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万众期待中,天悲洞闪过一丝微弱的神念。
和别的微弱神念不同,这一道找不到源头,桑天子眉头一紧,放下茶杯,说:“大事儿,天悲老人渡劫成功,格局要变了。”
但他想,再变也变不到他自己头上,变不到先知城头上。
天悲洞一阵狂欢,天悲老人的手下在大殿聚集,恭贺天悲老人渡劫成功。
桑天子没有第一时间过去。
但旁观之时,天悲老人忽然带人拜访。
桑天子相当惊讶。天悲老人,一个渡过了八九雷劫的鬼仙,在人间界称得上是最强者,没有之一。如果他是天悲老人,桑天子想,他一定躲个十天半个月,恢复实力,而后王者归来,扫清东海之浊。或安心隐居,或谋划天下……
这个时候,来见一个算不上朋友的人。天悲老人的心思是个谜。
天悲老人的身子略显缥缈,仿佛一道烟雾,一不留神便要遗失在风里。拱手一拜之时,他还咳嗽一声,“东神将,老夫虽度过此劫,然伤损严重,必须闭死关修养。西海摩昂野心勃勃,我闭关时,东海无人可托,只有拜托阁下。阁下之才最令老夫佩服,且彬彬有礼,善良多智,同为神将,拜托了。”
桑天子的眉头都蹙在一起,这又是什么情况?他说:“你手下人才遍地。”
“那是你来之前。”天悲老人叹道,“你来之后,连老夫都是朽木。你若不答应,以老夫之窘况,只有遣散他们,各自谋福。或许在摩昂的围追堵截下,还有一线生机。唉,摩昂要一统这片世界,统一后,不会给我们留下生路。”
“不至于。你的存在,是他不敢犯境的底气,他不会……”
“东神将。”天悲老人打断道,“老夫闭关时,那龙鱼小子若尽诛天悲洞上下,我无计可施;待我醒来,他或许已渡劫,进了地仙界,我更是无计可施。”
“我们可以联合,互通有无……”
“东神将,老夫求你留下,把这东海与北方凝成一股,相信你能做到。只有这样才能让大家活命,只有这样才能对抗西海。”
用了求字,已经相当严肃了。
这时,他身后无数人一起跪下……他们一起发声,七嘴八舌,都是请求。
但里面相当一部分是求天悲老人的,求他不要那么草率——以文彦真人为代表。
求桑天子答应的多是底层将士。
桑天子避无可避,说:“别这样。我其实只是路过,若真的危急,我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对抗侵略是我的责任,大家快起来吧。”
天悲老人取出一张图,水月图,他将此图递给桑天子。
他的身形越来越淡,声音缥缈道:“见此图,如见老夫。今日传给东神将。凡不听令,待老夫出关,必定跟他清算。”
桑天子没这个意思,可是推辞不了。
因为说完后,天悲老人就已经消失了。
剩下初升的照样下懵逼的众人,纷纷抬起头,不知所措。
这都叫什么事?完全失控了。
面对各样表情,桑天子真有点慌乱,想着眼下是先控制局势,便说:“问道大会圆满结束。文彦真人,剩下的你来安排。”
问道大会办不下去了,不如在此结束,安抚客人;
文彦真人是桑天子的仇人,交给他办这么重要的事,安抚天悲老人的手下。
可这安抚不了他自己,也安抚不了野心家,安抚不了强者。
怜云神女首先说:“为问道大会,我们共聚此地,既然结束了,我们不多打扰。天悲老人选你执掌天悲洞,我认可,希望以后我们能联合抵抗暴徒。”
桑天子回道:“多谢神女理解。我现在一头雾水,恕不远送。”
火公说:“诸事已定,不多打扰,告辞。”
桑天子回道:“多谢理解,再会。”
德本老仙和博文剑圣也告辞离去,江月洛没有告辞,跟着怜云神女走了。
至于别的人都没有走,也不敢擅自离开。因为水里还有条厉害的龙鱼呢,谁知道他会不会过来报仇,半路来一下狠的,岂不要命?
桑天子没管他们,回了客房,试图通过理智理解此事。
然而这一刻,他脑子不够用似的。
他实在想不明白,天悲老人作何考虑?
大公无私,真的让他代掌天悲洞?不可能。他根本不相信,天悲老人是大公无私之辈,也不相信天悲老人会相信他。这里面必有蹊跷。他让果果先去休息,强调道,“你别走远,就在旁边,有风吹草动就叫我。”
果果有感于气氛紧张,问:“怎么了?”
“不太对劲。最近可能不安稳。”
“哥,若不对劲,咱们走就是了。”
“不能,现在走了,岂不是认怂了?人家把肉送嘴边,都不敢吃,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何况天悲老人而已,难道我怕了他?”
“我听见人家说,他是天下第一。”
“道无止境,没人天下第一。”
“可是她很厉害,六九雷劫就很浩荡。”
“六九雷劫我也渡过,跟他差不多。好了,这事我会处理,万无一失。”
至少凭着身上法宝,任何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是纸老虎。
他只是想不通,天悲老人在想什么。又能谋算到什么?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天悲老人值得谋划的?细细想来,他来到天悲洞之后,展现出来的只有麒麟双剑,所谓的“傀儡”,缩地成寸,五行大遁等法术,和眉心的“天眼”。这里面值得谋划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傀儡”,难道天悲老人想谋夺此物?
怜云神女等人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才有些慌张地离开?
“想不通,不如想想,如果我是他,我怎么对自己下手?”他自言自语,“首先要判断他现在的状况。他肯定没死,也可以肯定,他现在不是最强状态。否则他根本不用阴谋诡计,想要什么,直接抢就行了。不上不下,进退两难的状态,比较合理。所以他必须依靠阴谋来实现他所求。那么动机呢?他还能有什么动机,肯定是想活千年万年,渡过了八九雷劫,心里就惦念起九九雷劫了呗。所以他看上了渡劫神器,傀儡。可是这也说不通,若为渡劫,他不能等等吗?他不能花钱买吗?再看他有的手段,不管什么阴谋,总得有手段实施,依靠手下下毒?这得提防……”
没有证据地分析,很难得出具体的结论。
但他越想越不能理解,为何天悲老人用“求他”的方式,让他执掌天悲洞。
简直不可理喻。怎么想,都没必要。
“所以他一定有更深层的算计!”
思索整整一日,无人打扰。
文彦真人大概不服气,接了安排之后,处理起天悲洞诸事,对桑天子畏而远之,远远地躲开,也不准别人去“打扰”。倒是颇合桑天子心意。
入夜,天悲洞大风鼓荡,大雨磅礴。
果果点蜡烛,端了茶水,弄了些吃的来,但没有打扰桑天子思索。
桑天子眉头一紧,心想,就这样下毒?听起来像儿戏。
他端起茶水,喝了半口放下,无事,他摇摇头,长呼一口气。
就在此时,水月图一闪。他猛地看过去,“谁?”
“你真警惕。超出老夫想象。”
说话的是天悲老人,但不是用语言,而是用传音,故而连果果都没听到这句感慨。也没看到他,因为他已进入桑天子身体里。
果果问:“没人?有人吗?”
“没人。”桑天子松了一口气,“想的太远了。”
果果劝道:“你休息休息吧。说不定人家就是一片好意呢。”
“好,一片好意,我心领了。”桑天子有点吐槽,“你去忙你的,别管我。”
刀悬着,很恐怖,落下来,反而温和了。
因为落下的刀可以躲,可以还击。
看果果去翻阅玉简,桑天子闭目,沉心找到身体里的天悲老人,正在识海之中,淡然地捋着胡子。桑天子问:“所为何事?”
天悲老人直说:“夺舍。老夫已胜券在握,你不反抗,我会善待你家人。”
夺舍?不算新鲜的词语。从血神子的记忆里,他见过太多次。但是夺舍他自己,桑天子仍觉得稀奇,不说不能动用的东皇钟和借给果果的焚魂灯,就说水火葫芦,金刚镯两个法宝,什么妖魔鬼怪敢放肆?连他们也不算,那长箫,那日月宝镜,那幻眼,也能够挫败任何阴谋诡计。谁给这老头的熊心豹子胆……
不过听到这句话,桑天子心中的诸多疑问就都有了解释。
原来动机是夺舍;手段是水月图。之所以求他执掌天悲洞,是为了夺舍之后能够继续执掌天悲洞,顺便还能把先知城并入他的地盘。打得还真是好算盘。
一目了然的事就不用问了。桑天子问:“我不是你唯一的选择吧?”
“不错。但你是最好的。我的那些手下都太愚钝了。”天悲老人夸赞桑天子,“而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实力,还有重宝护身,连博文剑圣都不是你的对手,你太让人眼馋了。夺舍了你,你的一切就都是我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会失败?”
“失败,哈哈哈……”天悲老人嘲笑道,“你真当自己无人可制了?”
“我也问问你,你真当自己天下第一了?”桑天子动用金刚镯,轻轻松松把天悲老人镇住,“我还挺佩服你的,但你非要自己找死,那可别怪我。”
被镇住,天悲老人才从自信的梦里醒来,先是恍然,后来不信,再后来惊慌,多番尝试,他发现连法力都无法调动,才急道:“你使的什么妖法?快给我松开。不对,这是幻境,这一定是幻境,看我破幻之法……”
“别费劲了。”桑天子本可以现在就弄死此人,但是,他忽然很想让对方知道,来夺舍他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天悲老人,我听说反派总是死于话多,但是作为正派,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挣扎毫无用处。因为定住你的法宝名为金刚镯,乃是太上圣人的杰作,比起等闲先天灵宝,此物更胜一筹。所以你挣扎不开,且你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到。你老老实实站着,我搜挂一下你身上的宝贝,就送你去我的另一件法宝里。此宝名为水火葫芦,是我师父赐给我的,你一进去,必然一命呜呼。别叫了,别挣扎了,也不要假惺惺地求饶,老实一点,我会对你那些手下温柔点。”
“你是魔,你是邪魔……莫要动老夫……饶命,我是被九九雷劫逼的……”
天悲老人前倨后恭,发狂乱叫,但全都没用,一身宝物被桑天子搜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悲戚,看起来真有点可怜。
可是,他注定徒劳,桑天子在他身上搜刮两遍,搜到蛟龙珠两颗。
里面有点空,只藏着一些珍贵的法宝。大概他收集的材料和宝物,都已在雷劫中用掉了。但几件法宝的价值,却远超过巨龟与六头蛟的收藏。桑天子边看边评:“龙王剪,不错不错;青铜鞭,不错不错;掩月鼎,好像很珍贵的样子;九霄书,黑血镜,名字怪怪的;量天匕,蛤蟆杵,呵呵,你蛤蟆呀?……”
是充分暴富的表情,真嘚瑟。
天悲老人都要哭了,大喝:“水月图,进来,进来,进来……”
水月图,对了,那也是一件法宝。
桑天子一招手,把水月图收进去,却拿在自己手里。神识在水月图中一扫,“咦,这里面竟然还有那么丰富的收藏,不错不错。这把剑,七绝剑,好剑;这把刀,金丝龙鳞刀,好刀。别那个表情,这些都是我的了。”
天悲老人怒问:“你究竟是谁?”
桑天子笑说:“很多人倒在我手里,但能问这个问题的,你还是头一个。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认识我,就看你够不够聪明。”
说完,他打开水火葫芦,将天悲老人收进去。
不出所料,天悲老人这样的鬼仙一进水火葫芦,就被飞速地引向水火本源。他在葫芦中可以动作,可以反抗,可以怒吼,可以挥洒法力,但无法抵挡那股吸力。
他弄出来一点乱局,路过灵龟贤者身边时,还打了一架。
天悲老人是渡过八九雷劫的鬼仙,就算只剩一口气,拼死一战时竟也能战而胜之。
无奈灵龟贤者一躲,他就追不上了。
他被分解收进水火本源。他光辉灿烂的一生,他的修行,在那火之本源里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他死在其中,几乎没有带去任何变化。不过水之本源似乎有所增益,因鬼仙的纯阴力量结了一层冰霜。但也很难分辨。
天悲老人已死,杀鸡儆猴似的警告了灵龟贤者:在这里,桑天子说的算。
灵龟贤者得意一笑,暗道,“幸亏当初求饶得快,不然这就是我的下场。大人有此法宝,必非常人,在这人间界乃至地仙界,都能横着走,我可不能得罪。”
于是他不抱怨天悲老人带给他的伤害,加班加点干活去了。
盖棺定论:天悲老人妙计安天下,赔了法宝又折命。
“真是个人才。”桑天子一阵好笑。
随即想到,只是眼下天悲老人的死讯不宜公开,也不宜让人知道我的所为,从他手里得来的法宝和材料,都见不得光。也罢,那就都炼入元婴中好了。龙王剪就炼入手指间,手指一剪,即是杀招。青铜鞭炼入脊柱,掩月鼎炼入头顶,九霄书,黑血镜,有些阴暗,炼入脚底;量天匕,蛤蟆杵,炼入腿中。七绝剑,金丝龙鳞刀,炼入指和掌。还有别的法宝和材料,乃至玉石,尽数炼入元婴里。
最后只剩下氤氲着仙光“水月图”。
此宝真好,不知何人所炼,乃是用月华之力结合太阴真水炼成。里面呈银白色,冰山遍地,经年不化,极为寒冷。水月图中的空间极大,足可以储存一片海洋,但是必须要有足够的月华之力冰住那海洋才行,不然水月图便会崩溃。
总之,这是一个极好的法宝。
桑天子思忖片刻,将长箫抓来。那箫乃月桂所化,正合月华之力。
一放入其中,东皇钟血色一闪,月桂瞬间扎根,化成桂树一棵。
桑天子不知缘由,只觉惊奇。
回头一瞅,他还有一块浮光木。
若是星辰果树的话,也跟星月有关。
于是他将浮光木也放入其中。
这回没有生机可变,不过浮光木得月华之力灌输,发出了奇异的光。如同明月,只是形状有些奇怪。悬于桂树之上,颇有意境。
“看来是对的。”究竟怎样对,桑天子也不甚清楚。
此宝是天悲老人公开赠予他,他可以拿出来光明正大地用。
于是他将其取出,寻思片刻,将其炼入右眼。奇异效果他倒没有发现,不过一念可视,且随时可以用它存取,如此而已。
海上的天气像女人的脸,多变。
下半月,暴雨过去,星月满天。正好出来赏月。
水月图中,桂树与浮光木一起用力,整个岛上的月华之力都被他收取。
星星点点,汇聚成水月图更广阔的力量。
那冰山更冰,那桂树更加丰茂。
还有浮光木,亮得更像皎洁的月色。
是天悲老人成全了这片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