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以琝在进来之前并没有想着和蒙斯醉闹,可一见着了他,一听见了他的那些话,一看着他如此不怕死地守在他的母皇身边,他便控制不住自己。
就像是酝酿了许久的活火山一般,终究是喷发了出来。
这边冷雾见情况不对,便只能逾越自己的身份上前阻止两人在这里继续开战,“三皇子,凤后允许三皇子进来并不是让三皇子在这里逾越身份训斥豫贤贵君,三皇子,豫贤贵君再怎么也是你的长辈。”
司以琝目光顿时横向了他。
冷雾目光沉着,没有等司以琝开口便对蒙斯醉继续道:“豫贤贵君,如今最要紧的还是陛下安好,凤后让三皇子进来,必定是有他的原因的,还请豫贤贵君息怒。”
蒙斯醉的脸色也是极为的难看。
“两位主子。”冷雾直接跪了下来,“请两位主子看在陛下的份上不要再闹了!”
司以琝攥紧了拳头,面庞虽然轻颤着,但是却没有继续开口。
而蒙斯醉,也合上了眼睛。
不管两人心里此时如何想,但是,终究是停战。
司以琝不在管蒙斯醉,起步上前,将蒙斯醉挤开了,自己占据了永熙帝床边的位置。
蒙斯醉眼底闪过了厉芒,不过,正要发作的时候,冷雾却上前,一把扶着他,看似扶着他,其实,也是在提醒,或者请求。
看着冷雾眼中的恳求,看着永熙帝那张消瘦的没有血色的面容。
蒙斯醉终究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司以琝没有再理会蒙斯醉,颤抖着双手握着永熙帝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手中,那般的冰冷,消瘦的几乎只剩下了皮肤包着骨头。
他记得,那一晚,她便是用这只手打了他。
不过是几日罢了。
不过是几日罢了。
为何便成了这个样子?愧疚,在心里犯难成灾。
对不起,母皇……
对不起……
“母皇……”他开了口,声音哽咽,“母皇,你听到我的话吗?母皇,是我……我是琝儿……母皇我来了……母皇……对不起母皇,那晚上,琝儿不是故意那般做的,琝儿不是故意说那些伤害你的话的,母皇,你知道的,琝儿从小就任性,便是父君,琝儿任性起来也一样口不择言的……母皇,你不要生琝儿的气好不好?”
这时候的他,完全不像是个已经出嫁且当了父亲的人,而是一个恐惧失去母亲的孩子。
他真的怕。
比进来之前,比亲眼看见她的情况之前,更加的害怕。
不仅仅是在进来之前担心她走了之后会给司予述带来什么麻烦,而是真的害怕她便会这般一睡不醒。
在进来之前,水墨笑也将一些情况告知了他,可是,他亲眼见了,却仍是那般的触目惊心。
他究竟做了什么?!
“母皇……琝儿真的错了……真的错了……”司以琝此时已经完全忽略掉了蒙斯醉,他只想祈求着永熙帝的原谅,然而,晕厥中的永熙帝,却始终没有给他回应。
蒙斯醉别过了脸,浑身僵硬地站着,双眸,紧闭了起来。
司以琝继续说着,继续道着歉,他甚至忘了进来的目的。
冷雾不得不开口提醒,“三皇子,凤后的话,你别忘了……”
司以琝这方才想起了,随后,抬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水,笑了起来,“母皇你知道吗?父君有消息了,不久之前,南方传来消息,父君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蒙斯醉倏然睁大了眼睛,眼中有着近乎惊悚的震惊,他转过了身,看向司以琝,却只能看见他的后脑,而无法看见他的面容,然而即便如此,从司以琝的声音中,他却是可以听到了愉悦。
愉悦?
他真的有消息了吗?
在这个时候有消息了吗?!
蒙斯醉不信,他想上前质问司以琝,然后,却发现自己浑身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定住了一般,根本便动不了。
司以琝继续说着,尽量将话说的高兴说的兴奋,说的连自己都让自己给骗了,“……母皇,你好起来好不好?你好起来,我们便一起去接父君回京,母皇,父君不见了十二年了,他会不会已经不认得我了?母皇,儿臣已经变了一个样了,父君会不会不认我?母皇,你快些好起来,和我一起去接父君回家好不好?有你在,父君方才不会不认我的……母皇,父君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了,我们不能让他等太久的……母皇,父君在等着我们接他回家……你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话说到了最后,又染上了哽咽。
只是究竟是伤心,还是喜极而泣,便是连他也分不清。
而蒙斯醉,这时候,也总算是找回了自己身子的控制权,可是,他却没有去问司以琝话中的真假,而是,挪动了脚步,一步一步地木然走出了内室。
司以琝的话仍旧在耳边响着。
他一走出了内室,便踉跄不稳地欲跌倒。
冷雾跟着出来,见他不对,连忙上前搀扶,“豫贤贵君!”
即便有了冷雾的搀扶,但是仍旧阻止不了蒙斯醉跌倒的势头,终究,他还是跌坐在了地上,即便这时候寝殿内的地上已经铺设上了地毯,然而,他却仍旧是觉得冰冷刺骨。
“入冬了吗?”
蒙斯醉抬头,看着站在了他面前的冷雾。
冷雾一愣,似乎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怕是入冬了。”蒙斯醉看向大门的方向,低声呢喃。
冷雾沉默半晌,然后道:“豫贤贵君,不如让御医进来给您把把脉?”
蒙斯醉却笑了笑,“不必了,我的命硬得很,不会这般快便死的!……冷总管,三皇子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找到了吗?”
冷雾摇头,“凤后希望借全宸皇贵君来刺激陛下,让陛下熬过来。”
“是吗?”蒙斯醉继续低喃,“可为何本宫却觉得,他真的要回来了……真的要回来了……”
冷雾沉默会儿,然后道:“豫贤贵君,不管如何,如今让陛下熬过这一关方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你放心,本宫不会再和三皇子吵,也不会阻止三皇子做任何事情。”蒙斯醉缓缓说着,然后,撑起了身子,从地上起来,借着,便往左手边的小厅走去,“本宫累了,想休息一下……若是陛下有什么状况,便来通知本宫……”
“是。”冷雾没有阻止,应道。
……
朝和殿内
蜀羽之得知了水墨笑让司以琝进了交泰殿寝殿之后,便急色匆匆地找上门来,“凤后,你怎么可以让三皇子进去?!”
水墨笑面无表情,“只要能够让陛下好起来,别说是一个三皇子,便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也一样可以牺牲!”
“你……”蜀羽之没想到水墨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面那些质问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宫侍进来禀报,说太女求见。
水墨笑凝着面容,声音冰冷,“去告诉她,让她尽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其他的事情不必多管!”
那宫侍领了命令,便退了出去。
蜀羽之脸色又是一变,“你让三皇子进去不仅仅是想让三皇子刺激陛下,让陛下好过来,还希望借着三皇子来挟制太女?!”
水墨笑看着他,却不回答。
“你……”蜀羽之见状,脸色更是难看,“你明知道太女最紧张三皇子,若是三皇子出了事情,太女……”
“若是出事了,本宫给他陪葬!”水墨笑打断了他的话,冰冷道。
蜀羽之一窒,“你疯了!”
“疯了的人不仅仅是本宫!”水墨笑冷笑道。
蜀羽之铁青着脸,“你仍是怀疑荣王正君遇刺一事以及太女府遇袭一事和太女有关系?!”
“荣王正君遇刺一事与她有没有关系本宫不敢肯定,可是太女府遇袭……”水墨笑盯着蜀羽之,“和她有没有关系,你我心里都清楚!”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
“本宫除了这样做还有什么法子?”水墨笑睁大了眼睛,目光冰冷。
蜀羽之咬紧了牙关,虽然不赞同,可是,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蜀氏,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你和本宫一样清楚!”水墨笑声音冰冷而决绝,“本宫是大周凤后,即便是你,也没有资格质疑本宫所做的事情!而本宫所做的一切,都对的起天地,对的起大周的历代先祖,对得起她司慕涵!”
“最好一切都如着你若希望的走!”蜀羽之搁下了这句话,然后,便转身离去。
水墨笑已然没有心情注意他无礼的举动,“最好一切都如着本宫希望的走?即便不如着本宫所希望的走,结果也未必比现在的好……不过是死罢了,本宫难道便怕了?”
他的话,在安静的暖阁之内,轻轻地响着。
暖阁之外,荣王正君看着沉着一张脸离去的蜀羽之,眉宇之间的忧色便又多了几分,对现在,也未无法预测的将来……
……
薛氏已经进宫了四日了,可是,却仍旧未曾从遇刺时间当中缓过来,整个人仍是浑浑噩噩的,前两日还发起了高热,好在很快便退了,不过,精神仍旧未曾真正地清明起来。
高氏一直在身边照料着,不管先前自己受了薛氏多少委屈,不过薛氏在生死关头仍旧没有扔下他,这一点让他感激不已。
高氏原本便是宫侍出身,因而近身照料薛氏倒也是顺手。
除了高氏之外,司以徽也是一直在偏殿守着,不过他不能近身照顾薛氏,因为薛氏一见他便会情绪失控,薛氏似乎将他沦落到这个境地甚至薛奶爹的死都归咎在了司予执的身上。
他认为若是司予执在京城,若是她没有自以为有本事地跑去东南,他便不会出事也没有人保护。
薛氏将对司予执的诸多不满发作在了司以徽的身上。
而司以徽,只能忍着。
“正君,小厨房方才送来了一盅炖汤,你可要用些?”高氏低声地对着靠着床头坐着的薛氏道。
薛氏没有回应,除了紧紧抱着那盒子之外,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他的肩膀上绑着绷带,如今抱着盒子定然不会舒服,可是他却像是没有察觉似的。
高氏无奈:“正君……若是正君不饿,那奴侍让人温着,等正君饿了之后再用。”
薛氏还是没有回应。
高氏沉吟了会儿,然后继续劝道:“正君,你不要这样,殿下是不会不要我们的,还有薛奶爹,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奶爹……”薛氏开了口,声音沙哑无比,而方才一开口,眼泪便哗啦啦地往下掉,“奶爹……”他看向高氏,“奶爹现在怎么了……”
“正君放心,翊君已经让人好好办薛奶爹的丧事。”高氏道,“之前正君的母家也派人来说会好好安置薛奶爹的家人的,请正君放心。”
薛氏哭的更加的厉害。
高氏劝了好一会儿,然后继续道:“正君可想见见母族的家人?若是正君想见,奴侍这便去求翊君恩准。”
“母族的家人……”薛氏地难道,就在他想点头之时,忽然间便又想起了先前她们的态度,点头便成了摇头,“我不见……我不见她们!……”说完,又四处张望着。
高氏见状问道:“正君想找什么?”
“四皇子呢?”薛氏问道。
高氏忙道:“四皇子一直守在寝室外面,正君想见四皇子?”
薛氏点头。
高氏却有些犹豫,“正君……四皇子他还小……而且,殿下的事情……”
“我不打他!”薛氏不等他说完便道。
高氏又犹豫了会儿,然后方才道:“那正君稍等会儿,奴侍这便出去请三皇子进来。”
薛氏点头。
高氏转身走出了寝室,随后便见司以徽呆坐在了外面的花厅内,“四皇子。”
司以徽起身紧盯着他,目光着急。
“正君请您进去。”高氏道。
司以徽随即起步走进了寝室。
高氏急忙跟上,先前薛氏每每见到司以徽不是骂不是打,虽然力度不大,但是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好,不过这一次他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司以徽走到了薛氏的床边,然后坐在了床沿上,看着他。
薛氏见了司以徽之后脸色虽然变了变,但是却没有动手。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司以徽无法明白薛氏的用意,而薛氏也看不懂司以徽的眼神。
半晌过后,薛氏忽然间伸手将一直护在怀中的盒子塞过去给了司以徽。
司以徽惊讶。
“这些东西都给你,你马上叫殿下回来,你叫她回来!”薛氏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
司以徽低头看了一下怀中的盒子,再看了看薛氏的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并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着什么,只是薛氏一直紧紧地护着,便是在处理肩膀上的伤之时也没有放下过。
“这里面是我所有的嫁妆,不但是我母亲给我准备的,还有文德贵君以前的嫁妆,和安皇贵君给你那生父准备的嫁妆,都在这里面!”薛氏似乎看出了司以徽的疑惑,“你生父的嫁妆原本该是给你的,可是那些都是陛下的养父和安皇贵君给的,陛下恨你生父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就给了我!不过现在我都给你,四皇子,我全部给你,但是你必须将你皇姐叫回来!”
司以徽眼中仍是有着惊愕。
“我为什么要叫你皇姐回来?”薛氏像是一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居然可以在司以徽没有表示之时便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是我的妻主,我差一点没命了,她难道不应该回来吗?!我的奶爹死了,他死了——”
薛氏又开始激动了。
高氏连忙上前,“正君……”
“你滚开!”薛氏言辞激烈地喝了高氏一声,然后便继续对司以徽道:“她是我的妻主,我的妻主,我有危险的时候她应该挡在我前面,我受伤的时候她应该陪在我身边,我伤心的时候她应该安慰我!她没有,都没有!她既然说是她对不起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她以为将这些东西给了我便是补偿吗?我若是连命都没了,我还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四皇子你告诉我,我希望的这些有错吗?有错吗?你将来嫁了人你难道不希望你的妻主这样对你吗?为什么你皇姐可以对我这样狠心?没错,之前我对她是很不好,可是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我本来就委屈难道我还不能发作发作?难道我要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奶爹死了,他死了……以前我总是恨她恼她的时候,奶爹总是会劝我的,他总是为你皇姐说话,总是劝我跟你皇姐好好过日子,可是现在奶爹死了,她却不在,不在——她又不是太女又不是礼王,她去东南做什么?!若是她在,奶爹便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薛氏说着说着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司以徽脸色动容,将手中的盒子搁在了一边,然后往前伸手抱着薛氏,小心翼翼的,既要安抚他,也要当心不会弄伤他的胳膊。
薛氏没有推开司以徽,这个时候他的脑子也不清楚,否则便不会将自己一直视作性命的东西这般轻易地给了司以徽,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安抚他不安定的心,高氏做不到,司以徽同样也做不到,不过,司以徽比高氏好些,他的安抚还是能够起到一些作用。
“四皇子,四皇弟,你让你皇姐回来好不好?我不会再和她吵和她闹的,我一定会当好一个正君,我会的,一定会的……你让她回来!回来!我好怕……我一闭上眼睛便会看见奶爹浑身是血,便会看见奶爹死在我怀里……我再也不跟她吵了,四皇弟,你让叫她回来,我好怕好怕……”
司以徽无法给他言语上的安慰,只能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部。
一旁的高氏也红了眼睛。
薛氏说了好多的话,最后甚至开始语无伦次,直到整个人都筋疲力尽了,直到司以徽在他的手心中写下他这便去写信之后,他方才消停了下来。
高氏趁机端来了药让他喝下,然后服侍他睡下。
司以徽在薛氏睡下了之后方才离开。
“四皇子。”高氏叫住了他,神色有些不安,“四皇子,正君他是吓坏了。”
虽然正君这般行为是情有可原,可是严格来说,也是不庄重。
司以徽笑笑,挥手表示他明白,又示意高氏好好照顾薛氏之后,方才离开,离开了偏殿之后,他便去找蜀羽之。
他答应薛氏的那些话都不是应付,而是实实在在。
蜀羽之从朝和殿回来之后便敬爱那个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寝殿内,水墨笑的行为他不是不可以理解,可是,便是理解了,这般见了,还是难以接受。
对于目前的情况,他忽然间觉得很累。
一种从未有过的累。
要处理好目前的混乱其实不难,只要能够狠下心肠。
可是,狠下心肠,谈何容易?
礼王、太女都不是他的孩子,可是,却也都是她的孩子!
蜀羽之再一次想起了御书房暗格内的那个盒子,那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他该不该提前打开?该不该?
这时候,耳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蜀羽之当即大怒:“谁让你进来的?!给本宫出去!”
话落,方才发现竟然是司以徽。
司以徽愣在了原地,脸色有些难看。
蜀羽之见状愣了一下,“徽儿?”
司以徽抿了抿唇,随后上前无声行礼。
“父君不是再说你。”蜀羽之缓和了声音,随后便细细地看了一遍司以徽,这些日子他很少注意甚至可以说是基本没有注意司以徽,而如今一见之下,却发现他比先前瘦了不少,也长高了一些,“过来,让父君看看。”
司以徽笑了笑,随即上前。
“长高了,却也瘦了许多。”蜀羽之起身看着他道,“对不起徽儿,父君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并没有时间照顾你。”
司以徽摇头,动手比划道:“儿臣明白,儿臣也没事,父君你不要担心。”
“好孩子。”蜀羽之抬手抚了抚他的头,“瘦了这般多,可是在担心你皇姐和你母皇?”
司以徽点头。
“你放心,不管是你皇姐还是你母皇,都不会有事的。”蜀羽之保证道,而是事实上,他的声音也有些虚。
司以徽却还是笑笑,随后比划道:“父君,儿臣有事情想和父君说。”
蜀羽之点头,“什么事?”
司以徽慢慢地比划着,将薛氏的情况以及要求都告诉了蜀羽之。
蜀羽之见了之后,蹙起了眉头,沉吟半晌,然后问道:“徽儿,你想你皇姐回来吗?”
司以徽沉默半晌,然后,点头,随后摇头。
“为何?”蜀羽之问道。
司以徽低下了头,拉过了蜀羽之的手,然后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薛正君很难过,他希望皇姐回来,儿臣不想他难过,所以,儿臣想皇姐回来,可儿臣却不知道,皇姐回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自从司以徽学会了用手势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之后,便很少这般在蜀羽之的掌心写字。
而这一次,他却选择了用这种方法。
蜀羽之的心头软了许多,抬手看着他,“傻孩子,真的傻孩子……”
他明白司以徽的心思。
“即便你皇姐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既然薛氏这般想着你皇姐,你便去信问问,看看你皇姐能不能回来。”蜀羽之说道。
通过正常的渠道,从京城去信到东南,最快也要大半个月,大半个月的时间,陛下的情况也基本定下了……
届时,二皇女回不回来,于局势都没有任何的改变,不过便是她即刻出现在京城,对局势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司以徽闻言,点了点头,又写了好几句关心蜀羽之的话,便退下。
蜀羽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没有因为方才司以徽的行为而留下任何的痕迹,只是,掌心上却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陛下……
我该在这时候打开那盒子吗?!
应该吗?!
……
佛堂前
司予述负手立着,没有进去的打算,也没有离开,只是这样沉着面容站着。
她不知道司以琝为何会进帝寝殿,更不知道他是自愿还是被迫。
她让他进宫来原本是想保护他,可是却不想居然会得到这般一个结果!
想着司以琝在帝寝殿内随时都会有染上疫症的危险,司予述负在了背后的手紧紧地攥着,紧的几乎可以听到关节活动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都想将他们姐弟逼上绝路?!
为什么要将她逼到了这般地步?
逼的她去做那些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
为什么?!
若是这世上真的有神灵,那这时候那些神灵又在做什么?为何坐视着这些事情发生?为何听不到尘世之人的虔诚祈祷?!
“太女殿下?”一道惊疑的声音响起。
司予述循声看去,便见角门处走出了一个人,正是程秦,她没有说话,只是沉着面容盯着他,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程秦有种想逃得冲动,可是不知为何,却忍住了,而且还起步上前,“见过太女殿下。”
“你不在大师身边照顾出来做什么?”司予述的声音和她的面容一样。
程秦一愣,“我……”
“你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吗?”司予述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忽然间岔开了话题。
程秦愕然。
“大师求了这般多日,可是母皇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反而更加的糟糕。”司予述一字一字地道,“若是真有神灵,为何便不施予怜悯?”
程秦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眼中仍有着愕然。
司予述盯着他,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嗤笑出声,“本殿怎么会跟你说这些!”说罢,便转身离开。
“太女殿下。”程秦叫住了她。
司予述转过身。
“听说你遇刺……你没事吧。”程秦声音犹豫地道。
司予述看了他半晌,“想本殿死的人很多,但是,能够这样做的人,只有两个。”
程秦微微睁大了眼睛。
“母皇和本殿。”司予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一个厌弃的人说这些,或许,她心里头真的压着太多的东西,“母皇如今没有这个能力,而本殿也没有寻思的打算,所以,本殿无事。”
程秦仍旧是诧异,似乎不认得眼前之人一般。
司予述没有再说什么,嗤笑了一声,转身继续离开。
程秦呆呆地站在了远处许久,然后,脑海当中猛然响起了方才司予述所说的那句话:大师求了这般多日,可是母皇的情况却一直不见好反而更加的糟糕。
更加的糟糕?
更加的糟糕?!
这般说……永熙帝的情况很不好?
她可能会死?
回驾崩?!
程秦的心忍不住涌出了一股解脱,那是一种大仇得报之后的解脱。
若是永熙帝因此而驾崩,那他便不必继续在为了是否该报仇而挣扎痛苦了!
可……
可若是永熙帝就这样死了,那舅父……
舅父接受的了吗?
程秦的心,再一次陷入了挣扎当中。
……
司予述进不了交泰殿,她也无法得知交泰殿内司以琝的情况,她除了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不要为了这件事而去和水墨笑起冲突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办法。
虽然她不能去和水墨笑起冲突,可是,她却将这股愤怒迁怒在了礼王的身上。
自然,她不是直接对礼王下手,而是,对那些可能是礼王的党羽的大臣下手。
譬如说是上回早朝上支持礼王的那些大臣。
职位高的,比如说是姚心玉,她不能动,也不会动,因为她可以肯定她没有被礼王笼络,而那些官职低的,且言语上支持过礼王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
与此同时,司予述也开始插手六部运作,将笼络大臣摆在了明面上。
谢净芸如今可以说是公开站在了太女一方,因而,在笼络大臣上面,她给予了司予述许多的帮助。
户部,因为有谢净芸,司予述可以说是掌控住了。
刑部,因为保和坊内的两大刺杀事件,在司予述的面前也不敢喘口大气,若说这一年谁最倒霉,便属刑部尚书,先前东南一事,刑部已经压力重重,后又有太女遇刺,借着便是保和坊内两大事件,将刑部给推到了风浪口,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给司予述惹事。
工部,余雅淳在积极活动着,工部最要紧的部分便是武器研制,目前掌控在了工部尚书手中,是工部最大机密,余雅淳最终目的便是这部分。
礼部,并不重要,不过因为礼王便在礼部,因而,礼部官员受到的打压是最为严重的。
而最重要的兵部,虽然白瑞是兵部尚书,但是近几年来,永熙帝似乎有意让庄铭歆制约白瑞,因而,司予述能够掌控的,也便是白瑞所能掌控的一部分,而庄铭歆的态度仍旧是模糊不清。
太女的这些举动内阁众人都看在了眼中,姚心玉忧心之下也提醒了几句,不过司予述似乎并不打算接纳她的提醒,仍旧继续着。
司予述在朝堂开始笼络大臣排除异己的同时,在军中,也有多活动,城防军那里,司予述拿西南大营事件挟制住了于灵,虽然不能肯定她会效忠自己,但是,关键时候,她还是能够让她为自己所用,因而,城防军在某种程度之上可以说已经是在她的掌控当中。
至于庄之斯,司予述一直没有动,为了迷惑礼王也为了迷惑庄家,甚至水墨笑。
而在西南大营当中,白瑞一直紧盯着荣王,虽然目前不能掌控住西南大营,甚至谢净纹的目的也还未弄清楚,但是若是永熙帝一驾崩,司予述却可以利用宫中的水墨笑和荣王正君来挟制荣王。
而要做到这一点,她便需要控制住宫中的三大侍卫营。
目前为止,她能够掌控的,也便仅限于外廷侍卫,御前侍卫以及内宫侍卫,都还掌控在了水墨笑的手中,而水墨笑手中的传国玉玺,也是她不得不忌惮的。
这也便是司予述一直压制着不让自己和水墨笑撕破脸的根本原因。
为了防着水墨笑手中的传国玉玺,司予述走了下一步棋,她同意了太女正君先前要求搬到德贵君宫中住一事,而目的却不是为了让他照顾那重伤的侍君,而是让他想办法将德贵君给拉拢住。
她想要德贵君身后司徒将军的支持。
边境三大军营,西南的韩芷是永熙帝的心腹,司予述从未结果过她,而她的家眷也不再京城,因而,根本便没有机会下手,不过若是永熙帝驾崩,她相信韩芷会支持她这个正统的太女登基,至于西北,司予述只能寄希望于白瑞的亲妹白薇,若是她能够将东南的司徒雨争取过来,那即便西北真的反了,她也能够微操胜算!
最要紧的是,礼王如今仍是被困在皇宫。
虽然只是掌控住了外廷侍卫,要对付水墨笑或许有些艰难,但是要对付礼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在为永熙帝驾崩之后的混乱局势而做的,然而,司予述似乎未曾考虑,永熙帝若是安好之后,如何解释这一切。
似乎,她对永熙帝好转,也不抱希望。
而便在司予述做着这些事情的同时,交泰殿帝寝殿内,永熙帝不知是真的听见了司以琝的话,还是命不该绝,本已垂垂危矣她,却奇迹般的渐渐恢复了起来。
虽然好的很慢,虽然仍是意识还不是很清明,然而,身子对于药性的反应没有先前的那般严重,不再出现抽搐等状况,更不再出现连药也喂不下去只能硬灌的情况,而脉象,也不再是如同先前一般时强时弱。
更重要的是,因为疫症而起的呕吐高烧等症状也在渐渐缓解。
也便是说,方子起了效用,而永熙帝的身子也撑了过来。
李院正和简御医狠狠地捏了一把冷汗,信心更是十足。
自从司以琝进了交泰殿之后,便抢去了蒙斯醉的地盘,除了擦拭身子这等近身照顾之事,他不得不让给蒙斯醉之外,其他的,他都抢着不让蒙斯醉碰。
随着外面的寒意越来越明显,时间也进入了十一月,大地步入了严冬。
而身处在寝殿内的众人,对外面气候的改变没有多大的感觉。
十一月初十,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而便在这一日,永熙帝在长达几日的晕厥当中清醒了过来,在之前的几日,永熙帝也是有过苏醒,然而,意识却仍旧是不清晰。
便是面对司以琝的叫唤,也如在梦中,没有回应。
而这一次,她的意识似乎清明了许多,因为,她认出了司以琝,随即,便是惊怒,她想开口说话,不过,喉咙却只能扯出了一句听不出是什么的声音。
司以琝惊喜莫名,“母皇!母皇!你醒了!你醒了!李院正,简御医,你们快来了——”
李院正两人一听了话,便连忙冲了进来。
永熙帝很想跟司以琝说话,可是喉咙便像是被火给灼伤了似的,根本便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干愤怒。
李院正两人上前,一个把脉一个仔细查看永熙帝的其他情况。
自然,两人也注意到了她的神色。
简御医忙道:“陛下放心,三皇子没事,他的身子很康健,并没有染上疫症,陛下你的病情也开始好转了,不太可能过人了。”
这话之后,永熙帝的脸色方才好了些许。
司以琝见状,泪水又涌了出来,随后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琝……”永熙帝终于挤出了一个字,却是嘶哑难听。
众人见了司以琝这般也是愣了一下。
司以琝上前,跪在了永熙帝的床边,“母皇,儿臣对不起你……对不起……儿臣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永熙帝似乎愣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抬起了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抚摸了一下,虽然仅仅是一下,但是,却足以让司以琝难受不已。
“母皇——”司以琝扑到了永熙帝的身上,哭的更加的放肆。
永熙帝脸焦急了会儿,然后,却平静了下来,虚弱地低喃:“别哭……”
而也正是在这时候,蜀羽之最终下定了决心,他要提前打开那个盒子,看看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太女这些日子在朝堂的动作他自然也是知道,而她的这些行为,也正是让他提前打开盒子的原因之一。
他需要百分百确定永熙帝的心意,然后,方才能够决定对太女的这些行为是出手干预还是听之任之,然而,当他从暗格中取出了盒子,打开了一看究竟之后,却当场惊住了,即便他已经做了心里准备,可是,看见了里面的东西,却还是无法平静接受。
他震惊的甚至拿不稳那盒子。
随着一声轻响,盒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而便在此时,一道声音传了进来,“蜀父君,你在这里做什么?!”
蜀羽之猛然循声看去,却见司予述沉着面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蜀羽之的脸,顿时更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