一只手半遮掩着嘴巴，悄声说道：
“这个地方本来是我爸包下来开发度假山庄的，结果我姥爷看上了，直接就搬了过来，桂英奶奶的丈夫以前跟我姥爷是战友也是邻居，后来奶奶一人孀居，身体越来越差，我姥爷就劝她也住过来。”
“老爷子以前也当过兵？”臧予寻觉得惊讶，但一想又合乎常理，七十多岁还这么硬朗，确实不像是普通老头儿。
“怪不得，爷爷的身体跟我爸爸一样好。”小鱼点点头说。
“我就住这个房子。”桂英奶奶从腰间绑着的一根绳子上找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子外面看起来十分光鲜，毕竟建造的初衷是为了打造度假村，可是里面就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一进门，这个勉强称为客厅的地方，光秃秃的，只有一个只坐得下两个人的布艺沙发摆在墙边。
沙发前面有一张木头桌子，四四方方的，没有什么装饰或者雕花，朴素简单。
看得出来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客人，桌子上落了一层细密的灰尘，逆着光看去，好像桌子上长了一层细密的绒毛。
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跟着奶奶走进一间上了锁了房间，里面依然是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不过与外面那张不同。
这张桌子的四边上突起着繁复的雕花，也更高一些，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放着几个盘子，里面装着各样的水果。
水果后面放着一个木制的牌位，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的漆磨掉了一些，可能是天天擦拭的缘故。
桌子脚下扔着一个编织的蒲团，中间已经凹陷，本是粗糙的麻绳，现在看上去却有些磨得光亮。
这就是这间屋子全部的陈设，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一扇小窗户，上面挂着一个印有熊猫和竹子图案的窗帘，整个房间看上去有种绿绿的昏暗。
进来后，奶奶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桌上的牌位，她的手在腹前交握，大拇指一下下摩挲着自己的手背。
“奶奶，见到姐姐之前，我有些话要提前告诉你。”
小鱼难得的小脸一本正经。
“之前你看到姐姐那次，并不是吃了肉豆蔻所产生的幻觉，是姐姐用自己生前积攒的阴德交换来的。”
桂英奶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她睁大了眼睛，交握着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关节发白。
“一个人死后可以再见家人一面，这需要很多阴德，姐姐生前一定是个好人，可是就算做了再多善事，也只够支撑见家人一面，所以不是姐姐不愿见你，也不是肉豆蔻吃的不够多。”
桂英奶奶的嘴无意识的半张着，下垂松弛的眼角再次流出一条泪水，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泪水浸湿了睫毛，填满了眼下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