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离开了之后便骑马出了庄子,在乡间的小道上狂奔而走,寒风侵袭着她苍白的面容,一下一下,像是化作了刀一般,割着她的皮肤。舒殢殩獍
她一直跑到了一个断崖前方才停下。
寒风肆虐的更加猖狂。
“哈哈——”苏贵仰头大笑,仿佛欲与寒风争锋一般。
许久之后,她方才停了下来,随后,取出了马上悬挂着的酒壶,仰头灌进了一口酒,烈酒仿若是灼伤了冰冷的喉咙,让她的声音添了沙哑。
“司慕涵,你不能死,你还没有资格死——”
随后,转为了低喃:“惜之……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我就可以完成所有的报仇了!我们痛苦了这般多年,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步了!惜之,你再等等……”
沉吟会儿,又是高亢的呐喊:“皇姐,母皇——你看看,这就是你们造的孽!这都是你们的报应——”
“哈哈——”
苍凉的笑声在野地中散播,充斥着每一寸的土地……
……
庆安
何家内
何涟看着手中方才接到的消息,不禁变了脸色。
“家主,除了什么事?”一旁的何宛见状问道。
何涟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很快便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信递给了何宛。
何宛接过一看,顿时惊诧道:“皇帝染了疫症?!”
这疫症不是已经消退了吗?怎么皇帝这时候染上了?!
“家主,消息可准确?”
何涟神色凝重,“此事京城已然人尽皆知,只是目前还未传到庆安。”
自从上次何寒发疯之后,何涟便更加注意京城消息,以防对方已经查到了苏念惜一事,只是她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先出事。
何宛沉默半晌,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家主,皇帝出事,对我们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皇帝出事之后,寻找全宸皇贵君一事必定会无疾而终。
“当今的太女是全宸皇贵君的亲生女儿!”何涟自然是明白何宛的意思。
何宛却不以为意:“皇帝染疫驾崩,京中必定乱做一团,太女即使顺利登基也不可能有精力再放在寻找全宸皇贵君之事上,我们便可以多出几年时间想想应该如何处理这事。”
何涟正欲开口,却不想被别人截了先。
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门猛然撞开,同时传来了一道愤怒的声音。
“母亲想如何处理?!”
何寒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
何涟见状,顿时沉下了脸,“你这是做什么?!”
“该是我问母亲方才对,母亲你想如何处置舅父?杀了他吗?!”何寒浑身冒着戾气,一字一字地喝道。
何涟也怒了,“你……”
“少主,家主并没有这个意思。”何宛见母女两人又要起冲突,便只能再一次充当和事老,“家主,少主只是关心则乱而已。”
自从少主的伤好了之后,性子也转了不少,尤其是苏贵回来之后,少主更是没有闹事,虽然她不知道苏贵跟少主说了什么,但是少主的确是改变了不少,甚至要向家主主动认了错,承诺往后绝对不会再做那些事情。
不管少主心里如何想,但是至少她愿意改。
这便是一个好征兆。
少主还年轻,若是她愿意改,她还有很多的机会!
何涟看着眼前比半年前消瘦了不少的女儿,心里的怒火便消了一半。
而何寒,也冷静了下来,她已经明白到了硬碰硬她绝对会吃亏,“母亲,孩儿求你,你不要杀舅父,孩儿早便已经将舅父当作了父亲一般,母亲,舅父他真的和那全宸皇贵君没有关系,师父也说了,他真的不是那个全宸皇贵君!”
何寒跪了下来,对着何涟磕头哀求。
这是半年前绝对不会出现的。
何涟原本便对女儿有愧,见了她这般,更是硬不起心肠,弯腰动手去搀扶她,“你先起来!”
“母亲,孩儿知道这些日子做错了很多事情,孩儿真的愿意该的,母亲,孩儿的错和舅父没有关系,是孩子自己想歪了,是孩儿自己不懂事,你不要伤害舅父,母亲,孩儿求你,孩儿求求你了……”何寒不愿意起身,继续哀求。
“好了!”何涟加重了声音,“我没有要杀他!我不会为了保住何家而去杀害一个无辜之人!”
何寒这方才消停,“母亲此言当真?”
“自然!”何涟绷紧了面容。
何寒这方才起身,“孩儿多谢母亲!”
何涟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复杂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分辨,“寒儿……”
“母亲,孩儿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何寒打断了她的话,面带哀求地问道。
何涟点头,“你说。”
“能不能让孩儿接舅父回来?”何寒小心翼翼地问道,“母亲,舅父年纪不小了,如今又入了冬,庄子里面什么都缺,舅父一个人在那里,我真的不放心。”
“苏贵也在庄子里。”何涟蹙眉道。
何寒继续道:“母亲,师父年纪更是大,虽然她身子硬朗,可是总是上了年纪之人,舅父又要照顾自己又要照顾师父,孩儿真的不放心,母亲,孩儿发誓绝对不会再闹事,孩儿只是想好好孝敬舅父而已,还有师父,虽然孩儿和师父并没有正式行拜师礼,可是这些年师父教了我许多的东西,以前母亲不在家之时,只要师父在,都会陪着孩儿练武陪着孩儿骑射,孩儿无法看着他们大冬日的在庄子里面孤零零的,母亲,孩儿求你了……”
说着,便又想下跪。
“好了!”何涟拉住了她,“你想接便去接吧,只是寒儿,苏念惜的样子……回府之后,不要让他四处走动!”
何寒大喜:“母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小心的!多谢母亲,孩儿这便去准备马车接舅父回来!孩儿这便去!”说完,便亟不可待地转身往外跑去。
何涟看着兴奋异常的女儿,心情却无法被感染,“何宛,你说她是真的懂事了吗?”
“少主还小,只要好好教导,一定会成才的。”何宛回道。
何涟苦笑,“成不成才如今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希望她能够走正道!”说罢,随后便整了心情,面色也转为了严肃:“苏念惜和苏贵回府一事你仔细安排,尽量避免张扬,待他们回府之后,让人盯着,尤其是苏贵!寒儿今日的转变是从苏贵回府开始得,虽然我不知道苏贵和她说了什么,但是……我不希望苏贵对她的影响太深!”
“是。”何宛点头,随后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家主,何宛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说。”何涟道。
何宛正色道:“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家主会为了保住何家而杀了苏家母子吗?”
何涟一愣,随后沉默了许久,最后,摇头:“苏念惜被发现,我们何家自然难逃罪责,可是,将人交出去,或许还可以保住一命,若是人死了,将来查出来了,何家更是会大难临头。”
“家主心里是否也怀疑苏公子并非……”
“何宛。”何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疲惫,“任何的猜测在这时候都没有意义!”
何宛闻言,没有再说什么。
……
何寒脸上的笑容在离开了何涟的书房之后便消失了,神色转为了森冷,比呼啸的寒风更是森冷,何涟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什么不会为了保住何家而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当年她不就是为了何家而将她的父亲一步一步地逼上了死路!?
半年前她不也是为了何家而将她苦学多年的武功给废了?!
如今即便她的内伤好了,可是,便是这初冬的寒风,她也觉得冷入骨髓,往后她连一堵墙都越不过,冬日怕冷,夏日怕热,便是一阵风都可以轻易让她病倒!
这一切,都是她赐予她的!
何寒心里恨意滔天,可是她没有能力反抗,师父说的对,这时候她跟她硬碰硬,最终吃亏的人是她,为了活下去,为了舅父,为了将来得到何家,她愿意在她的面前做小!
因为只有她才可以帮她保住舅父!
舅父……
何寒想起了半年未见的人,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这世上唯有舅父和师父永远不会抛下她,永远不会伤害她!
何寒一刻不停地去马房备了马车,然后便往城外的庄子而去。
而就在此时,在京城中,司予述接到了来自西南大营谢净纹的折子。
看着手中的折子,司予述的面容还算是平静,只是若是仔细一些,便可以注意到她握着折子的双手有过一瞬间的苍白。
那是用力过度导致的苍白。
“姚大人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司予述抬头看向面前的姚心玉问道。
姚心玉没有立即回答,这件事对司予述来说一个难题,在她这里,更是一个难题,荣王去西南大营不会什么举动也没有她是可以预料到,但是暂管西南大营……荣王应该知道这时候不该出这样一件事方才对!
还有谢净纹,她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这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将手中的兵权给别人的!
“太女殿下,谢将军此事请旨让荣王殿下暂管西南大营的确是有欠稳妥,这般做虽然有利于在危难之时迅速调动,只是也会引起西南大营的军心不稳,臣以为,不如先搁置。”
司予述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以内阁和本殿的权限,没有资格准许这份请求,这样吧,本殿待会儿去请示一些凤后。”
姚心玉有些诧异,不过却顺应了她的话:“也好,陛下将传国玉玺交给了凤后,便也是对凤后的一种信任。”
司予述点头,随后便将这件事揭过,议起了其他的政事。
待其他的政事都处理的差不多之后,司予述便拿着谢净纹的那份折子去了朝和殿。
水墨笑的脸色很难看,精神也似乎有些恍惚,不过他还是撑着听完了司予述的话。
“父后认为儿臣该如何回复?”司予述问道。
水墨笑看着她,好半晌方才开口:“西南大营军需一事你如何处理?”
“依着上回和父后商议的方法处理。”司予述回道。
水墨笑也没有反驳她话中的商议,“你既然这般处理了,那必定是和谢家的人打过招呼,如今谢净纹这般举动,不在你的预料之内?”
“儿臣不满父后,的确不在。”司予述回道。
水墨笑沉思会儿,“为何?”
司予述眯了眯眼,“谢家两姐妹之间原本便有矛盾,如今谢净纹这般做目的虽然尚未明确,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和谢净芸不和。”
“谢净纹没有站在你这一边?”水墨笑又问。
司予述垂了垂眼帘,“恐怕是。”
“她和礼王有接触?”水墨笑又问。
司予述沉默半晌,“儿臣没有得到消息。”
“本宫一直让人注意着礼王,她这几日一直呆在太医院中,除了见过她的近身侍卫之外,便没有和外人联络,而她们见面也都是公开的,并没有回避太医院众人,礼王虽然有给礼王正君书信,但是书信都是当着一众太医的面写的。”水墨笑缓缓说着。
司予述沉思半晌,“父后,儿臣并没有怀疑什么。”
“你有没有怀疑本宫不想管,本宫只是告诉你本宫知道的事情罢了。”水墨笑道,“既然谢净纹不再你的控制范围之内,那依本宫的意思那便准了这份折子,当然,你若是不信荣王,本宫也无话可说。”
司予述看着他,“既然父后这般说,那儿臣便依着父后的意思去做。”
“太女。”水墨笑凝视着她,“你母皇的情况很不好……若是……你放心,本宫不会违背你母皇的意思,你若是不信本宫,本宫今日便将传国玉玺交给你。”
司予述没有沉默,而是直接道:“父后,儿臣并没有不信父后,或许这些日子我们之间有许多的不愉快,但是儿臣相信父后不会让母皇失望。”
水墨笑轻轻地笑了笑,“上回本宫那般对你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只是……本宫接受不了……你母皇为了你父君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乎……太女,你和三皇子一直在责备你母皇,一直在质疑她是不是真的爱你父君……本宫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或许你们的母皇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好,有许多事情做的不顾人情,可是,她对你父君的爱,从来便没有虚假!她或许不仅仅只爱你父君一个,可是,能够让她不顾自己性命的,就只有你父君!本宫没有这个福气,豫贤贵君也没有!”
司予述脸上的神色有了些许的颤动,不过却没有回话。
“去吧。”水墨笑看着她道,“你是大周的太女,前朝方才是你的地方!”
司予述沉吟半晌,然后低头:“儿臣告退。”
……
何寒一到了庄子之后便直奔苏念惜的住处,方才进了院门便大声喊道:“舅父!”
这一声大喊,惊醒了仍旧沉浸在自己混乱思绪当中的苏念惜。
何寒冲进了屋子,站在了苏念惜的面前,满脸的喜悦。
而与她的喜悦相对的,苏念惜却是呆愣。
何寒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都想见到的人居然会给她这样的反应,便像是不认得她似的,一种强烈的被遗弃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心,随即,便是愤怒,脸顿时沉了下来,喜悦的笑容消失殚尽,目光阴寒,“舅父不想见到我吗?!”
苏念惜方才回过神来,却仍旧是没有何寒所期待的喜悦,只是干硬的话:“寒寒,你怎么来了?”
何寒的面容更是难看,双手也仅仅攥起了拳头。
苏念惜也注意到了她的怒意,只是却没有如同半年前一般立即做安抚,这时候,他的心也是惊愕。
面对半年不见的何寒,他却感觉到了陌生。
是的,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和她分开这般久,当年她被接回何家之时,他们分开的更久,而那时候,他对她却是思念,她被送回来之后,他是满心的欣喜。
可是现在……
是因为她长高了,是因为她长大了吗?
还是因为,这半年来他几乎每一夜的梦境?
梦中的模糊不清的孩子……
他是不是已经一切的慈爱给了梦中的孩子?
“舅父不认得我了吗?”何寒一字一字地咬着牙道,心里有着滔天的怒火,若不是不想伤害他,她早便已经发作。
苏念惜连忙摇头:“怎么会?”
“可舅父为何这样冷淡?”何寒终究是忍不住怒火,大声咆哮,“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我多想见到你?我多担心你在庄子里吃不好睡不好,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将你当成了父亲,可是你却根本就没有将我当成女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在你的日子过得更好,你是不是和母亲一样厌弃我,恨不得我消失!?”
“寒寒……”苏念惜惊愕。
何寒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叫我寒寒,我讨厌这个名字,我不要这个名字!你答应过我不会再这样叫我的!”
苏念惜并不是第一次面对何寒的歇斯底里,可是却是第一次什么也没做,眼前疯魔了一般的少女让他赶到了不安,感到了恐惧。
他变了吗?
因为那些梦境,他变了吗?
何寒看着他无动于衷,更是疯狂,猛然伸手掐住了苏念惜的脖子,“我叫你忘了我,我叫你不要我——谁也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就得死——”
苏念惜猝不及防,根本便无法躲开,只能本能地抬手去扯她的双手,可是根本便没有多大的成效,他的呼吸受阻,胸口因为缺少了空气而开始生疼,脑海也开始眩晕。
“你干什么!?”混乱当中,一声厉喝传来。
苏贵猛然上前一把劈向了何寒的脖子。
何寒没有防备,当即便晕倒了。
苏念惜也随即倒在地上,手揪着胸口拼命地呼吸……
而在这时候,眩晕的脑海忽然间浮现了一副画面。
茫茫的大海,他在水中挣扎。
而水面上,是一张阴沉无比的面容。
那是……
“惜儿?”苏贵上前扶着苏念惜,叫唤着。
苏念惜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渐渐地,和脑海画面中的脸相重合,他的眼眸顿时大睁,然后,疯了一般推开她,“不要碰我——”
面容因为极度的惊恐而扭曲了起来。
苏贵眼眸一眯,没有犹豫,当即动手击晕了他。
……
司予述从朝和殿回来之后,随后便最谢净纹的折子做出了批复,她同意了谢净纹的请求。
而这份折子一出之后,满朝皆惊。
尤其是谢净芸。
大姐这不是傻了吗?!
谢净芸当即去找了太女,“太女,此事……”
司予述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谢大人,不是每一个人都如谢大人一般愿意效忠于本殿的。”
“太女的意思是……”谢净芸惊惧。
司予述淡淡笑道:“如此也好,谢大人将来便不必顾忌这般多了。”
说完,便起身离开,留下了谢净芸在远处呆愣。
而便在司予述的回复送往西南大营的同时,荣王府中,荣王正君从管家的口中得知了一个异常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