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沉,停了半日的雪在开始下了起来。
寒风呼啸的更加的厉害。
佛堂内
“大师,很晚了,你早些歇息吧。”程秦看着仍跪在了佛堂前诵经的程氏,低声劝道。
程氏停了下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个时辰便午夜了。”程秦回道。
程氏点头,神容比之一个月前明显憔悴了不少,也似乎是方才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嗯,等过了午夜之后,再休息。”
“大师!”程秦忙道,“陛下……她都已经好了,御医都说她没事了,大师便无需这般折腾自己了!”
程氏因为他的反应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三十九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我在冷宫中生下了她……那时候我对她心里只有恨意,没有一丝一毫身为人父的高兴……秦儿,三十九年了,一眨眼便三十九年了……”
那个毁了他一辈子,让他恨了半辈子的人,也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
而那个,他差一点便害死了的孩子,如今,也将要到不惑之龄了。
“在半个月前的日子中,我不断地在求着上苍,求着司家的先祖,求着……她……”程氏缓缓道,嘴边始终挂着一抹笑,是释然,也是安心,“我知道……她一直都在庇护着她……这就够了。”
程秦无法领会到程氏此时的心情,“大师……”
“我没事。”程氏笑道,“礼物你送到了吧?”
程秦闻言,长袖下的手倏然攥紧,面色也微微一僵,垂头道:“嗯,送到了……大师既然这般关心,为何不亲自去?”
程氏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这样去见她,除了让她担心和内疚之外,没有其他的意义,有她的君侍和孩子陪着就成了。”
“可是……”程秦抬起头,眼底浮现了隐约的不忿,“大师难道不难过吗?天伦之乐,本该是大师应得的,是大师该得的,可是……大师却连一个名正言顺去看望的权力都没有,大师你……你便甘心吗?”
程氏蹙了蹙眉头,“秦儿你……”
“或许我不该说这些!”程秦连忙低下头,“可是这半个月,大师为……陛下所作的事情不必凤后少,也不必豫贤贵君少……然而,大师什么都没有得到!大师,这公平吗?”
程氏眼底浮现了一抹忧虑,他不知道程秦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凝视了他半晌,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缓缓道:“秦儿,大师知道你关心我,但是,你的这些想法却并不正确。”
程秦抬头,眼底浮动着隐忍。
“那个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程氏认真道,“我将她带到了这个世上,可是,却同时将她遗弃,这世上将自己孩子遗弃的父亲绝对不多,而能够重拾这段父女之情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是一种福气,是上苍赐予的福气。”
程秦没有说话,嘴唇抿紧。
“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程氏想了想,最终将程秦的这种奇怪反应归因于他关心自己,为自己不甘,“可作为一个父亲,为自己孩子付出付出,这不是委屈,而是福气。”
程秦还是不说话。
程氏笑了笑,只当他是不懂而已,“你还小,等你嫁了人当了父亲,我此刻的心情你便都会明白的,秦儿,我很幸福,在过去将近一个月的日子里,在忧心焦虑的同时,我也感受到了幸福,我也能够为了我的女儿付出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
程秦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眼眶却湿润了起来,神色也是动容,像是感动于程氏的话似的。
“傻孩子。”程秦看着他,笑道,“这些日子你也是累坏了,回去休息吧,等时辰到了,我就会去休息的。”
程秦咬着下唇,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
不是没有话要说,只是,这个时候,若是他再开口,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将一切都说出来!
他明白他的话,他都明白!
即便他没有当过父亲,可是,他也是别人的儿子,他也有父亲!
当年,父亲便是如他这般,为了让他能够安然活下去,牺牲了一切!
为什么她不死?
为什么她要活下来?
若是她就这样病死了,那一切都了结了,都了结了!
为什么她不死?!
程秦冲回了所住的房间,从床榻内,拿出了那卷书画。
那是程氏送给永熙帝的生辰礼物。
愿我儿福寿安康!
福寿安康?!
她福寿安康了,那他的仇怎么办?他的家人,怎么办?
便真的只能永远这样吗?
还是,他要亲自动手去报仇?
背弃了程氏的恩情去报仇?!
父亲,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程秦无法做出决断,可是,他更是无法将手中的礼物送出去,她无法亲手将这份祝福送到永熙帝的手上,他更是害怕,再一次见到她,会控制不住动手报仇!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第一次见永熙帝的时候,他还未有过如此欲报仇的冲动,更没有如今挣扎的心情!
为什么他会这样?!
程秦盯着手中被攥的不成形的字画,最终,将它扔进了旁边的取暖火炉内,火苗,当即吞噬了那溢满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祝福的字画……
……
太女府内
正君院落的寝室内
晚膳过后,白氏便一心扑在了手中的一件做了一半的冬衣上,而不是如同以前一样,将心思都用在了司予述上面。
在太女府内,他无法逃避司予述,尤其是在府中两位侍君一死一重伤的情况之下,除了书房,正君的院落便是司予述唯一回到之处。
虽然太女府内的初侍并没有出事,可是白氏却也不能开口让司予述去初侍的院子。
“夜里便不要做这些东西了。”沉默许久之后,司予述开了口,“伤了眼睛就不好了。”
白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抬头,“再过一个多月便过年了,我想给殿下亲手缝制一套新衣。”
司予述凝视着他,眸光有些晦涩不明,“要做也是白日在做,再说了,还有一个多月,有的时间。”
白氏笑了笑,却没有附和司予述的话,“白日里府中也有许多事情处理,明日方氏便要回府,更是有许多……”
“你是府中的正君,有些事情,不必这般上心。”司予述打断了他的话道。
白氏脸色微微一僵,然后挤出了一抹笑容,“我知道了。”
司予述又凝视了他会儿,然后方才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茶杯,“说方氏,有件事本殿想和你商量商量。”
白氏道:“殿下请说。”
“方氏终究是因为本殿方才受伤的,本殿将他的位份提提。”司予述看向白氏,“你可同意?”
白氏一愣,随即,笑容多了一抹自然,“应该的。”
“你不反对?”司予述看着他问道,“侍君之上便是侧君。”
白氏笑道:“方氏应得的。”
司予述沉默了下来。
白氏被她的目光看的心弦又渐渐绷了起来,“殿下……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司予述抿唇淡笑:“没有。”
眼帘垂落,掩盖住了眼底的思绪。
白氏却不信,可询问的话到了嘴边,便哽住了。
“晋升府中侧室一事,一向都是由正君负责的。”司予述抬起眼帘道,眼底,一片沉寂,“既然你不反对,找个时间进宫见见父后,请道旨意吧。”
白氏愣了一下,然后方才点头,“我知道,殿下放心。”
司予述随即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本殿还有些公务处理,今晚睡在书房。”
白氏也连忙起身,有些忙乱,“殿下……”
“休息吧。”司予述握了握他的手,示意他不必相送,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殿下!”白氏叫住了她。
司予述转过身,“还有何事?”
白氏稳了稳心神,然后正色道:“既然要晋方氏的位,不如连过世了的张氏也一同晋位吧。”
“皇家并无这规矩。”司予述声音似乎冷了几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违反规矩的事情,可以不做的,便不要做,方氏,只是本殿的一个侍君,追封之事,只有母皇有这个权利。”
白氏闻言,顿时一惊,忙道:“殿下恕罪,是我疏忽了。”
司予述深深地看了白氏一眼,然后,缓缓道:“本殿会抚恤张氏的母族,你不必忧心。”
白氏脸色一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却无法理清究竟是什么。
“早些休息吧。”司予述留下了这一句话,随后转身离开。
白氏没有再开口,双手紧紧地攥着,站在了远处久久不动。
她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了吗?
是因为这样不高兴吗?
可她晋升方氏,能抚恤张氏母族,他真的很高兴,至少,她对他们,不是连一丝怜惜之情都没有。
也证明了,她并不是绝情之人。
他很高兴,可是……却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
次日,夜里的雪停了下来,阔别多日的阳光普照京城大地,给寒冷的冬日添了几许温暖。
而便在这样的好天气中,司予执提早了一日赶回了京城。
一进京城之后,她便直奔皇宫。
随后,被请求了交泰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