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着就不算真正的输家。
不过一边道人和碧水仙子二人,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陷入了困境。他们担心桑天子的报复,更担心桑天子为他们动用神将、巫帅的权力——不用自己追杀,只需把他们所作所为传出去,便能要他们性命。
碧水仙子说:“如今别无他法,只用隐于暗中,并先下手为强。”
一边道人问:“有什么办法?”
“我等就说,相柳食先知血气,已然近乎长生不老。隐修于海底,等到有确凿把握,才会渡劫成仙。只要言之凿凿,必有信者。”
“有理。他死,我等方能生。”
于是定下计策,以实利证明:吃了先知肉,就能长生不老。
谣言比缩地成寸走得还快。
桑天子把相柳和树精、树妖吃干抹净,沿着海岸线走。那海岸向西偏转,他向西南而行,到了一处混乱之地:千国岭。
据说那里有一千多个国家。
这当然有些夸张,因为那所谓国家,有的只有几百人,占据一个部落,一个庄园,实在不配称王称帝。但是一千个势力却绝非虚传。因为那里土地肥沃,能够种植炼丹用的草药,而又算不上灵气如雨的福地。所以修行者们聚集于此,但又不那么强。通常都是元婴期领头,占据一块地盘种草药罢了。
桑天子一到那,就撞见因为徒弟而引起的两个势力间的生死战。
一方出了三百人,另一方出了两百七八。拿着棍棒僵持着:要干仗的理由很小,一方人说另一方种的草药,侵蚀了他那片地的养分。
不打一架是说不清那些理的。
桑天子看了一刻热闹,始终没真打,这么等也不知道等到几时。
他摇摇头说:“我先找个落脚处。”
嫦娥却问:“你不去管管吗?”
“没用。”桑天子如是说,“他们的利益不可调和,今天不打明天打。”
“就为了那几颗草药吗?”
“不止。”桑天子说,“在这种地方生存,老老实实只有被人欺负的份。为了不被人欺负,时常炫耀一下武力很有必要。因为要想不打仗,最好的办法不是躲藏,而是用武力告诉对手,跟我打,对你没好处。”
“那你可有办法终止这乱局?”
“我还有正事,管他作甚?”
“你这人好不善良,人家要打仗,你能止战,却放任不管吗?”
“又不是我让他们打的……”
嫦娥一阵无语,想打人的样子。
桑天子于是说:“好啦好啦,你都不在人间了,还管那些闲事。你知不知道,现在人家都怀疑我,说我到哪,那个地方就会改天换地。事实上你也看到了,其实除非是坏到不能看,我是不爱管闲事的。咱就说这里,大家求财而已,有错吗?而且这里平衡了那么久,一旦打破,势必要的流血牺牲。若不能迅速建立另一种平衡,以后会乱到无法收拾。战争也只是手段,关键是你要什么结果?”
“我要你别杀太多人,把这里变成和平的地方。”
“你真是强人所难。”桑天子一叹,“行吧,那我弄点毒药,把这里变成荒原。等种不出草药,没了利益,大家自然散了。”
“荒唐,你这样太坏了。”
“呵呵,不然你有什么好办法?”
“你不要懒惰。”嫦娥说,“我知道你有办法。而我的办法就是督促你。九转玄功修成之前,还有不少时间,你把这事解决了。”
“那,我多发点牌子。这样一来,必然会出现两个阵营。我尽量让双方平衡,两方感受到威胁,必然团结。这样可好?”
“那这两方就不会开战吗?”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是促进两个阵营的产生,会加速统一的进程,分裂时难免有摩擦,只有真正的统一,才有真正的和平。而要走向和平,必然要经历血与火的劫难,嫦娥,你确定要我开启战端?”
“难道就没有平和的办法?”嫦娥哀婉地问。
混沌之中,女娲也在问同样的问题,真的没有平和的办法?
女娲之所以在意,是因为妖界如今的情况,跟这千国岭差不多。巫妖大战之后,残存的妖族中,有相当一部分去了她开辟的妖界。在妖界,陆压名为太子,但实力和才能都不足以驾驭妖族。强大的妖族各自圈地为王,动辄开启战端,灭杀弱小的种族。如此形势,连伏羲都没有好办法,只有她自己镇压着。
没有办法吗?她演算天机,算到了机缘,笑说:“还有变数呢。”
桑天子说:“也不是没有。就是得大张旗鼓,费时费力。这又不是你家亲戚,也不是我家亲戚,何必没事找事,要在这待十年二十年。何况,就算你愿意,人家也不欢迎啊,人家睡得好好的,何必吵醒他们?”
嫦娥说:“我看你就是懒。”
“这么跟你说吧,想要内部团结,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施加外部压力。就跟蛋壳一样,厚薄刚刚好。里面的蛋液如果不生出变化,如果不能团结向外,就将面临被憋死的命运。在死亡的阴云前,他们必将上下一心,一致对外。等到他们生出变化,变成了小鸡仔,就能够破壳而出,作为新的生命。”一番解释后,桑天子说,“所以,如果你非要平和的办法,那我就得先弄个小国出来。之后我威胁他们,让他们自己寻找团结之法,等到事成之后,我再功成身退……”
“听起来不错,就这么做吧。”
“呃,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嫦娥问。
“我这么个得往里投入时间、精力和玉石,最后两手空空的离开,我图啥呢?做生意最重要是不要亏本。我要是干了,那肯定,这千国岭就是我的。我看地图,南方还有些国家,都很不错,正好搂草打兔子,一起收了。”
财富倒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口资源丰富。
光是千国岭,就有上亿人口。再往南,隔江海而望,据说还有富丽的国度。若都能收了,随便干点事都能发大财。
这里可比玉风国富裕多了。
“你只有在这个条件下,才有足够动力吗?为了自己。”
桑天子笑并解释道:“任何生命要传承,必须要有利己的欲望,否则就很难存在下去。要怪你就怪女娲娘娘,这都是她定了的。”
“你简直无礼。自己贪婪,却怪罪圣人,被圣人知道必然罚你。”
“那就别让她知道。我去干活。”
说着,他连落脚都顾不上,飞到云彩里,向南疾行。
正观察千国岭的情况,云气里忽然窜出几道野雷,噼里啪啦,打得他晕头转向,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真是倒霉!
娲皇宫里的女子十分满意。
竟然敢腹诽圣人,还被听到了。
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好大胆。
但跟后辈生气倒不至于。
几道雷,打去腹诽圣人的因果,她演算天机,为妖族谋取生机。
只是有了手段,却还要找个切入点。
却见那地仙界,因受日精月华浸染,有灵通之意,生一石卵,见风成了石猴。她心神震动,演算到西方大兴的契机,恍然间便有了主意。
她唤童子道:“彩云,把陆压叫来。”
彩云接令去了,不久带陆压出关。
赶到娲皇宫,陆压伏地听令,诚惶诚恐。
女娲骂道:“你这孩子,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出去走那一趟,你就宣扬‘不去玄都拜老君,不去玉虚门上诺。’听说还私下吹嘘,‘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不知你有什么本事,要在我前头?”
陆压惶恐道:“万万不敢,只是下山去打出一个名号罢了。”
女娲不喜说:“你那名声,都是狂妄之名。不过你还不是最狂妄的,西方教接引的二弟子金蝉子,狂妄到无法无天,如今又和玉帝苟合,谋取西方大兴之事。你去那南天门,若见到他,就用你那斩仙飞刀将他杀了。”
陆压叹道:“娘娘,不是西方大劫,怎能打杀圣人弟子?”
“怎么,天下还有你害怕的事?”
陆压拜道:“小六不敢了。”
那金蝉子是接引二弟子,论起地位,不比陆压差。若借着西方教大兴之势,金蝉子还要高一些。女娲说杀就杀,那将来西方教要报复,女娲还能护得住他吗?所以陆压不能不怕,不怕杀人,却怕自己跟着死。
女娲说:“怕也要去,快去。”
陆压不敢不听令,心术复杂地出了娲皇宫,化虹去了天庭,伏藏数日,用那斩仙飞刀偷斩了金蝉子。而后惶惶然回娲皇宫复命,再不敢出门。死赖在娲皇宫中,听女娲娘娘大道,闭关修行,连见了彩云、碧云,都以道友相称。
西方二圣人知此事,大怒。
接引圣人还能说一句,“命数使然,因果纠缠。怪不得人。”
准提圣人却怒道,“如此不讲道理,怎能放过?那陆压小子闯祸,这因果却要妖族来背,传下去,吾佛门与妖族势不两立。”
佛门大兴是大势,妖族不能挡。
接引圣人默然,任准提圣人谋划。而他亦算出契机,引金蝉子转世。
只是佛门跟地府关系不好。金蝉子到了地府,不至于死,但活罪难逃。十八层地狱走上一遭,还要接受魑魅魍魉的耻笑。
一番拖延,转世之期遥远。
石猴的出世却显得早了!
准提圣人要佛妖不两立,这番谋划与变化,却正合女娲娘娘的意思。她就是要借西方教之手,悬刀于妖族之上,使妖族团结。
这与桑天子对付千国岭的思想,如出一辙。
这是好事,有功德玄黄降下。
女娲不想让桑天子知道功德来源,朝那功德点了一下,抹去来源。
落到桑天子手里,已是混沌一片,再查不出源头。
话说回桑天子,挨了几道野雷。
被嫦娥嘲笑,“天都看不惯你,要降这雷罚你,让你自省。”
紧接着又来了场无头的功德。
桑天子笑说:“看吧,天都知道劈错了人,要降这功德抚慰我呢。”
“呸,定是因为别的缘由。”
“却不知我又干了什么好事?”
没源头的事,他想都想不通。
但有功德拿总是好事,便不多想了!
他跳脱地继续他的行程。但刚才的野雷和功德,吸引了不少目光。刚好附近在传说他的名字,有人认出了他,并因此惶恐。
“嗖”,一支箭从暗处飞出。
学后羿射日啊——箭射桑天子。
虽然射得准,却被桑天子挥掌挡开,可他低头一扫,竟看不清谁射的。
他想起在先知城,走哪都被追捧,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却要被人放冷箭,真的是天差地别。他却又想,“正好,省得我找借口了。”
这一箭,便是开启战端的理由。
于是他并未回头,继续向前。
他有自己的理由。可别人见他不管,竟生出别样心思,又大着胆子射箭。
是另一个人,另一种箭。
一而再,便有再而三,数息后,数十支箭飞出。
桑天子不开心,使雷水之法,降了好多雷,将那云化成雨打下去,杀伤数人。
却不知怎么捅了马蜂窝——
片刻后,下方有人狂啸,万箭齐飞。
一个人为恶,可以衡量恶的多少;一个群体为恶,便无善恶可言。
洪荒之中,用气运衡量群体。
若是作恶,气运会流失——
气运没了,种群便会陷入巨大困境。
曾强盛的巫妖皆因此衰落。
人族将兴盛一个混元量劫,即五万元会,就算作恶,也不会此时覆灭。
万箭齐飞时,可以视为少数人有错。
嫦娥都要说,“这就叫反噬。”
桑天子哼道:“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别人路过,他们不射箭,我路过了,他们就要射箭。所以肯定是我的不是?我要告诉你,这是歪理。”
“难道你惹众怒还是对的?”
“呵呵,我这么跟你讲。”桑天子说,“拿你来说,你是月上的仙子,神人觊觎。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觊觎别人,非要觊觎你呢?为什么别人想让你嫁人,你偏不嫁呢?肯定是你的错。毕竟神人数量无穷尽嘛!”
“我与你不同,神人视我为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嫦娥无罪,其美为罪。咱俩本质一样。”
“哼。”嫦娥不满且冷,“你歪理才是多。我倒要看看,这么多人用箭射你,你如何应对?还想求财,小心丢了性命。”
然而她心里却不反对他了。
只是不喜欢那道理:嫦娥无罪,其美为罪。这算什么罪?
“羊群数量多,却不能吞狼逐虎。我自有办法。”
说着,桑天子以箭为桥,继续向南。
走到千国岭边,大江拦路,拦不住他的脚步。
可就在箭矢骤停之时,一条双头蛟,带着虾兵蟹将攻上来。那双头蛟好厉害,一口喷水,一口喷寒气,使水结冰,化冰锥飞出。
桑天子被气笑了,骂道:“跳梁小丑,也敢在道爷面前闹腾?”
他取出黑风剑,与双头蛟战。
双头蛟以冰水为盾,一力降十慧地防御剑法攻击。又忽然化出冰锥攻击。桑天子化出的剑气斩不透冰水,越靠近越难受,竟被冰锥接连打中,东倒西歪。
双头蛟大笑:“今日起,本王也将长生不死。纳命来!”
桑天子喝道:“小长虫真狂妄。”
说着,他掐诀施法,竟是那得自蚕魔的五行大遁之术。
此术法可使人在五行中穿行。
恍然间,他穿过冰水,出现在双头蛟背上。执剑猛刺。
双头蛟真的凶猛,本能地甩尾昂头,迎向那黑风剑。双头在甩动中化成冰,缠住那剑,用力一剪,竟让黑风剑弯折。
好机会,桑天子刺出一道剑气,正从双头蛟的两个脑袋之间,刺进体内。
破其五脏,废其修为,双头蛟垂死。
然后才是“啪”的一声。
双头蛟的尾巴攻势不减,将那黑风剑打成三段。
桑天子飞退时,竟只抽回剑柄。
一把剑换双头蛟一条命,桑天子绝对不亏。不过他真没想到,这黑风剑也算是挺好的宝贝,竟然背着双头蛟弄成这样!
他眉心一闪,将双头蛟收了。
这双头蛟的身体如此坚韧,若能用来铸剑,想必会很不错。
本以为杀了双头蛟,能够消停。却没想到那虾兵蟹将如此中心,在一头老乌龟的带领之下,不要命地攻击桑天子。
桑天子取出葬花弓,唰唰唰,射了数十次。
虾兵蟹将死伤上千,尸身乱坠。
终于知道厉害,先退去了。
听他们的意思,还要报告大老爷呢!
桑天子也不追,只收了虾兵蟹将的尸体。落到水面上清洗一番,取出销魂鼎,整了一锅蟹黄来吃,把那水中蠢物气得不轻。
但是群妖无首,只能憋屈忍受。
却让桑天子出了好大一口气。
桑天子吃到翌日凌晨,方才离开,骂道:“些许水产,竟然在道爷面前逞威风,不知死活。算你们机灵,没再动手,不然定要将尔等斩尽杀绝。”
话说那双头蛟,也不是走单的。
他有两位至交。一个是鲤鱼精,一个是河蚌精。拜了把子的。
本来鲤鱼精和河蚌精听到死讯,因双头蛟自己找死,不欲报仇。却听桑天子如此贬低他们,称他们为“水产”,又要“斩尽杀绝”,实在气不过。终于联手打出来,一个使麒麟双剑,一个使御水叉,穿金甲,极凶猛。
桑天子取出一把风铜夹精金的宝剑,被麒麟双剑斩成三截;又取出一把,被御水叉搅起的漩涡弄成扭曲的火棍。
遍观周身,并无一件低调的好法宝可用。
于是他看上了那麒麟双剑。
他布置幻境御敌,眉心闪烁,先收了鲤鱼精,再收了河蚌精。
用上真本事,人间界无他一招之敌!
接着再取出葬花弓,将那虾兵蟹将射杀一阵。
直到嫦娥劝道:“铃铛,别杀了,再杀下去有伤天和。”
桑天子便停手说:“好嘞。”
嫦娥又说:“那两个精怪来杀你,是你挑衅在先,罪不至死。不如养在葫芦里,让他们像那金蟾一般为你效力。”
桑天子笑说:“行,听你的。”
那两个妖精,本来在杀与不杀之间,既然求情,何必让嫦娥难做?
反正,他要的麒麟双剑到手了。
不杀,他耍玩那双剑,却又恐吓道:“你这两个妖精,好大胆子。敢对我动手,看我怎么把你们扒皮抽筋,烹调成美食。”
两个妖精没法,只有求饶。
桑天子便说:“想让我饶命,先得交齐买命钱。”
鲤鱼精说:“愿意交。我身上全部的财产,都愿意送给神将大人。”
桑天子强求说:“你们身上的东西,早就是我的了,如何还能买命。告诉我你们宝库的位置,还有那双头蛟的宝库。”
亡命之际,两个妖精只能从命。
桑天子于是下水,取了三座宝库的财富,价值至少二十亿。
尤其那河蚌精,族中盛产珍珠,堆积如山。有颜色不同的,看得人眼花缭乱。鲤鱼精更有寻宝之能,将水底兵器收拢。唯有双头蛟略穷。不过双头蛟最有价值的是他的身体,已经被桑天子得到了,已是丰收。
本想将双头蛟炼成宝剑,却又得了麒麟双剑,不必再多此一举。
要炼制什么法宝,仍需考虑。
总结这几次战斗,来得意外,去得也快。
因千国岭放的冷箭而起,三妖一死两活捉为终,让人目不暇接。
战后,桑天子连财富都来不及算。
到了对面岸上,落在河岸边。
看远方无人的青翠,他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有高兴,有头痛,有志得意满,也有小小的失落。他想,“这一行或许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