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答应过阿暖,不管将来你是否会变成先帝一般的人,是否会变得心狠手辣,会杀多少人,你的手上永远不会沾上自己孩子的鲜血?
程氏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永熙帝的脑海当中徘徊着,而她的脑海当中此时也仅剩下这一句话!
你可好记得?
可还记得?
程氏安静地站着,没有在说话,可是永熙帝却仿佛看见了他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句话。
你可好记得?
可还记得?
“够了!”永熙帝倏然见咆哮一声,双目赤红了起来。
此时,满腔的愤怒转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涵儿……”程氏的眼睛蒙上了水雾,他知道他这般问是在刮她的心,这也是他这三日一直未曾过来的原因,她是他的女儿,他岂会想伤害她?可是……“涵儿,父亲不想见到你将来百年归老的那一刻后悔今日此举……赵氏的那个孩子未曾出生,你或许不会有感觉,可是,二皇女不一样,即便当年她有错,即便她的生父再如何恶毒,可是,当年你是疼惜过这个孩子,你是看着她长大的……而且……”
“朕说够了!”永熙帝又厉吼了一声,“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朕会后悔?你们凭什么认为朕会后悔?!”
程氏悲凉地笑了笑,“因为我曾经错过。”
永熙帝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面容也开始扭曲起来。
“当年……”程氏看着眼前被愤恨笼罩着的女儿,缓缓说着:“当年我何尝不是恨你?恨不得杀了你?涵儿……父亲不瞒你,当年,我是动了杀心,真的想杀了你……我也这般做了,然后,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间,悔恨没有一刻离开过我!”
永熙帝双目赤红地盯着他,却没有说话。
“太女遇刺一事,你心里震怒伤心,我明白,可是,不要被愤恨蒙蔽了你的一切,否则,你会……”
“够了!”永熙帝再一次开口,只是此时却不是咆哮出来,而像是艰难地从牙缝当中挤出来似的,她合上了眼睛,“出去!”
程氏愣愣地凝视了她半晌,然后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御书房走到了交泰殿外,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的艰难。
他知道他这般做很残忍,可是,除了这个方法,他没有其他的方法劝她。
斩杀自己的骨血。
涵儿,即便是如今不后悔,可是将来你有朝一日会后悔的。
而此时,在御书房内,永熙帝呆呆地坐在了御案前,浑身弥漫的气息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为深沉的悲伤。
她想过程氏会来阻止她,可是,却未曾想过,他居然会用这般的方法!
她记得吗?
她还记得吗?
记得吗?
永熙帝合上了眼睛,封住了眼底欲涌出的泪水。
……
水墨笑没有出朝和殿,但是却一直让人留意着交泰殿的消息,当程氏离开交泰殿的消息传来,他愣住了,从程氏进去到出来,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
难道连他也劝服不了吗?
水墨笑耐着性子沉思良久,然后方才赶去佛堂。
方才一到,便遇见了同样赶来的蜀羽之。
“见过凤后。”蜀羽之上前行礼,脸色也并不是太好。
水墨笑看着他,“这三日,为何你一句话也不曾说?”
蜀羽之看着他,苦笑道:“凤后,臣侍不能说。”
“为何?”水墨笑语气当中有些恼怒。
蜀羽之沉吟会儿:“因为……二皇女的确与那刺客有接触……”
水墨笑脸色一变,“她真的做了这件事?”
蜀羽之摇头:“臣侍不知,只是,单凭她和刺客有接触,陛下便不可能轻饶她,凤后……”他叹息了一声,方才继续道:“臣侍明白凤后心里的想法,臣侍养着徽儿,便一定会救二皇女,可是凤后可曾想过,如今朝堂上荣王和礼王竭力护二皇女,后宫当中,凤后也已经几乎和陛下翻脸,便是如今连大师也站在了二皇女一边,若是臣侍这时候再为二皇女说话,陛下岂不是处于孤立之位?若是臣侍不知内情便罢了,可是臣侍明知内情却还是这般做,臣侍的请求只会让陛下更加的震怒……凤后,太女遇刺一事,陛下心里最多的并不是愤怒,而是内疚,是愧疚。”
“你是说,此事本宫做的有欠稳妥?”水墨笑继续道,虽然仍有些恼怒,但是语气却平和了许多,蜀羽之所说的他之前也的确是未曾想到。
“凤后只是关心则乱。”蜀羽之缓缓道:“这些年,凤后的心都在陛下身上,心里装的事情也都是陛下,因而方才会这般。”
可是他却不同,即使他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陛下,可是这般多年,他也渐渐明白,陛下需要的其实并非他的能力,而是他的陪伴,不管她做了什么,他都一直站在她那一边的陪伴。
在出事之后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去求情,可是,走了一半便看见了凤后急色匆匆地从交泰殿那边走来,他便停下了脚步,摁下了焦急之心,而随后的情况也是证明了他这般做是正确的,二皇女一事已经有太多的人在帮她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也背弃她。
“可你也……”水墨笑看着他,话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沉默半刻,道:“算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是……二皇女真的是行刺太女的幕后之人?”
“我并不相信她会这样做,只是,她的确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蜀羽之神色凝重。
水墨笑沉吟半晌,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岔开了话题:“大师方才去了交泰殿,先见见大师,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蜀羽之也是得知了此事方才赶来的。
两人进了佛堂,可是却未曾见到程氏。
程秦走了出来,“回凤后、翊君,大师说他想一个人静静,便不见凤后和翊君了。”
“大师怎么了?”水墨笑问道。
程秦低着头回道:“大师让奴侍转告了凤后,请凤后放心,陛下不会杀二皇女的。”
水墨笑一愣,“大师劝服了陛下?”
便那般短的时间便劝服了?
“奴侍不知。”程秦仍旧是低着头:“大师让奴侍这般转告凤后的。”
水墨笑拧着没有沉默半晌,“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打扰大师了。”说罢,便看向蜀羽之:“我们先走吧。”
蜀羽之点头。
转身出了佛堂,水墨笑在上轿辇之前看向了蜀羽之:“此事本宫或许真的有欠稳妥,但是翊君,本宫也未曾想到你可以这般冷静,也未曾想到你能够思虑周全。”
蜀羽之神色一凛。
“这般多年来,本宫一直相信你,本宫说这话也并无其他意思。”水墨笑看着他道:“只是……这些年,本宫,本宫身边的人,都变了许多许多,有些甚至变得本宫都不认得……本宫知道你对陛下的重要性,但是,本宫还是希望不管你如何变,底子里为陛下的心都不要变!后宫之中,其实说到底便只有我们三个人,豫贤贵君那边,本宫如今已经无能为力了,你这里,本宫希望都是一如既往。”
“凤后,臣侍并无变过。”蜀羽之正色道。
水墨笑继续道:“那便当是本宫多疑了吧,如今,陛下不信本宫,豫贤贵君那里也是僵着,其他人陛下也没有多少兴致,如今你既然没有惹怒她,那这段时间你便好好照顾她,我们年级都不小了,不能让她继续如同年轻的时候一样折腾。”
“臣侍明白。”蜀羽之应道。
“五皇子那里,你也要看紧一些。”水墨笑继续道:“那孩子和她皇姐的感情不错,莫要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如今大师既然这般说了,那便还是有希望。”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外,你和二皇女熟悉,本宫还是希望你能够弄清楚二皇女到底做了什么!”
蜀羽之点头,“臣侍知道如何做。”
水墨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方才上轿辇离开,蜀羽之在这件事上面的态度是出乎他的意料,几年前,蜀羽之还是个会为了五皇子而直接冲到陛下面前的人,可如今不过是几年,他的沉稳以及深谋远虑,却已然不差于他。
或许甚至已经盛于他。
仿佛自从水氏一族被赦免之后,他的心便不愿意再如同以前一般百般谋略千般算计了。
……
早朝上的情况自然也是传进了流云殿内蒙斯醉的耳中,这几日,蒙斯醉也不过是表面的平静罢了,便是知晓了此时牵涉到了二皇女而非自己的女儿之后,他的心仍旧是无法平静。
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可是,内心一直有一把声音在告诉他,他仍旧是不相信他的女儿。
这也是为了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召女儿进宫的原因。
不是因为要避嫌,而是生怕知道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在得知早朝上的事情之后,蒙斯醉原本便不平静的心又掀起了一层涟漪。
临近午膳时分,交泰殿派人过来传话,说永熙帝将过来流云殿用午膳。
蒙斯醉愣了会儿,随后着手打点。
不久,永熙帝到来,自从那一晚之后,他们便没有再未见过面。
蒙斯醉看出了永熙帝神色之中的疲惫,双手攥了攥,只是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原本他以为永熙帝到来是因为早朝上的事情,只是让他意外的是,她并没有提及早朝之事,似乎并未有前来兴师问罪之意。
永熙帝没有提及早朝上的事情,只是却也没有多话,整个午膳都在安静的气氛当中用过。
午膳过后,永熙帝便起驾离开,而便在离去之时,她问了蒙斯醉一个问题。
“当年云州分别,你可还记得朕跟你说过什么?”
蒙斯醉一愣。
永熙帝也没有说话,神色沉静无比。
“云州分别……”蒙斯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说要回乡的那次?”
“嗯。”永熙帝应了一声。
蒙斯醉凝视着他,半晌之后,却道:“臣侍忘了。”
永熙帝的眼底有过一丝的波动。
“臣侍只是记得姻缘庙前的诀别。”蒙斯醉笑着道,却笑得极为难看。
永熙帝没有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蒙斯醉不知道她这话是何用意,只是,他的心却很痛,很痛很痛,为何她总是要在他面前提及当年的那些事情?
他记得!记得很清楚!
她说过,待她从家乡回来,她便会去见他的母亲,去跟母亲提亲,可是,最后,她没有做到。
而他也未曾做到他会一直等着她回来的承诺。
这些记忆,伴随着痛苦与快乐。
他如何能够忘记?
可是,为何她要提及?
是羞辱他还是想如何?
流云殿外,永熙帝方才上了轿辇,一个交泰殿的宫侍便匆忙赶来,禀报道:“启禀陛下,方才太女府传来消息说太女醒了!”
永熙帝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合了合眼睛,轻笑一声,“很好。”
她的笑容没有暖意,有的只是无尽的苍凉。
次日,永熙帝下旨,赦二皇女司予执出宗亲大牢,且命她戴罪立功抓拿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