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执念的认可,是通天教主给出的办法。
桑天子对这办法深信不疑。
恰好,他身上有一道玄龟的变化身,让他更有点信心。
从混沌道场回了洪荒,他哪儿都没去,直奔北海。而来到了北海,他便大大咧咧往怨念遮蔽的阴暗世界传送三千万里,而不担心迷失。
因为他在动用宝莲灯的时候,已经看过这里,他敢保证,若没有遭遇陷阱,只是怨念的话,二十年内,他一定可以从这里走出去。所以,他敢进去。
到了那个位置,他取出缚妖索,输入法力,延伸它。他的本体取出天离火神鞭,输入法力,也延伸它。他挥舞缚妖索,也挥舞天离火神鞭,让两件法宝在迷蒙的地方互相寻找。啪嗒,它们在遥远的深处搭在一起,他找到了自己。
他飞速地传了进去。在进入深处的时候,他收起缚妖索,化出玄龟身,遮蔽其它的气息。而后追索天离火神鞭,来到本体身边。
“见过道友。”自我尸真不知道该跟自己说什么。好像照镜子,又像不是。
“见过道友。”本体也应付一句。
自我尸取出渔鼓,送到本体手里,说:“三册道书所传之术法驳杂,不适合你,我便留着参悟。这诛仙剑阵,便分了吧。”
本体接过去最好的那把剑,和十三把普通的,说:“我在此地坐了多年,印证了墨月莲灯可吞噬此地怨气,化成大日金焰,但念不得经。想必玄龟死于圣人之手,有滔天怨气。但是用墨月莲灯吞噬怨气,还比不得此地怨气滋生的多。现在就看你这玄龟身,能否获得玄龟的认可。不然的话,我等不如退出去。”
自我尸说:“我来此时,并无不适,可见这条路不差。我知此地有玄龟残尸,不如先去那里,把那些都融了。”
“道友且去,那里我去不得。”
“道友在此稍等。”自我尸说罢,独自前去。
距离不远。虽是平常修行,不多时,便到那至暗之地。那里是黑暗的血池,怨气快要凝固了一般,不用多仔细分辨,便可知,那不止是玄龟的怨气。
桑天子想到玄龟被杀时,六道轮回还没有建成,这里的诸多幽灵还留在这。
这里比洪荒的背面更糟糕。那里的幽灵好歹还能渡化,还能变成恶鬼,这里却被玄龟的巨大怨念禁锢,永远凝固在这里。人们说,地府之中最恐怖的地方是十八层地狱,少有人注意还有更恐怖的地方,就是这里。
桑天子感觉很压抑,不敢呼吸,张开大口,吞了一口血。
那血比神魔血咒还污浊,还混乱,含在嘴里,腥臭而冷,吞到肚子里,散发着凌冽的哀怨。那是凝固的怨气,必须炼化。
他催动墨月莲灯,炼化怨气。
又把怨气化成的火,最终化成的大日金焰,引入水火葫芦。
再把水火葫芦里的火,引入玄龟身。
形成怨气到灵气的循环……
那些火,炼化着玄龟肚子里血,玄龟身在沉默中,缓缓长大。那血是浑浊的,不止有玄龟,玄龟身抽离自己的血,把其余的血打入水火葫芦。其它变化身争相分食,把那污浊的血,分离成一百万道美食,一起享受着。
玄龟长得越大,吃得越多,炼化得越快,用的火越激烈。
激烈的火灼烧这玄龟,使它更加强大,使那龟壳蜕变。
咔嚓,咔嚓,玄龟把壳撑破。
沙沙,沙沙,旧壳之间凝聚着新壳。
桑天子恍然间懂得,玄龟的身躯为何会那么大。也约么懂得玄龟为何无法证道。因为玄龟的龟壳太硬了,不可幻化,不可破碎。
玄龟被它自己的身躯限制了。
他想,“若是玄龟能舍去宝贵的壳,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但他还没那么强,他大可以继续吞噬。
一口一口,他沉浸在吞噬中。
一口一口,他更加地强大。
咔嚓咔嚓,他撑破第七层壳;
沙沙沙沙,他凝聚第八层。
恍惚中,他感觉到一个奇怪的灵,从他的身边游过。好像是他,好像不是他。他对那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见过。他奇怪地想了一会,“对了,水火童子,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那么熟悉,但从未见过。难道,是玄龟的什么东西在接触我?它在哪儿,我现在又应该怎么联系它呢?”
想了许久,无果,他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
他吞噬血液,咔嚓咔嚓,第八层壳破了。在片刻的兴奋中,他又感觉到那种熟悉,但已不在陌生。他确认了,那就是玄龟的灵,但不知是不是怨灵。他试图用元神联系那道灵,可是元神一触碰那道灵,它就离开了,再也找不见。
他想,“原来如此,它只认身体,不认我的元神。好吧,那就先退出去。”
是他的就是他的,即使他不在。他的元神回到水火葫芦,旁观一切变化。玄龟身依旧吞噬血,依旧炼化,咔嚓咔嚓,它撑破第九层壳。
对桑天子来说,它已是庞然大物。那道灵,被这庞然大物引来。
桑天子的元神不在玄龟身里面,那道灵进入其中。通过元神与身体的微弱联系,桑天子的感知到那道灵。它就像一条大江,进入“庞然大物”的玄龟身,像进入了一条小河。对桑天子来说,玄龟身很大,却放不下那道纯净的灵——是纯净的真灵,桑天子从中感觉到不朽的性质,面对它,他感觉到博大与壮阔,像是面对圣人。
那道灵在玄龟身的灵台焦急的挣扎一会,融进了什么,但是最后还是走了。
这里不是它的居所,它需要更强大的身体——但这一次它离开之后,桑天子仍能通过微弱的联系,感知到它,感知那博大。
那感觉,就像一个孩子拿着钓竿,钓到一头鲸鱼。
桑天子清楚,那微弱的线扯不上鲸鱼,便只是钓着,而后继续喂玄龟身。
玄龟身就像一个大池子,要把它建成湖,容纳那头鲸鱼。
这是他的办法,他看到了希望。
第十层壳破了,不够;
第十五层壳破了,不够;
第二十六层壳破了,不够;
第三十二层壳破了,勉强;
第三十五层壳破了,元神联系玄龟真灵的线已经很粗壮,那道灵挤压进玄龟身里,很不舒服,但勉强能够容身。它不知道是离开好,还是留下好。
桑天子想,“再多吃两口,炼化之后,便会更强大。”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想法顺着那根线,传到玄龟的真灵上。
玄龟的真灵以为那是它自己的想法,控制着玄龟身,张开大口,鲸吞血液。
海一样的血,流进玄龟身。
那道真灵控制着玄龟身,片刻融炼。
玄龟身迅速壮大,壳咔嚓咔嚓碎个不停。
中间甚至没了停顿,一层接一层。
无尽的血被吞噬,炼化——
桑天子约么计算,到了第五十一层壳,终于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玄龟身撑碎五十层壳。
它大得像十个地球,里面的空间,对玄龟巨大的真灵来说,也已经大得像一间单人卧室。而桑天子的元神,和那道真灵连在一起。
“像一道分身,就像我的人蛇身。我想,我确实可以控制它。”
桑天子不那么确定。但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好。
而且还有额外的奖赏:在玄龟身吞噬和炼化血液时,无数其它生灵的血,被炼入其它变化身。他的变化身里,有金仙法力的,已经有165个;有大罗金仙法力的,也多了3个,现在有13个。简直就是集体进步。
他找到了自己的本体,说:“道友,我与那真灵合一,下一步却不知如何做?”
自我尸不知,问本体,本体也不知。他们本就是一体嘛。
本体思索说:“这些年我探查此地,深感此地怨灵驳杂。既然你已与真灵结合,不如试着用轮回令收取此地幽灵。”
自我尸说:“却不能念度人经。”
说着,他抛出轮回令。可是不知道该念些什么。
轮回令抛到空中,又落下。
本体接住了它,说:“我有一道轮回之力,或许能够催动此宝。”
他不确定,只将一缕轮回之力输入到轮回令中。轮回令幽幽生出一道玄光,招摇三里虚空,好多残魂蜂拥而至,落入玄光中。它们互相凝结,由残魂结合成完成的幽灵,带着对转世的期待,飞入轮回令里。
“可以?”但是又不可以。
“轮回之力太少了。”
那光只闪了一会,便消散。
轮回令又恢复了原状,难以驱使。
自我尸问:“轮回之力如何修?”
这个问题,对他们很关键。
本体说:“不知。只在悟道时稍有增加,难以参悟其中道理。”
自我尸想了想说:“说不定与元神有关。道友可否分我一缕,一起参悟。”
本体将为数不多的轮回之力一分为二,说:“应该的。”传过去时,连带着那数量稀少的息壤,也送出去一些。
自我尸接了,往元神里融。
那轮回之力不同寻常,能放入元神,但并不相融。
元神要参悟轮回之力,念头一碰触那力量,便像磁铁同性相斥一般,互相排斥。就连包裹住它,往那股力量里渗透,也感觉到强大的压力。
自我尸摇头,“没法领悟。”
本体问:“道书里可有解法?”
自我尸早已把道书看完,本体也知道。而他们都知道,自我尸看得并不精细。
再看一遍,说不定就有呢。
可再看一遍,一无所获。
通天教主并未研究过轮回之力。
本体叹说:“这条路走不通。”
自我尸试探说:“不如让它试试。”
本体问:“它不就是你么?”
自我尸说:“不全是。它更像是血神子,比本体更厉害的分身。”
本体说:“你能不能控制住?”
自我尸说:“我跟他的关系不是谁控制谁,而是友好地相处,正如师父所说,我得到了这真灵的认可。所以,我能借用他的力量。”
本体听明白了,“你试试。”
自我尸将那股轮回之力传到玄龟身里,送到真灵面前,真灵像得到玩具一样,把拿到轮回之力抓住。被真灵抓住的轮回之力,不再执拗,反而像一根绳子一样,将更多的轮回之力从虚空中扯出来,汇聚到它的手里。
本体一阵惊讶,问:“是什么?”
自我尸回答:“轮回是道则。”
本体恍然,说:“这道真灵已有不朽的特性,着实厉害。”
自我尸说:“便让它来做此事。”
“正该如此。”本体抛出轮回令。
玄龟身将其捉住,扔进轮回之力中,转瞬间,轮回的光华绽放在北海之上,绵延百万里。不多时,一个百万里的漩涡形成,无穷的残灵飞入这里。残灵汇聚,幽灵争先恐后地飞入轮回令。轮回令,颜色愈发幽深,愈发玄奥。
轰隆,轰隆,轰隆,当残灵退去,如同钟鼓的声音,在人心底绽放。
自我尸问:“是什么声音?”
本体也不知,“好像是凶兽。”
“不可探测,玄妙如大道。”
“不可捕捉,不知其名。”
“道友,两百年就快到了。”
“好快啊。我们该出去了。”本体轻叹,“佛劫之事事关重大,你我必须一起去,正好,让你这玄龟身带我们走入天庭。”
“它过于庞大,是否变得小一些?”
“也好。小如山岳,气势冲天。”
自我尸想了想,说:“娘娘说,我们应该跟玉帝王母商讨,请他们让位三十三天,进入天庭,可以高调。但进了凌霄宝殿或瑶池,不妨低调。”
“大善。”本体说,“无需早去,这一路不妨多收些妖物,以供驱使。”
自我尸笑说:“北海鲲鹏就不错。”
“未必捉得住他。他手下也行。”
“就看咱们的运气怎样了。”
两人一齐大笑。玄龟身也跟着大笑,那气势,震颤虚空。
有玄龟身在,进出北海就太容易了。三步并做两步,便飞了出去,玄龟身随即自我压缩,化成百里高的山峰。真灵因有身体,自我约束,虽不自在,也能承受。
本体取出天离火神鞭,自我尸取出缚妖索,到处席卷起来。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凡北海之妖,见到就不放过。捉了十年之久,玄龟身后汇聚了一个三百万妖兵的队伍。尽管这样放肆,那鲲鹏却从未露过面。
自我尸说:“他不会来了。”
本体说:“真滑头。那便去别处捉。”
自我尸问:“地府如何?”
本体说:“也好,顺便把幽魂送去转世,得一些功德。”
这些年,他们虽然进展很顺利,得了玄龟的真灵,几乎解决了北海的问题,但是得到的功德却寥寥。因为北海仍旧黑暗,缠绕的仍是经年不化的怨念,幽魂仍未转世。相比起他解决的问题,剩下的问题更多更大。
让幽魂转世,能得不少功德。
能把北海的问题彻底解决,功德定然更多。
桑天子命令那群妖物继续南行,而后将法宝收起,水火葫芦也收进玄龟身里,本体和玄龟身互为伙伴,从地仙界飞入地府。
他打开轮回令,一跃而奔至轮回隧道附近。他打开轮回令,无量幽魂从那令牌里飞出,蜂拥着飞入轮回隧道。功德随之降下——不过,功德的数量,却比他想象中的少,他想,这总不能比上次还少吧。可事实就是,这次更少。
“哼,这是何故?”他很疑惑。
后土娘娘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说:“轮回隧道至今未入九幽。”
如果是别人,这么突兀的出现,又这么突兀的说话,桑天子会很紧张,但是后土娘娘这么出现,桑天子却只是小小惊讶片刻,随即行礼道:“见过娘娘。”
后土娘娘回礼道:“见过道友。”她行半礼,对着玄龟身。
这倒把桑天子吓了一跳,说:“不敢当。”赶紧让出去,说,“娘娘的意思是说,如果能把北海的怨念去除,把轮回的力量引入北海,引入九幽,会有大功德。”
后土娘娘笑说:“功德之大,足以助你再斩一尸。”
桑天子很心动。可是想了想,却说:“此事只怕不容易。”
后土娘娘说:“你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只是你还不知道。在你离开北海时,妖师便去了那里布局,二十年后佛劫来临,妖魔乱世,他将趁此机会,把玄龟躯壳打出洪荒,引轮回入北海。那时,他造成的业力将由妖族承担,而那功德,将归他所有。”
鲲鹏妖师也是妖族。妖魔乱世,鲲鹏造成的业力当然要算在妖族头上。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苟到姥姥家了,真会算计——
可是,被人看穿了吧。
桑天子很快想通了这点,脸色变了好几回,说:“那妖师着实奸诈狡猾,已惹得天人共怒,娘娘既然知道,必不会让他得逞。”
后土娘娘说:“我欲布置大阵,先他一步成事,想请道友准许。”
桑天子又一愣,这有什么好准许的,功德之事,谋划起来全看本事,谁弄到手就是谁的。怎么,你想扶老太太过马路,还怨恨别人先扶一把?再说了,这个老太太骨头架子太僵硬,扶不好,会把自己搭进去的,他也不好扶啊。他说:“娘娘说笑了,此事何用我来准许。娘娘要取,尽管去取,我非常支持。”
后土娘娘说:“我欲将玄龟躯壳送入混沌,在混沌中立一道场,可我离不开地府,留之无益,便送给了你。只是,你还要替我办一件事。”
桑天子一阵紧张,眼馋得吞了口口水,圣人道场,就这么送给自己了?
为此道场,办件事又有何妨。
他立即说:“娘娘尽管吩咐就是。”
后土娘娘说:“佛劫因魔而生,可此魔却不是最大的魔。龙凤大劫之前有一魔,名为罗睺,号称魔祖,曾与道祖争锋,那才是真正的魔。你师父的诛仙四剑,就曾是此魔的法宝,却不是他最厉害的法宝。罗睺手下七杀尊者,也皆有成圣之资。”
桑天子蹙眉,“娘娘说此事,莫非,那个魔头还存在于洪荒之中?”
后土娘娘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罗睺引爆整个西方,重伤道祖,道祖将其封印在魔界黑暗之渊,磨灭其真灵。如今,罗睺已经变成了心魔道则,想必不会再出现。不过,罗睺虽死,却留下了一颗魔种。”
桑天子松了口气,魔种,听起来比罗睺好对付。
他说:“娘娘莫非是要我把魔种毁掉。可知道他在哪?”
后土娘娘说:“魔种若能够毁掉,早就被毁了。魔种根植于魔道,魔道乃三千大道之一,毁掉这颗魔种,必然在另一个地方重生。”
到了另一个地方,未必找得到。或者说,找到时就已经晚了。
桑天子问:“那该怎么对付他?”
后土娘娘说:“与其毁掉,不如送魔种转世。”
“转世,那这不是助他重生吗?”
后土娘娘说:“魔种只要转世,我永远知道他在哪里,只要他走上修行之路,我便可以派人追杀,索其命,使其再度轮回。如此一来,他虽然会造成劫难,却不酿成祸乱三界的大劫难。魔道虽不灭,但魔祖不会再生。”
“噢。”桑天子听明白了。
这就跟养鲨鱼吃肉一样。
鲨鱼虽恶,但小鲨鱼好对付,养在池子里,随时可以宰杀。
鲨鱼没有死,但是也不会生事。
桑天子问:“我该怎么做?”
后土娘娘说:“佛劫三十三年,此乃定数。定数结束后,魔界必将混乱,你要趁那个机会进入黑暗之渊,找到封印,把轮回之力打入其中。”
就是浑水摸鱼,听起来不难。
桑天子说:“娘娘放心,道魔不两立,此事我必定全力以赴。”
他想,混沌道场已唾手可得,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