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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就算倒了,也是一座伟大的山。

不周山下有一片乱尘海。

那是一片混沌的灰色世界。

其中的尘土像是海浪般翻滚着,不断地向远处扩散。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照射进来,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暗和沉闷。

在这片尘土的海洋上空,时不时会有一阵阵狂风呼啸而过,将尘土和灰尘卷起,形成了一幅令人惊叹的景象。

再往下,一座火山悬浮在望不到尽头的水面之上。火山把尘土与水照亮,看起来像是一朵暗淡的云彩。它的外围是一些模糊的光晕,由气体和尘埃组成的。里面是一圈一圈的光混,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有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虽然它看起来很美丽,但却隐藏着一股危险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

桑天子站在那里。和广成子第一次来时一样,他举起水火葫芦,吞那里的水。

他用五行之力加持在水火葫芦上,在深不可测的水里演化须弥。

比起单纯的水火葫芦吸力强大数万倍。

那片水,像是从百万里的管道里倾泻而出一般,速度每秒千里,冲进水火葫芦里。就这样,他还嫌慢,也嫌水火葫芦不够大。

于是他把太清宝珠放在其中。

他用太清宝珠和水火葫芦一起吞噬那水。太清宝珠里的空间极大,吸力也强,在它的加持下,水火葫芦吞噬速度增加三倍。算起来,地仙界的一年时间,能装满三次葫芦。

他收了十七年——多余的水都被太清宝珠收去——而十七年之后,太清宝珠里也没有水,水都被混沌不死虫吞噬掉。

混沌不死虫炸了十七年,被桑天子一再分割,装进十亿须弥里。在须弥里,它们被分化,被破灭,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

祖巫身炼化混沌不死虫的血,再将那血演化成混沌不死虫之身。这只混沌不死虫,吞噬剩下的混沌不死虫,形成唯一的躯体,在水火葫芦上盘踞成纹路。

无当圣母一直为他护道,等他停下,说:“这里的水,似乎不比四海之水少。”

桑天子说:“这里的水都是超重水,凝固点很低,现在很冷,这些水却都不结冰。也正是因为这里很冷,这些水才能这样保存。你看,靠近火山的地方,有一些水已经结冰,形成了一圈冰山,那儿比这儿暖和。”

无当圣母说:“那儿是广成子死的地方。那里似乎危机重重。”

桑天子说:“那周围的风,比来的时候安静。想必,很多人躲藏在那里。”

无当圣母说:“你在这里的动静太大,花的时间也太长了。”

桑天子叹说:“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比起一两个人躲在暗中,一群人一起来,倒还容易应付。况且,这里那么危险,我可不想自己去探路。”

无当圣母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期望在这个地方,祖巫身真的有妙用,能够助他们安然无恙,不然的话,他还能逃去哪里?

无当圣母说:“现在呢?”

桑天子说:“我们该暂时消失。”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消失。”

“这里算是不周山底么?”

桑天子忽然反问一句,然后拉着无当圣母,意外地往水里坠去,法力开辟出一条路——他一来到这里,就觉得这里不对劲,因为他所知道的不周山下不是这样的,更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进来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要进入这里不光需要强大的力量,还需要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无当圣母问:“什么意思?”

桑天子说:“我是说,这片水没有灌入这里之前,这儿是什么样的?”

无当圣母不知道答案,想知道答案,“有意思。”她若有所思。

坠落的速度很快,桑天子演化道境来赶路,无当圣母负责抹平经过的一切痕迹。但是,在后面的那些准圣面前,两人并没有把握抹去所有路径,若能够耽误他们一点儿时间,让他们两个抵达另一个地方——他们两个该去的地方,就很好。

一道血光和佛光的战斗,波及到了他们,无当圣母笑了笑,心想,果然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不是一路的人,越多越乱。

混乱的地方更容易浑水摸鱼。

再深的地方都应该有底,哪怕是亿万星河的距离。

可是他们坠落很久,都没有落到底。

无当圣母说:“这里的道跟别处不同,这里的空间似乎无穷无尽。”

“那水怎么填满的?”桑天子反问。他想,既然水能填满这里,那这里按理说就有底,不是无底洞,有底,就应该能够抵达。

无当圣母于是有了灵感,说:“顺水而行,或许能够抵达。”

说着她自己先化水而行。

桑天子五行演化,仅以水之道曲折地走——他对水的领悟没那么高明,跟在无当圣母后头,尽力而为,还无法跟上。

不光如此,他还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无当圣母只好放慢速度,又用余力去抹去他弄出的动静。

这一刻,桑天子第一次有疑虑:固然,证道机缘摆在他面前,但他要越过这么多的强者证道,是不是有点儿戏?

当只用上水之道,他们顺水而行。水带着他们沿着奇异的方向流淌,引向越来越急的暗流中。他们顺着暗流行走,一开始很慢,后来越来越快,超过他们施法劈开水行走的速度。那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桑天子捕捉着暗流的数据,输入到计算机里,推测可行的模型。

很快他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师姐,你说这些水往下涌,速度这么快,会不会把这些水整体往上推,以至于我们在里面穿行时,永远只在中间停留。”

无当圣母恍然,笑道:“水神戟。若如你所言,一定是水神戟在作妖。”

桑天子说:“我来此地之前,后土娘娘曾跟我交代,凡不是主动落到我手上的东西,只准看,不准取,万万不可强求。”

不用多想也知道,无当圣母惦记上这里的水神戟。

他必须得提醒她,不能拿。

无当圣母说:“这是跟你说的,又不是跟我说的,你不拿不就得了。”

桑天子说:“师姐,不是这回事。后土娘娘不是小家子气的圣人,她说了不能强求的东西,可能不是指那件东西有主,而是指取走之后会遇到危险。”

无当圣母不以为然,说:“我看是你多想了。你等着,这么多人下来,我们不取,他们也不会放过。到时候依旧有危险。所以,还不如我们取了。”说完,她回头看看桑天子担忧的脸,笑说,“好啦,逗你玩呢。我又不是贪心之辈,区区一个水神戟,虽然很强大,但不代表我会贪恋。只是提醒你,若可能有危险,我们必将面临那危险。你这具祖巫身,最好能够应对那样的危险。”

桑天子听懂了无当圣母的劝告,打了个冷颤。

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

他们好像时刻处于这激流暗涌的水里,只有放弃所有谋算,顺水而行,才能走得更快一些——可这更快的路,却不知道去往何方——这方向不掌握在他们手里,一切全由别人操纵。这方向的前面,也有重重阻碍……

桑天子说:“在这个地方,我们不能应对的,别人也很难应对。”

无当圣母说:“但愿吧……”

坠落得越来也快,他们对周围的感知也越来越窄。桑天子通过前进方向的变化,判断他们快到底了,可是下一刻,水流忽然把他们往边上引。

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见一道湍流接着一道湍流,一道水接着一道水。

颠倒翻滚之际,无当圣母忽然指着一片紫水说:“那个能取么?”

桑天子说:“后土娘娘说,主动落在手里的东西,可以取。”

无当圣母于是没有动,但片刻之后,他们旋转坠落,坠入一道散发着银光的水里。那是可以腐蚀元神魂魄的月光神水。

才刚坠入其中,无当圣母道法一卷,便将那水收了起来,说:“这里的机缘真是玄妙,错失了一点星光神水,得到了这么多月光神水。果然是贪而不得,不强求,反而什么都能得到。巫族修神,大抵如此吧。”

修神就是放弃自己,把所有意志寄托在信仰的神灵上,结果又什么都能得到。

成全了别人,于是成全了自己。

桑天子说:“这里怎么会有月光神水?”

无当圣母说:“日月星等神水,都是出自于先天的水,后天无法生成,所以何其宝贵。水神共工是先天生灵,如果我没有看错,这里应该是他化道之地,作为先天水神,化道结成先天神水,再正常不过。看,前面的金光。”

金色的是日光神水——可惜过去时,他们被卷到别的地方去,没落到手里。

但无当圣母一点儿也不沮丧,顺着水走,犹如虔诚的信徒。

果然没过多久,一片更大的金光迎面而来。她从金光里穿过,半渡时便被水流引到别处,她只取走一半日光神水——这个时候,只要她稍稍转移方向,便可以取走另一半,但她毫不贪恋,只取落在她手里的那些。错过时,连桑天子都为她只取一半感到惊奇,这个时候能够取舍,真的很难。

这大概就是无当圣母能活到今天的原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越界。

就因为如此,又坠落许久,又一片紫色的神水迎面而来。

是星光神水——至此,三光神水聚齐——无当圣母将其汇聚成一股,分成三百滴,如同三百颗灵丹妙药,被她收起。

桑天子说:“没听说共工掌握三光神水。”

无当圣母说:“你没听说的还多着呢,我有什么法宝,你可曾听说?”

桑天子还真不知道,就知道他见过的几个,“你法宝不多吧?”

“比你多。”无当圣母笑道,“当然,品阶上可能比不得你的那些重宝,但论数量的话,咱们截教,也就多宝道人能够跟我比。我活的时间比较长,以前又有师父照应,再加上金灵师姐不爱用法宝,知道我修的法门多,需要法宝参悟,捡了什么宝贝都会送我这里。日积月累,我身上的宝贝可就多了。你连我这些过往都不知道,水神作为巫妖时代的神秘祖巫,你又能知道多少。”

“言之有理。”桑天子说,“我听说法宝之上都有气运……”

无当圣母说:“做不得数。法宝之上的气运,都是带着因果的,有些法宝因果重,就算有气运,也弥补不了其中的因果,得之无益。要求气运,与其求法宝,不如求道,悟得大道三千,气运自然高涨。”

这说法,桑天子还是头次听说。

因为对于气运,他并未刻意去修,只是在修行时顺带有所增益。

桑天子说:“就像落宝金钱。”

无当圣母说:“那件法宝我看不透。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落宝金钱算知天数,自行择主,所以自己跑到你的手里。另一种就是偶然。若是偶然,必将因果缠身。以后遇到了你就知道了,因果纠缠时,切莫执着。”

桑天子思忖片刻,若有所悟。

说笑中,他们来到悬崖峭壁之间,本以为是不周山的石头,靠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巨大的冰山。还没等他们细看,他们便被卷进冰山的洞里,迎面而来的是一元重水。

那水一滴便有数万斤重,可以祭炼真灵,也可以炼宝炼药,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如今在这里汇聚成河流,数不胜数。

他们一边收取这水,一边顺水而下,一走数日,他们坠入一片尸山中。

桑天子吓一跳,站定,做防御姿态,直呼,“小心。”

无当圣母早已看明真相,说道:“这是地煞浊气,玄冥真水。听说这是水神共工修出来的本命真水,是水之大道融和地煞浊气后在世间的显化,这种水摒弃了水之至柔,摒弃了孕育生命的力量,只追求极致的攻击力和杀伤力,有着冰封三千世界,冰封无尽时空的伟力。是先天生神水中攻击性最强的神水。”

桑天子恍然,“外面的冰。”

无当圣母说:“那不是冰,那是被玄冥真水冰封的时空。”

桑天子换了新的角度看那片尸山,说:“那这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无当圣母摇头,“不知道。但是我们既然被送到这里来,想必这里有答案。后土娘娘可曾说起过这里,可曾给过指点?”

桑天子说:“没有,只是只准看,不让乱动。”

“那我们就到处看看。”

无当圣母说着,自顾自往前走。那些冰一直往她身上爬,又被她的道境融化,冰融化成水,落到她手里,按后土娘娘的说法,这便是她的了。

桑天子有样学样,也往前走。他明明走在地上,总有些冰爬到他的身上去。

他也学着无当圣母的样子,用道境来融化冰霜。他融化的速度比无当圣母慢得多,那些冰在他身上积累,甚至渗透进他的身体里。幸好祖巫身不怕这一切。但是也不喜欢这些东西——他尝试用本体接触这水,融一些水到他汇聚的五行之中——融的很顺利,只是融进他五行之力的玄冥真水,已不是玄冥真水,演化成了地煞浊气。像是有毒之物一般,错乱了他的五行。他又尝试让变化身接触这水,付出数十万变化身死亡的代价,他找到三十六种可以接触这水的变化身。其中有四种可以容纳较多水,从高到低排列依次是,“玄龟身,混沌荒女,垂柳身和混沌不死虫。”

玄龟身和混沌荒女可以炼化玄冥真水而成长,垂柳身和混沌不死虫只是可以容纳。他轮番放出前两者,用神水来修行,用后两者协助祖巫身收取那水。

而他的本体,和另外三十多种变化一起,用心感悟着水中的道。

走了几年,桑天子回头看了一眼,说:“他们没有跟来。”

无当圣母乐了,笑说:“在外面捞好处呢吧。没有后土娘娘指点,就是会走弯路,现在好了。这些尸体,我看了许久,好像是假的。”

桑天子却说:“肯定是真的。”

“真的?你不觉得很奇怪?”

“是很奇怪。不过想明白它们这样的原因,就不奇怪了。”桑天子说,“你不是说了吗,这玄冥真水有着冰封三千世界,冰封无尽时空的伟力,这些尸体,都是走着走着被冰封在这里的生灵,如果我们撑不住……”

“噢。”无当圣母恍然大悟,“我明白哪里不对劲,是时间。”

“时间?”桑天子反而迷糊了,“时间哪里不对劲。”

无当圣母说:“这些并不是尸体,它们还没有死,只是被这水冰冻在时间里。如果我们能掌控这水,把水从他们身上抽离,他们还会复活……”

“啊?”桑天子想起了冷冻尸体,以后再复活的技术,跟这东西有相似之处。于是乎他想到,就算被冰冻了,也不是破坏——他忽然因此有所领悟,他再次引玄冥真水入自身的五行之中。这一次,他并不用自己的道来掌控玄冥真水,而是让玄冥真水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流入他的五行之力中。

五行在循环中被冰冻,五行在冰冻中仍旧循环不息。

他蓦然一喜,悟到很多东西——天地间的三千大道,不是只有掌控在手里的,才属于他,那些不能掌控的,也可以放进手掌里,独立地存在。

来自共工的水之道渗透出来,领悟起来比之前方便很多。就像玄冥真水的道境流入他的道境一般——道境也像水一样。

另外,本来他一直想掌控天道之力,想掌控息壤的力量,也想掌控轮回之力。这种新的思想,让他放弃对不能掌控的力量的束缚,让几种道在他身体里,以自己舒适的方式存在。甚至让逃离的逃离,让流失的流失。

息壤的力量反而在增加,天道之力也变得自由畅通。

它们就像一群孩子,有着自己的方向——而桑天子现在还不能理解。

桑天子暗喜,说:“可这玄冥真水,恐怕很难领悟。这水里的道,蕴含着冰冻其它道境的力量,简直不该存在于世间。”

无当圣母说:“可它存在了。”

桑天子也说:“好在没有人打扰,我们有很多时间。”

无当圣母建议道:“再走走,水神戟说不定藏在这里。”

桑天子倒觉得水神戟不在这里。这里如此安静,而外面波澜壮阔,若是外面的暗流是因为水神戟而动,那么水神戟怎么会藏在如此平静的地方?但是多看看无妨,说不定这里还有别的好处。他说:“走着!”

外面,准圣们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仍在寻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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