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慕涵走出了寝殿,便唤来了薛齐,让他进去为皇贵太君喂药,“父君平日极为疼惜你,你若是哀求,父君定然会听,不管如何,你定要让父君服下汤药,哪怕一丁点都好,知道吗?!”
薛齐自然是诚惶诚恐地应下了,可是便是应下了,心里却是没底儿,所以,一进了寝殿后,便跪在了皇贵太君的床前,哭诉起来,“皇贵太君,齐儿求你了,服药吧,齐儿求你了……”
皇贵太君听见了薛齐的声音,硬撑着,缓缓侧过了头,视线迷糊地看着眼前哭成了泪人般的薛齐,“孩子别哭了……”
薛齐见皇贵太君说了话,却是苦求的更加的严重,“皇贵太君,齐儿求你了,不要丢下齐儿……齐儿不能没有皇贵太君……齐儿求你了……”
没有了皇贵太君,他真的不知道往后该怎么活下去!
便是活下去了,也定然生不如死!
“皇贵太君,齐儿怕……怕回到以前的那些日子……皇贵太君,除了你,便没有人疼惜齐儿了……齐儿真的怕……”
自进宫以来,薛齐并没有抱怨过以前在薛家的那些苦日子,可是如今心神俱慌的情况之下,便将心中一直不敢说出来的话一股脑给说出来了。
在薛家,薛族长担心他们这一支脉的人会抢回掌管薛家的大权,所以尽可能地苛待他们,不管是可以掌权的女子还是没有威胁的男子,她都一个也不曾善待过。
女子自成年之后便被赶出了薛家,自生自灭,而男子,却被薛族长当成了礼物一般送去给薛家需要巴结的人家,且为了不让他们翻身,只是让他们去做那些最卑微的侍人,有的甚至连一个名分都没有!
他的两个哥哥,便是这般被送给了别人。
这一趟,若不是新帝登基,薛族长为了更好地和皇贵太君打好关系,而带了他进宫,怕是如今他也会被当做礼物一般送给别人,一辈子就这般毁了!
“皇贵太君,奴侍不求别的,只求一辈子给皇贵太君为奴为侍,只求一辈子伺候皇贵太君!请皇贵太君不要丢下齐儿不管!皇贵太君,齐儿求你喝药好不好?齐儿求你定要好起来!齐儿求你了……”
他说罢,便不断地磕起了头来。
皇贵太君愣住了,他知晓在薛族长的掌控之下,薛齐等人的日子定然过的不好,可是却未曾想过这般的糟糕,他双手颤抖的想要撑起身子,但是却怎么也寻不着力气,最后却也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之前,为何没有告诉本宫……这些事情……”
薛齐见皇贵太君说话,便停下了磕头,“齐儿不敢,齐儿怕……”
“好……好孩子……”皇贵太君落下了两行累,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别哭……孩子……”
薛齐连忙握住了皇贵太君的手,“皇贵太君,齐儿求你了,不要有事,你不能有事……”
皇贵太君却没有说话,只是落着泪。
薛齐哽咽了好几声,随即便松开了皇贵太君的手,将他小心翼翼地扶起,让他靠在了床头软枕,随后便端起了旁边的药碗,满目凄凉的哀求,“皇贵太君,齐儿喂你喝药好不好?”
皇贵太君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薛齐大喜,便立即开始喂药,然而皇贵太君方才喝下了一口,便猛然咳嗽起来,方才喝下的那口药汁竟然吐了出来。
薛齐连忙搁下了药碗,拿起了一旁的手帕帮皇贵太君擦拭着,然而却没有想到,却在此时,皇贵太君竟然咳出了一口艳红的血,他看着手帕上的血迹,不断地颤抖着喘息。
皇贵太君却在吐出了这口血之后,浑身无力地趴在了床上。
薛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握着手中的手帕,便说要去请御医。
“齐儿……”皇贵太君却叫住了他,声音虚弱无比。
薛齐一边搀扶着他一边应道:“皇贵太君,齐儿在,齐儿在……”
“本宫怕是……真的不……不行了……”皇贵太君脸色惨白地低喃道。
“不会的!皇贵太君只要按时服药,让御医诊治,定然会很快好起来的,皇贵太君不会有事的!陛下说了,定要让御医治好皇贵太君!您不会有事的!不会的!”薛齐哭诉道。
皇贵太君已溢出了一声轻笑,却带着死气,“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本宫知道……”
“皇贵太君……”薛齐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皇贵太君猛然喘息了好一阵子,方才有了一丝力气,“齐儿……别担心……便是本宫真的要走了……也会先给你找一个好归宿的……”
“齐儿不要好归宿,齐儿只要皇贵太君!”薛齐哽咽道。、
皇贵太君无力地笑了笑,“齐儿……方才涵儿说了……要册封你……为德贵君……你……愿意吗?”他本不想让他进后宫,因为世上哪一处都要比后宫这地方好,可是若是他真的不在了,能保护他和母亲这一脉的薛家人,便只有权势……便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后宫困难肮脏,但是却是最容易得到权势的地方……还有涵儿……虽然她这个皇帝当得越发的向先帝,然而如今她能够做出这般让步,便是心中还有他这个父君,往后,不管如何,总是会念着他而善待齐儿的,“齐儿,告诉本宫,你想当这个德贵君吗?”
薛齐愣住了,一开始进宫之时,他是想过皇贵太君有可能会把自己许给陛下,可是后来,皇贵太君却暗示他说,会为他在外边寻一个好人家,他便也就断了入宫为君侍的念头,而且,陛下的性子阴晴不定,也是在太可怕了,可是如今……
当德贵君吗?
愿意吗?
薛齐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可是当他看见了皇贵太君极为难看的脸色,还有脑海中关于过去被欺凌的记忆,两位兄长被人当成礼物一般送走时的凄惨……还有薛族长言辞厉喝,薛清的任意打骂……陛下很可怕,可是当了德贵君之后,薛清那些人就再也不能欺凌他了,他也不必害怕将来会如两个哥哥一般下场凄惨……
他一咬牙,看着皇贵太君,“皇贵太君,齐儿愿意!”
他怕陛下,可是更怕薛家里头的那些残狼虎豹!
皇贵太君却愣了愣,良久之后方才道:“好……既然你愿意……本宫……也就不阻止了……只是齐儿……这德贵君不好当……涵儿的性子……”他没有说下去,对薛齐伸出了手。
“皇贵太君!”薛齐连忙握住。
“既然你愿意……那便记住本宫接下来所说的话……”皇贵太君强撑着精神,断断续续地说道:“齐儿,本宫在这后宫中生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中……本宫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得多……记住,要在后宫安身立命……唯有隐忍……不要出风头……不要去争去抢……有时候,不争不抢反而……会得到更多……至少……这后宫的主人不会防着你……而那些另有所图之人也不会……也不会盯着你不放……如今这后宫当中只有这般几个人,可是却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凤后水氏心机深沉从来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不过如今……他怕是也掀不出什么风浪了……你便将他当成凤后一般敬着便是了……你若是成了德贵君,那便是这后宫当中唯一的贵君,更要谨言慎言,万万不可让人觉得……你有夺后位的心思……涵儿如今心里如何想,本宫真的猜不出来了……她留着凤后究竟为了什么,本宫也实在想不透……不过,本宫却明白,她是定然不希望有人觊觎后位的……因为她是大周的皇帝,为帝者,便是想要天下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不喜欢别人耍手段和算计……便是你心中想要凤后那位子,也定然不要表露出来……你的性子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往后你若是想在这后宫中保存自己……便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除了凤后之外,还有宸皇贵君……他和涵儿自幼一起长大,情分比之这宫里的所有人都要深的多,他倒是没有水氏那般有心机,只是这孩子性子太直,也太容不得人……他心里最想的便是独占了涵儿……往后你你便让着他,不要与他过多的争执,相信他也不会对你如何……若是可以,便和他打好关系……虽然涵儿会念在本宫的份上善待你,但是本宫终究是一个死人,本宫也无法肯定涵儿对本宫的这份孝心能够一直这般维持下去……所以,你必须在后宫中寻一个可靠之人……皇贵君是涵儿心头的宝,往后若是他能够照拂你,你的日子会过的更加的安生……还有豫君……他是蒙家的男子,是大家出身……本宫喜欢他,因为他懂人心,知进退,这样的男子若能向善,定然会是一位贤良的君侍……可也正是因为他是大家出身,心里的城府怕是也不浅……如今他有着身孕,却还是豫君,而你一册封便是四贵君之人,这样难保他不会心生不忿……所以齐儿,你必须记住,就算你的分位在他之上,却还是要对他谦和,万不可自持身份而张狂无状……不过,等他诞下皇嗣之后,陛下怕是也会要进他为贵君的,那样,你们也算是平起平坐……至于……那位翊侍君……他虽然是涵儿的初侍……但是先前涵儿那般护着他,本宫便知晓,涵儿心中也是看重他的……你也莫要轻言得罪……往后,这后宫定然还会又其他的君侍的,但是不管进了多少人,出身如何,地位如何,你只要记住,做好自己的本分……莫要计较一时的得失,有时候吃些亏却也是可以的……本宫这些年,便是这般过来的……将来,若是你有机会生下皇嗣,那记住,莫要往这孩子去争夺那个位子……虽然太凤后的位子风光无限,可是……先帝可以将所有的玩弄于鼓掌之中,涵儿也可以……除非你百分百肯定涵儿看中的是你所出的孩子,否则,定然不会介入皇位之争……不管是蒙家还是雪家,薛家都不是对手……莫要让薛家重蹈蜀家的覆辙……齐儿……本宫跟你说了这般多……你还想当这个德贵君吗?”
薛齐亦是被皇贵太君的这番话给吓住了,可是最后,他却还是点头,“齐儿想!”
皇贵太君的这番话的确让他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惶恐和不安,可是皇贵太君也说了,只要他安分守己,陛下便会看在皇贵太君的份上善待他的,只要他不争不抢,便不会有人来害他!他不求别的,只求如皇贵太君这般,能够安然活到老!
将来在后宫的日子如何他不知道,可是他却知道,若是他回到了薛家,定然会比皇贵太君所说的这些更加的凄惨!
皇贵太君说了这般一番话已然是累及了,他见薛齐还是坚持说想当德贵君,心中异常的复杂,最后却只是化成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薛齐见皇贵太君不说话,便立即道:“皇贵太君,齐儿喂你喝药好吗?”
皇贵太君喘着气看了他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药,如今之于他已然没有任何的作用了!
他知道。
既然如此,何不安一下这孩子的心……
还有他的涵儿……
薛齐见皇贵太君同意喝药,心中大喜,便立即端起了那已经冷了的药碗,像是担心下一刻皇贵太君便又拒绝喝药,也顾不得汤药冷了,一口一口地喂皇贵太君喝下。
皇贵太君也果真喝完了一碗药,随后便说累了。
薛齐便搀扶着他躺下,见他睡下了之后,方才转身走出寝室,打算再让人去煎药,虽然皇贵太君说陛下已经要封他为德贵君,但是他还是希望皇贵太君好过来。
然而,当他方才走出了内室,便见永熙帝站在了寝殿的外室中,像是站了许久的样子。
他先是一惊,随后便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参……参见陛下……”
司慕涵神色沉静,垂眸看了他会儿,方才道:“父君喝了药了?”
“回……回陛下……是……是的……”薛齐连头也不敢抬起。
司慕涵合了合眼睛,“往后劝父君喝药的事情便都交给你了,只要你让父君好生吃药,配合御医的诊治,朕不会亏待你。”
说罢,却又像是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听明白了吗?朕的德贵君。”
薛齐猛然抬头,却是满脸惊恐。
司慕涵微微蹙起眉头,却没有说话,只是眸光锐利无比。
“是……是……”薛齐呆愣半晌,方才回道。
司慕涵随后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出了寝殿。
皇贵太君终于肯服药了,这对于所有人尤其是太医院来说本是一件好事,然而事实上,这却也毁了太医院逃脱永熙帝责罚的最后希望。
皇贵太君若是不愿意配合太医院的诊治,将来有个好歹,太医院虽然有错,却也不是罪魁祸首,可是若是皇贵太君配合太医院的诊治,而太医院最后却还是没有治好皇贵太君,那太医院便是渎职无能之错,撤职下狱也只是寻常,若是永熙帝一怒之下,怕是满门不保!
太医院众人只希望皇贵太君真的可以撑下去,可是自李院正开始,太医院的每一个御医都知道,如今皇贵太君的身子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
所以,便是后来几日,皇贵太君都十分配合太医院的诊治,喝药施针,没有一次拒绝,可是病情却越发的重,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沉睡的时间越发的长。
面对永熙帝越来越沉郁的脸色,李院正终于是下定了决定,领着一众参与救治皇贵太君的御医前来向永熙帝谢罪,言明太医院真的是尽力了,虽然这样定然会引发永熙帝的雷霆之怒,但是若是此时不说,真的等到了皇贵太君驾鹤西去之时,永熙帝的怒气怕是会更重,这样她们真的连一丝生机都没有了!
然而永熙帝如何能够接受太医院的请罪?
清思殿的大殿内,响着永熙帝急怒的叱喝:“这般大的一个太医院,这般多御医,居然连一个能救皇贵太君的人都没有吗?既然如此,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处!”
面对永熙帝的雷霆之怒,李院正带着必死的念头,将情况又一次详细说了一遍,虽然这样做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但是至少家人不至于受到牵连,“……若是早些时候治疗,那皇贵太君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如今……陛下,一切都太迟了啊!”
“住口!都给朕住口!”司慕涵如何能够接受,好不容易,皇贵太君愿意陪着治疗了,可是最后的结果还是这般?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朕说过,若是你们救不活皇贵太君,朕便要整个太医院陪葬,你们真当真的话是耳边风吗?!”
李院正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趴在了地上,“陛下,便是您杀了臣等,臣等也无能为力啊……”
“你——”司慕涵气的浑身颤抖,脸色发青,“好!很好!来人,把她们都给朕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
“陛下!”雪暖汐方才一走进大殿便听见了司慕涵要杀人的旨意,便立即走到了她的面前,“陛下……不要……”
司慕涵却眸光森冷地看着他,“连你也不想朕的旨意放在心上?!”
雪暖汐心中一惊,随即立即跪下,“臣侍不敢……臣侍不是要抗陛下的旨意……只是如今皇贵太君需要御医照看……不仅皇贵太君……还有豫君……还有凤后……他们都要御医照看……而且……臣侍相信,皇贵太君也不希望……陛下为了他而大开杀戒的……”
司慕涵低头盯着他。
雪暖汐抬起头,眼中带着哀求,“陛下,臣侍求你……”
他知道她心里难受,可是他不能看着她这般大开杀戒,这样不仅会让许多人枉死,更会让外人说她是一个暴君的!
司慕涵转过了身,挥手喝道:“都给朕滚出去!”
一众御医猛然松了口气,随后立即谢恩之后,赶忙退出了大殿。
雪暖汐也站起了身来,转过身,也要跟着出去,然而方才走出了一步,却被人从后背抱住了。
“阿暖……”司慕涵抱着他,“朕不是有意的……”
雪暖汐转过了身,眼睛微红地看着她,“我知道。”
“别怪朕。”司慕涵抬手覆上了他的脸颊,忽然间,她发现,他似乎也消瘦了些,“对不起……”这些日子,她只顾着父君的病情,却已经多久没有这般看着他了?
雪暖汐摇头,“我没事,我不怪你,涵涵,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不要在这般好不好?太医院的御医若是真的没用,你便扯了她们好了,不要杀人……你现在在生气,若是杀了人,以后会后悔的,我不要你后悔,也不要你内疚,更不要让别人说你是暴君!”
司慕涵喉咙哽咽了一下,随后伸手将他紧紧地拥入了怀中,“阿暖,朕真的没有法子了,朕真的没有法子了……朕可以做的,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朕还能做什么让父君好过来?如何做方才可以让父君好过来?”
雪暖汐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紧紧地抱着她,他也很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可是如今,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便是安慰,也不过是空话罢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这般抱着她……
永熙一年正月初十,永熙帝发下皇榜,为病重中的养父皇贵太君薛氏征集天下名医。
同日,雪千醒迎来了自己的第五十个生辰,依照民间礼仪,逢十生辰是该大肆庆贺的,可是如今却仍在先帝丧期,而且宫中又传出了皇贵太君病重的消息,在加之如今雪家处境十分的尴尬,雪千醒便没有大肆庆贺,甚至连寿宴也一并取消了,只在自己府中设了一桌酒席,打算一家人吃顿饭便算了。
虽然雪千醒没有设寿宴,但是仍有不少人送来贺礼。
雪砚也领着正夫和嫡女从老家赶回了京城为母亲祝寿。
当晚,一家人吃了顿团聚的饭后,雪千醒便说累了,回房休息,只留着雪砚和雪倾两人在一块煮酒闲聊。
雪砚对于母亲的行为并没有多大的不解,每一年,母亲生辰寿宴之后,都会回到房中和父亲的画像说话的,这是多年雷打不动的惯例。
雪砚过年的时候便没有赶回来,所以这个年雪家过的有些清冷,本想着母亲的寿宴好热闹一番,却又传出了皇贵太君病危的消息,别说寿宴,便是想借机请弟弟回母家都不成了,作为一个女儿,看着母亲的五十寿辰这般的冷清,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然而,当她看着雪倾一脸苦恼闷头喝酒的模样,却也不禁惊讶,“看你这样子,倒不是因为母亲寿辰这事,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没见这个妹妹一阵子,的确是成熟了不少,但是却没听说,人成熟了便会这般的烦恼。
雪倾看了一眼长姐,“大姐,你如今的日子过得好吗?”
雪砚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后院的男子对说不多,但是也不少。”雪倾叹息道,“这样的日子过得逍遥吗?”
雪砚似乎听出了些什么,“母亲让你成亲了?”
“是。”雪倾苦恼地道,“母亲说,让我先挑好人选,但国丧一过便将人迎娶进门。”
雪砚看了她这幅样子,有些好笑,“母亲也不过是要你娶一个正夫罢了,又不是让你娶一堆男子进门,你这般苦恼做什么?让人看了笑话!”
“大姐你倒是说得轻巧,娶了正夫便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自由自在了。”雪倾道。
雪砚笑道:“这一年多来你不也都呆在家中吗?有觉得不自由吗?”
雪倾一窒,“这如何不同?我再家中呆了一年那是因为放心不下母亲还有汐……皇贵君,更何况,我如今根本便没有正夫的人选,如何娶一个进门?还有,大姐和大姐夫是青梅竹马,性情也是一路的,成亲也是水到渠成,可是如今我这般情况……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娶了一个进门,这运气好些,娶了一个好相处的,若是运气不好,娶了一个惹事的,便如当日大姐的那个侧夫一般……”话猛然截断,神色歉然地道:“我喝多了,大姐莫要见怪。”
雪砚也没有介意,笑了笑道:“雪二小姐什么时候对自己的眼光这般的没有信心?”
“大姐!”雪倾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雪砚敛了敛笑意,“先前母亲说你还没定性,所以便也由着你在外边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可是倾儿,如今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当年大姐如你这般的年纪都当了母亲了,你也是时候成亲了,而且,母亲如今也老了,最想看见的便是我们成家立业,便是为了母亲,你也该好好考虑考虑。”
雪倾神色一凝,沉吟半晌道:“大姐,我知道了。”
雪砚点了点头,“至于人选,母亲也是个开明之人,只要是家世清白的,无论门第,相信母亲都会同意的,别告诉大姐,你在外边那般多年,连一个上心的男子都没有。”
“大姐便不要取笑我了!”雪倾叹息道。
雪砚摇了摇头,便不再纠结这件事,这个妹妹虽然性子欠缺沉稳,但是她相信这些事情她是可以自己处理好的,闲聊几句之后,便说起了另一个让她担心的人儿,“如今皇贵太君病重,宫中怕是不安宁。”
雪倾神色微变,也是担忧道:“宫里面如今都是皇贵君掌管的,他的性子,可是胜任吗?”
雪砚没有回答,因为她也无法断然,“只希望皇贵太君早些康复,这样,皇贵君也不需要这般的劳心了。”
雪倾点了点头。
两人随后又说了些闲话,便散了。
雪倾自个儿回了房歇息,而雪砚却往雪千醒的院子去了。
“母亲,女儿有话想跟母亲说。”雪砚敲了门,站在门外道。
半晌后,房门传来了一道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雪砚道了一声是,便推门而进,随后便见雪千醒坐在了正堂中,手中正卷着一副字画,雪砚知晓,那是仙逝了的父亲的画像。
雪千醒收好了画像,搁在了一旁,道:“坐吧。”
雪砚坐下了之后动手为母亲和自己倒了一杯茶,便开门见山,“母亲让二妹成亲一事女儿方才听说了。”
“你想知晓我为何这般做?”雪千醒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问道。
雪砚点头,“是,母亲知晓二妹性子不羁,所以也不强求这些事情,如今这般强硬,想必是发生了什么。”
雪千醒看了看女儿,随后叹息道:“年前,陛下曾跟我提过了倾儿的婚事。”
雪砚微微一惊,“陛下是有意要为二妹指婚?”
雪千醒摇了摇头,“陛下只是说无意中听见了皇贵君抱怨过倾儿一直未曾成家,不过却也说,没有指婚的意思。”
“可是,陛下为何会说起这件事?”雪砚和母亲一般,如今也不敢小觑了永熙帝的一句话,她既然提起了这件事,定然不会只是闲聊这般简单。
雪千醒道:“不管陛下有没有指婚的意思,她都希望倾儿快些成亲的。”
雪砚蹙眉,有些想不通。
“如今雪家虽然不如从前,但是还是出了一个皇贵君,而倾儿一直未曾成亲,总是会被人惦记着的。”雪千醒淡淡地道。
雪砚脸色渐渐地沉了下来,“陛下是担心雪家会和别的世家权贵联姻?”
雪千醒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先前薛家便千方百计地想要嫁一个男子给倾儿为正夫。”
“母亲,皇贵君在宫中,过的真的好吗?”雪砚忧虑道。
雪千醒看了看她,却点头,“至少他如今过的还算快乐。”
“可是皇贵君一直未曾有孕。”雪砚不是想多疑,可是如今陛下的性子……
雪千醒神情一肃,“陛下对雪家或许真的有着防备,但是也不至于这般,而且,先前我也见过了皇贵君,问过了他这件事,如今他一直未曾有孕,陛下也是极为的着急,也曾经命御医仔细为皇贵君查过了身子,平日也常常留宿观星殿,应该不会与她有关的,况且,如今她最缺的便是一个皇女,若是他不希望皇贵君有孕,便不会大多数在后宫的时间都宿在了皇贵君那里。”
“许是女儿多心了。”雪砚垂眸道。
雪千醒沉吟会儿,“不管陛下的用意是什么,只要倾儿成亲了,问题也就解决了。”
“那人选……”雪砚问道。
雪千醒道:“只要不是权贵世家,倾儿娶谁,我都没意见。”
雪砚点了点头,如今雪家的情况,最忌讳的便是与那些权贵世家联姻,不过以二妹的性子,怕是也看不上那些权贵世家的公子。
……
次日,大雪
城门前的公告栏中依然围绕着一大群百姓,永熙帝的皇榜已经张贴了一日,虽然引来了许多百姓的围观,但是却并没有人有勇气上前揭皇榜。
在围观皇榜的百姓当中,有一位僧人打扮的男子,看那样子,该是寺庙中出来化缘的出家人,那僧人细细地看了一遍皇榜上的内容之后,便转身出了城门。
在经过了尽半日的徒步行走之后,那僧人回到了永宁山上的承安寺。
承安寺此时仿若被白雪给笼罩了一般,沉浸在了一片雪白的世界中,那僧人进了寺庙之后,便往后院的禅房走去。
禅房内,已然想着木鱼声。
那僧人脱掉了身上的斗篷,推开门进了禅房,走到了正在念经的僧人身后,叫了一声:“绝尘大师。”
却是新帝生父程氏。
程氏没有转过身,甚至没有睁眼原本合着的眼睛,只是停下了念经,冷的没有血色的嘴唇溢出了两个字,“如何?”
那僧人随即将方才在城门前看见的皇榜说了一遍,“……据说皇贵太君是不久前病了的,而且病得极重,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所以陛下方才张贴皇榜,召集天下名医。”
程氏听了这话,眼帘猛然垂落,握着佛珠的手却也更紧。
“绝尘大师可还有吩咐?”那僧人又道。
程氏脸庞仿佛僵硬了一下,“无事,你下去吧!”
“是。”那僧人说道,便转身走出了禅房。
随着禅房的门被关了起来,整个禅房随即陷入了一阵死寂当中。
程氏跪在了佛像之前,但是却已然没有了继续诵经念佛的心思,他的脑海中只是不断地徘徊着方才那僧人念着的皇榜上的内容。
虽然内容很短,但是逐字逐句都透着着急之心,都透着她对那个人的孝心!
他的女儿,如今却对着另一个男子这般孝顺!
这便是她留给他的吗?!
便是她死了,也不肯放过他,让他看着他唯一的骨血向另一个男子尽表孝顺之心!
程氏站了起来,转过身走出了禅房,身上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僧衣,便这般走进了漫天的大雪当中,他除了承安寺,走到了承安寺外的一个亭子当中,从那亭子往下看去,便可以看见永宁山下,气势辉煌的泰陵!
那里头,埋葬了他此生最恨和……唯一爱过的女子!而那个女子,亲手断送了他的一生!
程氏以为,那个人死了,他心中的痛苦便也了结了,可是最后,他却发现,便是她死了,她给他的阴影却一直都在,一直如影随形!
她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人阻难他离开这个困了他半辈子的寺庙,可是最后,他却发现,除了这里,他便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
寒风凛冽地吹着,不断地侵蚀着他单薄的身子,可是却始终侵不进他的心中,因为他的心,比这冰雪还要冷!
倏然见,心口的位置忽然间浮现了一股熟悉的疼痛,这一疼痛最早出现于半年多前那一晚上,已经许久不做梦的他,便在那晚上梦见了那个毁了他一生得女子……
那人却是来跟他告别……
她说,她要走了……
那一刻,他从睡梦中猛然醒来,一身冷汗,从此,他的心,便无法再用佛经来安抚……
后来那一日,他便在这个亭子之中,看见了她声势浩大的出殡队伍……
那时候,他方才知道,她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
程氏那一刻,却在这个亭子之中,放声大笑,笑到了连眼泪都出来了,那个毁了他一生得女子终于死了,她终于得到了报应了!
可是之后,心却仿佛多了一个空洞……且再也暖不起来。
“绝尘大师。”忽然,一道淡淡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程氏转过了身,却见承安寺的主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住持。”
“绝尘大师若是放下不下红尘中的人,便可随时下山。”主持念了一句佛语,缓缓地说道。
程氏却嗤笑道:“绝尘在这承安寺中修行多年,还有什么红尘之中的事情是放心不下的?”
“自先帝驾崩之后,你每月初十都会让人下山去化缘。”住持缓缓地道,眸光清明无比。
程氏却转过了身,眸光森冷地看向山下在大雪中隐隐可见的泰陵,“承安寺中何时多了一个规矩不能下山化缘了?”
“你让人下山名为化缘,实则打探当今圣上之事。”住持没有给程氏躲避的机会,直接点名。
程氏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这天地之间,最无法割舍的便是血脉亲情。”住持叹息道,“你这般做,并没有错。”
“我已出家,红尘之中任何的情感都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程氏倏然睁开了眼睛,言语决然地道。
住持却微笑道:“出家之人的确了断了尘缘,然而,绝尘大师这些年,也曾断过了心中的红尘痴恋?”
程氏猛然转过身,那张原本沉静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住持是觉得我没有资格穿上这身僧袍,呆在这红尘之外的地方吗?!”
住持念了句佛语,却也未恼,依然微笑,“绝尘大师既然心中无法释怀,也不下山走一趟,让心中之结如数解开,做到真正的释然。”
程氏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凄厉,如同肆虐着的北风一般,“便是我愿意再入红尘,红尘却也再容不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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