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羽之看着眼前斩钉截铁地说便是司慕涵杀了他的母亲他还是一如既往爱着她的男子,不禁僵住了脸色。
他的心中就像是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一般。
他说就算是她杀了我母亲,我还是爱她?!
他居然这样说?!
蜀羽之看着雪暖汐,忽然觉得像是被人扣住了喉咙一般,无法喘过气来,他捂着胸口拼了命似的呼吸但还是无法缓过气来。
雪暖汐本来是不想再理会蜀羽之的但是此时见了他这般,却还是讶然不已,“蜀羽之,你怎么了?!”
蜀羽之拼命地吸着气,好不容易方才挤出了一句话,“那是因为你母亲还好好活着——”
雪暖汐本是想上前查看他究竟是怎么的,但是听了他这句话,便止住了脚步,“蜀羽之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总是在说这件事?没错,我母亲是好好活着,那你母亲不也是好好活着吗?虽然她被遣出了京城,你不能如我这般随时可以见着她,但是她也是活的好好的,涵涵也并没有抄了蜀家,她还是锦衣玉食,除了不能够入朝为官之外,她有什么不好?!我母亲不也一样不能入朝为官吗?你现在究竟是在气涵涵还是在恨我?!”
他真的不明白为何他总是揪着这件事不放!
蜀羽之的面容瞬间狰狞了一下,“我母亲死了!她死了!”雪暖汐的这一番话将他心中最深沉的恨意给激发了出来。“她死了!她在三个多月前便死了!就连蜀羽瑢,他也死了!你母亲活着,但是我母亲早在三个月前就死了,可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却什么也不知道,我傻傻地认为她还好好地,好好的——”
他声嘶力竭地喝着,眼中蕴着极深的痛苦。
雪暖汐瞪大了眼睛,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蜀羽之哽咽了一下随即脸上便滑落了两道清泪,“凤后从未跟我说过什么,他从未跟我说过你方才所说的话,从未说过……一切都是我自己亲耳听见的,是我亲耳听见的!”
“你……”雪暖汐愣了愣,却没有说下去。
“我母亲死了,她死了……”蜀羽之凄厉地重复着这个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雪暖汐,若是你母亲现在也死了,你还能这般轻易地说出这句话吗?!”
雪暖汐听到这里方才算是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认为是涵涵杀了你母亲?!”所以他方才会这般地问他,所以他方才会受了这般大的刺激!因为他觉得是涵涵杀了他的母亲!“可是蜀羽之,你有什么证据?!你都说了你母亲是三个月前去世的,可是那时候涵涵根本没有离开过京城,她如何杀你母亲?!”
虽然他不知道蜀羽之的母亲是如何死的,但是他却怎么也不相信是涵涵做的,若是她真的要杀蜀蓝风,一开始便可以杀了,为何要拖这般长得时间,而且,便是为了蜀羽之,涵涵也不会下手杀蜀蓝风的!
雪暖汐始终是相信蜀羽之在司慕涵的心中占有了不少的位置。
“她是大周的皇帝,杀一个人还需要亲自动手吗?”蜀羽之凄然哭笑道。
“那证据呢?!”雪暖汐随即反驳道,“你有证据吗?你说你亲耳听见的,那你是听谁说的?水墨笑吗?!还是良贵太君或者是康王?!那日你从蒙斯醉那里出来之后明明还好好的,之后便是去了朝和殿,蜀青说你没有说一句话便离开朝和殿去了良贵太君那里,那么不是水墨笑说的便是良贵太君了?水墨笑虽然恨涵涵,也有动机诬陷涵涵,还有良贵太君,他因为康王一事对涵涵早便不满了,也有可能诬陷涵涵!不管是谁,但是只要是想一想便知道他们所说的话都极有可能是假的!涵涵曾经说过你是个聪明之人,可是为何便信了他人的馋言!?甚至还为了这件事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累的全宫里的人都为你担心!蜀羽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她亲口说的!”蜀羽之留着累厉喝道。
雪暖汐一愣,惊愕道:“你说什么?!”
“是我亲耳听她说的!”蜀羽之喝道。
雪暖汐却半步不让,“那好,你告诉我,你怎么亲耳听到的!”
他将他是傻子吗?
若是涵涵知晓他为何受了这般的大刺激,那这两日怎么会这般的担心?!
分明是他自己不信涵涵!
蜀羽之瞪着雪暖汐,没有说话。
雪暖汐冷哼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你以为我很想是她吗?!?”蜀羽之忽然厉喝道。
这回却是雪暖汐窒住了。
蜀羽之看着他,眼中的泪水似乎流不尽,“你以为我想这件事是真的吗?你以为我希望这件事是真的?雪暖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件事是假的——”
雪暖汐看着他会儿,“便是……便是你母亲死了但是你也不能认定了是涵涵做的……涵涵为何要杀了蜀蓝风?!”
他想不出任何人理由!
蜀羽之没有反驳雪暖汐的话,却是蜷缩在一团,低着头。
雪暖汐见了他这个模样,心中一阵纠结,随即上前,坐在了他的身边,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蜀羽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方才说是亲耳听到的,那你将你听到的说出来给我听听,说不定不过是你误会了涵涵的意思,蜀羽之,涵涵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蜀羽之本就伤心欲绝,心中也是极为的挣扎,他也不想相信司慕涵是这样一个狠心之人,但是这些事情难道便这般的巧合吗?他无法相信,然而同时他也因为自己怀疑她而心生愧疚,为何他会这般轻易地怀疑她?
因而他方才会对雪暖汐问出这个问题。
可是雪暖汐的答案却让他极为的狼狈难堪!
他以为雪暖汐若是面对同样的情况也会生出一样的心思的,但是他却告诉他,便是司慕涵杀了他的母亲,他还是爱她,这让他原本便挣扎的心更加的痛苦。
他抬头看着雪暖汐,泪眼模糊。
雪暖汐看着蜀羽之脸上的痛苦,眉头随即紧紧皱起,心想方才他的话是否太过分了?可是他就是接受不了别人这般说涵涵,若是其他人或许他还可以忍,可是蜀羽之却不可以!尤其是这两日他看着涵涵这两日为了他担心焦急,连怀着身孕的蒙斯醉都冷落在一旁,便是处理政事也未曾放下他,可是他一醒来,不但没有丝毫的感动,反而还不知道因为听了什么话而这般的说涵涵!
她这般的重视他,但是最后却得了这般的一个回报。
他心疼!
可是如今看着蜀羽之这个模样,所有指责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蜀羽之,你莫要哭了,我……我不说你了……”
雪暖汐有些不知所措。
蜀羽之却还是不断地流着泪,或许这些泪水已经积压在他的心中许久了,自从蜀家落败,自从他孤零零地呆在皇宫中。
雪暖汐虽然没有说错,司慕涵是对蜀羽之很好,只是这些好对于心里充满不安感的蜀羽之来说却远远不够。
蜀羽之这般的重视蜀家,除了蜀家是他的亲人之外,还有便是有蜀家在,他在独自一人空守这座奢华的宫殿之时,心中有所依。
他和雪暖汐等人不同,其他人在孤独一人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寄托于孩子,便是如今雪暖汐还未有孩子,他还是有希望。
便是如今的水墨笑,他的未来也并非彻底绝望,他还有腹中的孩子!
人生最可怕的便是漫长的未来都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蜀家虽然让蜀羽之心有所依,但是却也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而实际上蜀羽之最大的希望便是司慕涵的心,所以当他得知自己母亲的死可能与司慕涵有关,他便悲观地信了,不是因为他对司慕涵不够信任,而是因为,他太过于在乎司慕涵的心,而若是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那他未来的依仗和希望便是连心中的那一丁点可以让他支撑走过那孤独的日子的慰藉都消失了。
他的人生再无任何希望,便彻底毁灭了!
“蜀羽之……”雪暖汐真的是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一阵子,随后便起身想着要去蜀青来安慰他,但是他这个想法方才一说出口,却被蜀羽之哽咽地叫住了。
“不要……”蜀羽之满脸泪痕地看着他,“不要告诉奶爹……”
如今他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跟着他一同绝望。
雪暖汐止住了脚步,“可是……”
“我真的是误会了她吗?”蜀羽之凝视着雪暖汐止住了泪水,“我真的误会了她吗?”
其实在蜀羽之的心中比雪暖汐更加希望自己是误会了的。
他甚至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取这件事是一个误会!
“蜀羽之,涵涵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雪暖汐的声音虽然平缓,但是话中却带着绝望的坚信。
蜀羽之看了雪暖汐好半晌方才凄然绝望地开口道:“那日,凤后求陛下放过水家,求她让水家如蜀家一般,返回原籍,陛下不允,凤后怒言,既然陛下可以饶了蜀家,为何不能放过水家,蜀家也当日先帝驾崩一事也是有直接的关系,陛下说……她说……至少水韵云还活着……后来……我去良贵太君宫中,本是想求良贵太君让康王去查查母亲的情况……而这时,康王进宫,告知……良贵太君,蜀家来信我母亲……早在三个月前便去世了……而蜀羽瑢……他也早死了……”
雪暖汐听了蜀羽之的话,不禁心中一阵气结,若非见了蜀羽之满脸的绝望,他定然不会好声好气地跟他说,“便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就认定了你母亲的死与涵涵有关?!”
这未免太荒唐了吧!
“这些事情蜀家当地的官员早便已经让人上了折子……陛下明明早就知道……可是她却没有告诉我……没有……她明明知道我很想知晓母亲的情况,可是她却一直瞒着……若非……若非……”蜀羽之浑身紧绷着,“她为何不告诉我?为何连让我为母亲戴孝的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
“这……”雪暖汐微微一窒,“可能涵涵是担心你伤心,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总之,你母亲的死绝对不会跟涵涵有关!你方才也说了,你母亲是病死的,便是蜀家来信,也是说你母亲是病死的……便是涵涵可能骗你,但是蜀家的人也不会骗康王啊!还有蜀羽瑢,我早便听闻他离开京城的事情本就身子不好,便是也病死了那也没什么奇怪的,而且,这蜀羽瑢害人不浅,便是你也被他害过,他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是报应!”
“那我母亲呢?她也是报应吗?!”蜀羽之对于报应这个词特别的敏感。
雪暖汐又是一窒,“我不知道你母亲是不是报应,但是她的死绝对和涵涵无关!”
蜀羽之瞪着他,没有在说话。
雪暖汐见状,便道:“再过些时候涵涵便要下朝了,你若是真的这般的不信她,那便直接问她为什么要瞒着你母亲病死的消息!”
“她会告诉我吗?”蜀羽之凄然笑道。
雪暖汐有些愠怒,“你连问都没问,怎么便知道她不会说?!”
蜀羽之看着他,好半晌不说话。
“怎么样?”雪暖汐再一次问道。
蜀羽之道:“若是真的呢?”
雪暖汐瞪大了眼睛,他便真的是认定了这件事和涵涵有关!“若是真的,那我便不再帮她!”
蜀羽之垂下了头,没有在说话,虽然止住了泪水,但是此时的脸色看起来却是更加的凄然。
早朝之后,司慕涵先回交泰殿换下了朝服,便往听雨殿而去,一进听雨殿的便从御医的禀报中得知蜀羽之已然醒来,情况尚好,她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往寝殿走去。
蜀羽之此时在正喝着蜀青备好的清粥,脸色虽然苍白,双目微红,虽然脸上的泪迹已干,但是却还是可以看出是哭过了的。
蜀青一边小心翼翼地喂着主子,一边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方才是不是皇贵君对自家主子做了什么让主子哭红了眼睛。
雪暖汐则是坐在了一旁,心里却也是在生着闷气,倒不是因为蜀青,而是因为方才蜀羽之所说的话,为何他便还是坚信蜀蓝风的死也涵涵有关?为什么他便是不肯相信涵涵!?
这时,外边的宫侍禀报说陛下驾到。
蜀羽之闻言脸色瞬间一变,连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雪暖汐看了看蜀羽之,心中却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丝不安,难不成他也受了蜀羽之的影响?!
蜀青也注意到了主子的异样,但是也只是以为主子身子还是不适,便急急忙忙放下手中的碗,随后便起身要去请御医进来。
蜀羽之却猛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不愿意让他离开。
蜀青一阵错愕,“主子……”
“我……我没事,你不要走……”蜀羽之断断续续地道。
雪暖汐见了蜀羽之这样,心里有些不悦,他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他不但以为涵涵杀了他的母亲,还认为涵涵会连他也不放过吗?
蜀青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何这般,但是这样的情形却也曾经发生过,不过那是主子生父病逝之后,主子终日伤害也害怕主夫方才这般,为何如今也这样?
司慕涵走进了寝殿内,便看见了蜀羽之满脸惊惶的神态,她的眉头随即皱起,心中的疑虑更深。
雪暖汐立即起身迎了上去,“臣侍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有些坚硬,行礼也甚至不自然,像是在与谁怄气刻意这般做似的。
蜀羽之没有任何要起身行礼的动作而是低下了头。
蜀青被主子这般奇怪的行为给愣住了,也没有回过神来。
司慕涵挥手让跟在身后的宫侍退下,随后看了一眼雪暖汐。
雪暖汐不禁露出了一抹委屈的神态。
司慕涵微微眯了眯眼,却没有说话,然而走向了蜀羽之,最后坐在了床边,也看清了蜀羽之紧抓着蜀青不愿意放手的动作,她虽然惊讶,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看向蜀羽之,“如今感觉如何?身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心口还疼吗?”
蜀羽之的心在听见了司慕涵这样的话之后,不禁猛然狠狠揪了一下,但是他却没有伸手捂住胸口,而是低着头咬紧了牙关。
司慕涵自然感觉到了蜀羽之的异样,昨夜在心中盘旋不去的想法又一次涌上了心头,羽之如今在怕她。
此时,她猛然想起,昨夜蜀羽之心痛难忍的时候,恰恰是在她的怀中。
“主子……”蜀青小声地提醒道。
蜀羽之还有没有抬起头。
雪暖汐见状便道:“翊侍君方才不是说有事情要问陛下的吗?既然如此为何如今便一句话也不说?!”
司慕涵淡淡地扫了雪暖汐一眼。
雪暖汐咬了咬牙,只好停下了话,便是在如此,涵涵还是这般的关心他,可是她又岂会知道,如今的蜀羽之心中早便已经认定了她就是他的杀母仇人了!
蜀青见了自家主子如今这种情形,心里不禁开始着急起来,主子究竟是怎么了,若是陛下生气了怎么办?!如今宫中已经有君侍怀上皇嗣了,若是主子如今惹了陛下的怒,那将来的日子会更加的难过的!
雪暖汐瞪了一眼蜀羽之,随后又看向司慕涵,却见她此时正看着蜀羽之,没有紧皱像是很担心的样子,“翊侍君有话要跟陛下说,蜀青你随本宫先出去吧。”
蜀青一愣。
“走啦!”雪暖汐沉声道。
蜀羽之还是没有说话,却放开了握着蜀青的手。
蜀青此时并不想就这般离开,便寻了一个借口道:“可是奴侍还得喂主子喝粥……”
“给朕吧。”司慕涵这时开口说道。
蜀青又是一愣。
“怎么?你连陛下都不放心吗?”雪暖汐微恼道,怎么主子下人都是一个样,就是不信涵涵!
蜀青自然连忙否认。
“那还不走!”雪暖汐沉着脸道,“本宫宫中还有些补身子的贡品,如今你主子身子弱,随本宫去一趟吧。”
蜀青看了看蜀羽之,好半晌方才起身行礼离开。
雪暖汐临走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蜀羽之,“翊侍君既然不信本宫的话,那便可以自己弄清楚,看看到底是你小心眼还是本宫脑子笨!”他说罢,又对司慕涵行了一礼,方才拉着蜀青离开。
司慕涵见了雪暖汐这般的行为,虽然疑惑但是却没有立即询问,如今最要紧的却还是眼前这个对她生出了惧怕之意的男子。
被自己身边亲近之人所害怕,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对于雪暖汐的话,蜀羽之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藏在了被子下得手死死地握着,掌心的喂疼一点一点地渗入心中,然后无限扩大。
司慕涵垂下了眼帘,伸手端起一旁搁置着碗,随后开始舀动着碗内的清粥,“你昏睡了两日,要吃些东西方才恢复的快。”
她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他究竟为何这般,而是接替了蜀青之前的工作,喂着他喝粥。
蜀羽之听了这句温和的关怀,眼底随即一酸,然而许是因为方才哭得太厉害了,如今已然流不出泪。
司慕涵舀了一勺子粥递到了蜀羽之的嘴边,淡淡的粥香在他的鼻尖萦绕。
蜀羽之微微抬起头,虽然张口喝下了那粥,但是却始终垂着眼帘。
司慕涵没有在说话,只是安静地喂着他喝粥。
这边雪暖汐拉着蜀青除了寝殿之后便打发蜀青自行去观星殿找绿儿取那些补身子的贡品,随后又担心蜀羽之责怪司慕涵的事情被宫侍给听见了传出去,便使退了在殿外候着的宫侍。
雪暖汐很清楚若是蜀羽之心中的猜测被人传开了,这对司慕涵的名誉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说不定还会有人借此来攻击她说她不顾先帝的旨意,那时候司慕涵便百口莫辩了!
便是如今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借此来攻击司慕涵,那蜀羽之这等心思若是被宫里面的人知晓,尤其是皇贵太君知道了,他定然也会惹来一摊子麻烦!
本来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是想先到正殿那边等蜀羽之和司慕涵谈完再回去的,但是却又担心蜀羽之会说出什么伤害司慕涵的话来,挣扎了再三,最终绝对做一件连自己都很不齿的行为——偷听!
寝殿的内室外室由一道圆形的拱门相连,却只用珠帘隔开。
他走进了寝殿,躲在了寝殿的外室门边,虽然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但是却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的人所说的话。
也不算是偷听,反正他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不过是再听蜀羽之说一遍罢了!
雪暖汐在心中安慰自己!
寝殿内,蜀羽之慢慢的将一碗清粥给吃完了。
司慕涵搁下碗之后,便端起旁边放着的一杯茶递给了蜀羽之。
蜀羽之没有拒绝,伸手接过,却没有喝。
司慕涵坐在了蜀羽之的旁边,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明明近在咫尺,但是她却感觉,他仿佛离她很远。
蜀羽之垂着眼帘,还是沉默着。
寝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静。
良久之后,司慕涵方才开口打破沉默,“阿暖说你有话跟我说,是关于你为何一个人跑去冷宫一事吧。”
蜀羽之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却没有立即说话,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那日陛下和凤后所说的话臣侍都听见了……”
司慕涵闻言,心猛然一沉,“都听见?”
“是。”蜀羽之缓缓抬起了眼眸,露出了一双因哭红了的眼睛,“包括陛下最后说,至少水韵云还活着这句话……”
司慕涵凝视着蜀羽之,却没有立即说话。
“后来……”蜀羽之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强压下心中疼痛,但是那沙哑的声音还是透着绝望,“臣侍便去了良贵太君宫中……臣侍本是想求他让康王帮忙打听一下……蜀家的情况……良贵太君还未答应,康王便进了宫……说蜀家来信……母亲……”
他的话顿了一下,一双眼眸一刻也不听地盯着司慕涵,心中不断地涌出一句话。
快打断他的话!
快打断他的话!
快说,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胡思乱想罢了!
可是蜀羽之终究没有等来司慕涵的这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虽然她的脸色很平静,但是他还是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了一抹刺痛,她放在身旁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这一切再一次验证了他心中所想并非只是猜测。
“我母亲病死……是不是和你有关!”蜀羽之的这句仿佛是从心底喝出来一般,艰难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说完这句话,便整个人虚弱地往后靠在了床头竖起的软枕上,浑身无力,哭红的眼中泛起了绝望的神色。
司慕涵垂了垂眼帘,动了一下身子,忽然觉得胸前仿佛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有些喘不过起来。
蜀羽之没有继续追问,那握着茶杯的手却颤抖了起来,杯中的茶水扬起了细小的波纹。
“在你让朕去查蜀家的情况不久,朕便收到了你母亲病逝的折子……”司慕涵抬起眼帘,看着他,说道,平缓的声音却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蜀羽之的身子渐渐地僵硬冰冷。
“便是没有那折子,朕也知道,你母亲活不长。”司慕涵继续道,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是她寻找了借口解释,他也不会相信你,“那日,朕与你出宫送你母亲离开京城之时,你母亲在与你分别之前说过,她会让朕永无后顾之忧,那一刻,朕便知晓,你母亲不打算活下去……”
蜀羽之苍白的面容渐渐生出了一抹惊愕的神色。
那一日……
他记得那一日母亲的确是说过了这样的话,可是那一日……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母亲寻常的恭敬之言罢了……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心中最惊愕的,让他最不敢相信的是,她居然早便知道,但是却一直瞒着他!
她明明知道那一次母亲走后,他们便是生死相隔,可是她却一字未曾对他说,甚至还可以和他恩爱缠绵……
“你母亲的病逝虽然不是朕许的意,但是却也的确和朕脱不了干系。”司慕涵继续道,声音转为了僵硬,“在某种程度上,朕的确是杀了你母亲……”
蜀羽之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是愣愣地盯着她。
司慕涵没有闪避他的目光,便是他对她露出这憎恨的神情,她也只能承受。
“为什么!?”蜀羽之忽然间咆哮了起来,手中的茶杯猛然掷向了司慕涵,虽然杯子只是打在了她的身上,而且由于两人间世的距离较短,力道并不算大,倒是杯中的茶水洒了司慕涵一身。
司慕涵没有动,承受了他的这一愤怒的举动。
蜀羽之掷出了茶杯之后,没有如司慕涵所想像的那般会继续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他只是僵着身子,浑身颤抖,面无血色地瞪着她,一字一字地挤出了两个字,“你——走!”
司慕涵没有动。
“你走!你出去!我不要见到你!你出去!”蜀羽之不见司慕涵动,便激动地用手指着门口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喝道:“你出去,我求你出去!求你走——”
司慕涵的话摧毁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真的很想雪暖汐是对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如今……她居然这般轻易地承认了……就这样承认了!更让他痛心不已的是,她居然早便知晓了他的母亲会死!可是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为何她要这般对他?为何要这般的狠心!
为什么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还可以如往常那般对着笑,抱着他缠绵,为什么?!
这让他情何以堪!
她为何要对他做出这般可怕的事情!
她这样的行为比起她亲手杀了母亲还要让他痛苦不已!
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司慕涵合了合眼,然后起身离去,她没有安慰他,因为她知道如今她的安慰只会给他造成第二度的伤害,她便是再无耻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所以,她如此承受了他对她的恨!
然而她的脚步方才走出了内室,便停住了。
雪暖汐便站在门边,捂住嘴,满脸的呆滞。
司慕涵脸色随即一变,随后又见雪暖汐脸色极为的难看,心里一慌便伸出了手想查看他的情况,但是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了他之时,雪暖汐猛然后退了一步,她的僵在了半空中,身子也渐渐地僵硬。
雪暖汐盯着司慕涵,眼眸渐渐地睁大,露出了一抹极为震惊的神情。
原本此时他脸上的惊愕只是为了自己居然做出这种避开她的动作,还有方才听见的话,然而,他此时的神情看在了司慕涵的眼中,却是成了另一种意思——他也在怕她,就与蜀羽之一样。
司慕涵垂下了眼帘收回了手,忍住了心中泛起的阵阵沉痛,缓缓说道:“这两日你也累,回宫休息吧。”
说罢,转身离开,那慌乱的脚步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雪暖汐不知道是因为还沉浸在震惊中还是因为心中无法接受蜀羽之的一切指控都是真的,一直僵硬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
司慕涵方才逃离了听雨殿,还未来得及稳下心神,便见清思殿的宫侍前来禀报说皇贵太君有请,司慕涵转过头看了一眼听雨殿,随后便往清思殿走去。
皇贵太君这两日虽然没有过问听雨殿的事情,对于永熙帝这般重视一个初侍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她冷落豫君一事却有些不满。
他是一个男子,自然知晓男子怀上孩子的时候最希望的便是妻主在身边陪伴。
翊侍君虽然重要,但是总不比上怀着皇嗣的君侍重要吧。
他方才从派去流云殿送补品的宫侍口中得知,永熙帝已然两日未曾到过流云殿,也就是说,豫君被诊出有孕之后,她便一直冷落着他!
怀着皇嗣都被如此冷落,可想而知会受到多少风言风语的伤害!
凤后水氏也就罢了,豫君却也是她看重之人,她怎么也这般对待他?!
司慕涵到了清思殿之后,皇贵太君便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说出了心中的不满。
“本宫知晓你在乎翊侍君,但是陛下,豫君腹中怀着的可是你的孩子!你便是对豫君不上心,也该对孩子上心吧?”皇贵太君蹙着眉道,“先前陛下也说过要善待每一个君侍,如今怎么就讲自己方才说过的话给忘了?本宫问过御医,翊侍君的病情并无大碍,也用不着你一日十二个时辰地陪着!豫君如今怀着孩子,但是却被这般冷落,你可是后宫会生出多少风言风语?若是豫君因为这样的风言风语而心生郁结伤到了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是儿臣疏忽了。”司慕涵垂着眼帘道。
皇贵太君见了司慕涵这般,眉头却皱的更紧,“本宫知晓你以为本宫这般是针对翊侍君……”
“父君误会了。”司慕涵抬起眼帘,眸底闪过了一丝悲凉之意,“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皇贵太君此时也觉察到了司慕涵的异样,脸色变了变,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为何他觉得此时她身上弥漫着一股深切的悲伤?
难道是因为他如今对她的质问?
皇贵太君心中有些不自在,“本宫也并非是要责怪你,本宫这是担心豫君腹中的孩子……涵儿,那是你的孩子……”
他们父女如今虽然少了之前的亲近,但是总就是有这般多年的父女之情。
司慕涵吸了口气,笑了笑道:“父君多虑了。”
“那你为何……”皇贵太君看着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像是儿臣这两日累着了,方才一时失神。”司慕涵敛了敛心神,微笑道,“豫君那边儿臣知晓该如何做,谢父君提醒。”
皇贵太君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是见她恢复了寻常的模样,却也没有继续追问,“那便好,本宫一直等着抱你的孩子。”
司慕涵笑道:“儿臣知道。”
皇贵太君垂了垂眼帘,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既然今日你来了,本宫还有另一件事想跟你商议一下。”
“父君请讲。”司慕涵道。
皇贵太君沉吟会儿方才道:“虽然如今离先帝丧期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是锦儿的事情却还是要早些筹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司慕涵闻言,眉间不经意地蹙了蹙。
皇贵太君继续道,“虽然如今并没有人反对你将他纳入后宫,但是他毕竟是罪臣之子的身份,若是没有孩子倒也不要紧,但是将来若是有了孩子,那对孩子来说,有一个罪臣之子的生父,并非一件好事。”
“父君的意思是?”司慕涵看着皇贵太君,问道。
皇贵太君道:“本宫是想,不如寻一个好人家,将锦儿过继进去,再以新的身份迎进宫来封做君侍。”
“父君的这个想法不错。”司慕涵缓缓道,“只是若是这般,儿臣担心后面的麻烦会更多。”
皇贵太君疑惑,“此话怎讲?”
“父君忘了,如今凤后水氏也是罪臣之子,若是儿臣帮官锦改头换面,怕是水氏会心生不满,若是水氏没有孩子倒也罢,但是如今他也怀着孩子,将来孩子得知这个情况,怕是会责怪儿臣这个母皇偏心,虽然水氏犯有大错,但是他腹中的孩子却还是儿臣的骨肉,儿臣总不该这般厚此薄彼。”司慕涵解释道,“若是水氏诞下的是皇女,那将来长大之后因此事而心怀怨愤,那定然会生出不少风波来的。”
皇贵太君有些讶然,但是却也觉得司慕涵说的又道理,“陛下说的也不错,倒是本宫疏忽了,那便算了吧,将来若是锦儿有福气诞下皇女,陛下给他一个较高的分位以作补偿吧。”
司慕涵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问道:“父君很喜欢官锦?”
“到说不上有多么喜欢,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在宫中举目无亲的倒也可怜。”皇贵太君没有多想地回答。
“是吗?”司慕涵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便没有再提及官锦一事,转过了话题询问皇贵太君身子状况。
皇贵太君倒也一一答了。
两人聊了一阵子,倒是也和洽,但还是少了从前的亲昵。
又过许久,皇贵太君便道司慕涵有政事要忙,便让她回去。
司慕涵也没有多留。
皇贵太君本还想问问司慕涵关于废后一事,但是最后还是没有问起,虽然他身处深宫,但是却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如今薛家在京中可谓是张扬无比,又加之齐儿如今在宫中,若是他过分关注这件事,怕会让人以为他想让薛家的男子入住中宫。
司慕涵走了之后,皇贵太君便唤来了安儿问起了薛齐此刻正在如何。
安儿回道:“齐儿公子如今正在厨房内和官公子一同为主子准备午膳。”
皇贵太君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孩子……”
若非不想让他后半生如他这般困在这个皇宫中,他定然会将他留在宫中。
这般孝顺贴心的孩子他岂会不心疼怜惜。
“齐儿公子最近和官公子的感情很好。”安儿微笑道。
皇贵太君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
司慕涵离开了清思殿之后便去了一趟流云殿看望蒙斯醉,随后便在流云殿内呆到了正午时分,再与蒙斯醉用完了午膳之后方才离开。
蒙斯醉虽然觉得司慕涵一直心不在焉,但是试探几次见她始终不愿意提起,便不再过问,只是心里却有些忧虑。
司慕涵回到了交泰殿后,先是询问了一下交泰殿的宫侍雪暖汐是否来过,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呆愣半晌后,随即下旨让人去清思殿将官锦请来。
官锦到来之后,司慕涵便在御书房内的暖阁见了他。
“奴侍参见陛下。”官锦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虽然脸色平静,但是心中却不怎么安稳。
司慕涵点了点头示意他起身,随后便认真地大量起他。
官锦此时并没有因为司慕涵终于认真正眼看着他而心生喜悦,反而增加了几许不安,原先在得到永熙帝的召见之时,他心中的确一阵暗喜,但是过后却是疑惑和不安。
永熙帝这个时候召见他究竟为什么?
好半晌后,司慕涵方才收回了目光,神色淡然地道:“朕今日让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朕打算在京中为你置办一座宅子,让你……”
“陛下!”官锦脸色惶恐地打断了司慕涵的话,没有给她机会说完,虽然并没有听完司慕涵的话,但是她的意思还是领会到了,也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到来了!
永熙帝要赶他走!
她要赶他走!
他连忙跪在地上,满脸惊恐地跪求道:“奴侍求你,别赶奴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