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女子,已过花甲之年,头发斑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风霜,不过却仍是精神奕奕,她见了苏念惜这般神色,原本便幽深的眼瞳此刻更是深不见底,仿若历尽沧桑的面容浮现了一抹笑意,问道:“怎么了?我吓着你了?”
苏念惜攥紧了拳头,意图驱散那不该有的寒意,可是,成效却并不大。
“怎么了?”女子脸上泛起了担忧之色,起步往他走去,“真的吓坏了?”
“不……不是……”苏念惜用指甲刺着掌心,让疼痛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过是梦罢了,他怎么能够受那些梦境的影响!“母亲……”他下了床,起身看着眼前的老者,微笑道:“你回来了!”
女子闻言笑了笑,慈爱温和。
她是苏贵,她还有另一个名字。
只是,这个名字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
“嗯,回来了。”
说罢,便伸手向去抚苏念惜的头,只是,苏念惜却避开了。
而避开之后,他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忙道:“母亲怎么现在方才回来?”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这话说的很急切。
说完了之后,除了方才那不安与慌张之外,一股愧疚也随即升起。
她是他的母亲,与他相处了十多年的母亲,在这十多年中,她给予他的只有关怀以及保护,他怎么能够受那莫名其妙的梦境影响?
苏贵看着他的眸子又深了几许,语气却未变,“我去见了几个旧友,所以就晚回来了,我也知晓我这般久方才回来你会担心,所以一回来便来见你了,不过却不想吓着你了。”
“不!母亲没有吓我……我……”苏念惜忙分辨,可是话却说不下去,他能如何说?说他方才的惊慌不是被她忽然间出现而吓到?说他怕她?怕身为母亲的她?
他不能说!
他如何能够说这样的话?!
苏念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了这般的梦,他居然梦见了母亲要杀自己,像是恨极了自己要杀自己似的!
而他居然也受到了这个梦境的影响!
他不知道怎么了,真的不知道!
看着眼前的老者,苏念惜真的很想将心里这几个月来的疑惑一一说出来,可是,他却做不到,在做了这般一个梦之后,他真的无法做到!
“怎么了?”苏贵眯起了眼问道。
苏念惜抬头看了眼前之人一眼,随即便又低下了头,“没事……我……母亲,我担心你……你这般一句话都未曾交代便离开了,我担心你出事!”咬了咬牙,然后抬头,强迫自己正视正视着眼前之人,“母亲,你之前那场病那般凶险,如今你这般一个人在外……我担心你……这些日子……我……我一直担心着你……”
苏贵凝视着他半晌,方才微笑道:“都是我不好,原本我也没想着这样离开了,只是因为几个旧友出了一些事情,一时情急所以没有交代,如今我平安回来了,你便也不用担心了。”
苏念惜心头的内疚又深了一层,他居然连担忧也拿来当了掩饰的借口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道:“那母亲往后都不要再这般一个人出去了!不,是不要在走镖了!像母亲这般年纪,本就该颐养天年了!你留下来,让孩儿照顾你。”
“放心。”苏贵笑了起来,却是晦涩不明,“这次出去走了一圈,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往后都无需在离开了!”
苏念惜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底颤了一颤,便是连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又怎么了?”苏贵敛去了笑意问道。
苏念惜连忙掩盖慌张的情绪,“没有……我只是有些冷罢了。”
“是吗?”苏贵缓缓道,“要入秋了,天也凉了,多注意一些。”说完,凝视着苏念惜沉吟会儿,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香囊之类的东西递给了苏念惜,“这是我在云州姻缘庙中为你求得姻缘符,听说挺灵的,你带着吧。”
苏念惜一愣,“姻缘符?”
“听说带上这个符的男子很快就能够找到好归宿。”苏贵轻笑道,笑容仍旧是慈爱温和。
苏念惜并没有伸手接过,抗拒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母亲……母亲为何给孩儿这个?”
“你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却也并不是没有机会找到一个好归宿的。”苏贵缓缓笑道,“你放心,在母亲死之前,定然会为你寻一个好归宿。”说罢,伸手拉起了他的手,将装有那符的香囊放在了他的手心内,“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便起步离开。
“母亲!”苏念惜转过身,忽然叫道。
苏贵停下脚步看向他,“怎么了?”
苏念惜像是一口气哽在了喉咙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方才说出了话来,“没什么……只是孩儿有些担心寒……少主罢了,她在闭关,原先说不会太久的,可是如今都已经夏末了,她却仍旧是没有出关,孩儿问过了管家,虽然管家说了没事,可我仍是不放心,母亲能不能去看看?”
苏贵点头,“我会去看看的,你放心,早些休息吧。”
苏念惜点了点头,“母亲也早些休息。”
苏贵起步离开,不过方才走了两步,便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苏念惜,“惜儿,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中,你的身子可有不适之处?譬如说头疼?”
“没有!”苏念惜当即摇头,一丝犹豫也没有,像是本能的行为似的,否认了这件事,而在说完了之后,随即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便又开口补救道:“母亲怎么这般问?是不是和我失去了记忆有关系?是不是我头疼便可以想起以前的事情?”
苏贵眯了眯眼,笑道:“不是,我只是问问罢了,不过既然你说起了失忆的事情,惜儿,你可想记起以前的事情?”
“孩儿不知道。”苏念惜摇头。
“为何不知道?”苏贵问道。
苏念惜沉吟半晌,“孩儿不知道若是记起来了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记起还是不想记起。”这话他没有说谎,而是真心话,“不过,不管孩儿想不想,这件事都不是孩儿可以控制的,母亲之前不也是说过,孩儿的这个病是治不好的?”
苏贵深深地看了他会儿,“好了,休息吧。”随后,转身离去,而这一次,没有再停下。
苏念惜在见了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当中之后,便立即上前,将敞开的房门紧紧地关了起来,像是外面有可怕的鬼怪一般。
而在关起了门之后,便背靠着门背,缓缓地滑落到了地上。
此时他的脸色很难看,一阵青一阵白。
心头的思绪更是百感交织,而这些思绪都像化作了一块巨石一般,压着他的胸口,让他便是连呼吸都显得困难。
他捂着心口,良久良久之后方才缓过气来。
又花了老长的一段时间,方才寻着力气支撑自己站起,走到了桌子旁坐在,而这时候,他的内衫已经被那冰凉的汗浸湿了。
睡意已无。
而那不安以及惊慌也渐渐褪去。
甚至心里的其他情绪也开始褪去。
他只是能够感觉到冰凉。
一阵一阵的冰凉侵袭着他的心,而渐渐的,连冰凉也消失了,整个人,都仿佛虚空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他垂着头低喃着这些话,不知过了多久,知觉方才回到了他的身上,而这时候,他发现,那被放在他掌心的香囊已然被他揉的不成形。
云州。
随即他的脑海当中猛然浮现了这个词。
本已经消失的沉重感随着这两个字的出现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胸口。
呼吸随即开始急促。
他盯着那香囊半晌,随后,颤抖着双手将香囊打开,取出了放在了里面的那枚姻缘符。
当他的视线触碰到了那枚同样便揉的皱巴巴的符咒之时,脑海顿时一阵空白,而随后,一个画面浮现在了脑海当中……
一间庙宇大殿内,一个男子像是疯了一般指着被供奉在了大殿中央的神像愤怒大骂,“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天底下那般多的有情人你不撮合偏偏来跟我抢她做什么?我喜欢了她那般多年,我追了她那般多年,为什么你不撮合我跟她偏偏去撮合她给那个不要脸的人!我有什么比不上他?为什么她偏偏喜欢他而不喜欢我?!都是你害的,一定是你害的,你以为你是神灵我便怕了你吗?姻缘符姻缘符,你以为你有姻缘符便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一定会抢回她的!”
那男子骂完了之后,随即动手撕毁了自己受伤的姻缘符,而随后像是还不够一般,对着大殿内的其他东西开始动起了手来。
而这时,一个女子冲上前拦住了他,“汐儿不许胡来!”
头部一阵剧痛袭来,画面随即消失。
“啊——”苏念惜双手紧紧地摁着头部,五指用力地摁着,想要将疼痛压下,半晌之后,疼痛缓缓褪去,可是,那些声音却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脑海当中回想。
他没有看错,画面中的那男子便是他!
不,应该说是年轻的他!
可是那个女子是谁?
他为何看不清她的样貌?
她叫他……惜儿?
惜儿?
为何不是之前梦境内的阿暖?
若是阿暖是他,他是阿暖,为何如今他的回忆当中却称他为惜儿?
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是吗?
可不是同一个人又是谁?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回忆?姻缘符……
苏念惜紧紧地盯着手中的姻缘符,和方才脑海场景中的一模一样,他……去过云州吗?可是,母亲说他在漠北出生,在漠北生长,最后出嫁也是在漠北,母亲说,他除了漠北未曾去过其他地方的……
为何他的记忆当中会有云州的姻缘符?方才的那些是他的记忆!他可以肯定那是他的记忆,不同梦境,而是这是的记忆!可是,为什么这些记忆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母亲……是你骗了我……还是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