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前,桑天子并不觉得此行有多大收获。
因为修行之人,通常把最珍贵的宝物放在身上,他已经得到了储物手镯,储物石,以及其中的飞剑,盾牌,紫玉石,房子只是住处,房间里能有什么?
但当他推开书房的门,听到嫦娥“咦”了一声,挺惊讶的声音。
他自己也下意识地看向墙上的长箫,一时没看出门道,问:“怎么了?”
嫦娥奇怪地说:“那根长箫,我看着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她能见过,她早就在广寒宫,多少年不出门,她怎么会见过?除非此物是天上下来的,或者是她仍在人间的时候见过?
桑天子下意识地回问:“难道是远古之物?”
远古之物能完好留到今日,都是好东西。刚好他用望气术一看,混沌一片,跟看金刚镯,水火葫芦,焚魂灯一样。他雀跃地期待起来,小跑到跟前,把那长箫拿在手中,又想到若是宝贝,怎会摆放在这儿?
诸多念头涌入窄门,心术复杂。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很眼熟。好像很重要的样子……”
桑天子说:“你好好想想。有时候声音可以帮助记忆,我吹首曲子你听听?”
嫦娥说:“好啊,让我听听音质。”
桑天子比对了一下嘴型,“呜呜”之声化作冰冷的光色传出。
嫦娥仔细看了那光,“嗯”一声,往外看了一眼,心中恍然间便已了然。但叫停的心刚起,一下子止住了。
她手托腮,等着那乐声。
箫声,当然要吹《沧海一声笑》。
“宫、商、角、徵、羽”,排序出来的浪漫旋律,明明是小调,却配上波澜壮阔,器盖云天的词,高处不胜寒。
嫦娥才一听,便被吸引住了。
曲子短得很,才听了一会,她便去抚琴和声,琴与箫,天与地合奏。
人间的人听一半,天上的人听一半。
唯有他俩听到那和声……
第一遍是极美既让人震动的。
可是合奏了两遍,嫦娥停下来,说:“铃铛,你别吹了,你吹了几遍都不太一样。我不是说你吹得不好听,只是乐曲的音律,最好先定下。这是基本的!”
“你真扫兴,我吹得正起劲。”
“可不是起劲,都跑偏了。”嫦娥说,“不跟你扯,那长箫我想起来了,是月宫上的一枝桂树所制,难怪我看得熟悉。”
“月宫桂树,谁能砍下它?”
“我当然不成,我姐姐或许可以。”
“妖后也喜欢音律吗?”
“当然,不然怎么会有这琴?”
嫦娥喜欢新曲,又去练习。
桑天子听到来源,心中欢喜,想了想,走出去问别人,“我在房中找到一根箫,不知道此物从何而来,谁能解释一下?”
却无人知道来源。因为那书房少有人能够进入,从未见过此物。
小凤拿过去看了许久,也不知。
桑天子难免失望。但一想,能得到一宝已是幸运,何必问来源?
小凤问:“刚才是你吹的曲吗?”
桑天子说:“天上传下来的!”
还没等人家问他,先把谎话讲了。省得她追溯源头,看破了表情。
小凤说:“你吹得真好听。”
桑天子笑说:“是吧,我也觉得我觉得好听。可惜天上的神仙不识货,非说我吹错了。乐曲讲究情调,谈何对错?”
小凤顿时紧张,“神仙?谁?”
桑天子说:“不太方便说。”
小凤说:“竟然是神仙说的,总有神仙的道理,神仙见多识广……”
桑天子说:“可不要被神仙的名头吓住了,凡事得就事论事。”
嫦娥插嘴道:“就是认识你也错了。”
小凤听不到嫦娥的话,只是本着良心说,“神仙的要求可能高一点。”
桑天子说:“或许拘泥于规矩,则近乎死板。音乐岂不成了死水?”
小凤说:“不然,活水也得在沟里流。”
她这话说到嫦娥心坎里。
嫦娥笑说:“这小姑娘说的真对,我看你的修为,离成仙也不远,对你的要求当然要高一点。何况你一味追求自由,吹弹出来的曲子过于松散。就像一缕风吹过,闻得到里面的桂花香,却没有层次。”
桑天子说:“我看你们都是学院派。”
这句也是说出声音的。
既回应嫦娥,也回应小凤。
小凤问:“什么是学院派?”
桑天子说:“就是那种用标准训练出来的士兵一样的音乐家,很保守。”
小凤说:“才不是,那是举重若轻。”
嫦娥笑说,“就是举重若轻。我们把乐曲练熟了,再去寻求理解,填补情感,而不是像你那样,一开始就乱来。”
跟两个女人辩论音乐,桑天子落入下风,但他没有被说服。
因为他眼中的乐曲,本就是打发时间用的,顶多称得上艺术,但不是信仰,不是使命,不必全力以赴。对嫦娥和小凤,音乐不一样。
他不说这个了,转而让小凤和白青帮忙摆桌子,给百姓发牌子。
本着自愿与真实的原则,一人一个。
而他自己,一扭头,怀着期待,搜刮战利品。跟寻宝似的找了半天,发现一堆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芙蓉帐,春宫图,双修室,淫乐用具……
嫦娥还天真地问,“那是什么?”
不解释,她一直好奇;
解释了,她又气得骂人。
骂完人之后还要问,“那是什么?”
女人的心思,真的难懂!
因有意借神、巫的牌子探查八城隐秘,这一回,桑天子发得很认真。一直没什么事。到第三日,安玲国皇室驾临。
刚一过传送阵,那长箫震动。
桑天子一惊,心说:“莫非这是皇室之物?”
不妥,赶紧藏起来,别被看见。
藏在龙珠中,依旧不安分。
已无妨,别人又看不到。
待皇室靠近,城中之民皆跪拜,喂桑天子站在场中。
还要等皇室中人给他行礼呢。
等众人礼毕,桑天子假惺惺地说:“不必多礼。诸位皆是执掌一方之帝王将相,保境安民,有恩于四方,有功于天地。”
安玲国国君谦虚说:“比起神将大人,可要差远了。”
桑天子说:“哪里哪里,都是托天与地之福,做点跑腿的活罢了。”
安玲国国君说:“寡人之国上下,皆心慕天地,愿意为天地驱使。”
“意诚心善之民,天有感应。”
说了一堆,都是连篇空话。
皇室一起出来的事不能耽误太长时间,国君先忍不住说:“却不知似寡人这等,在那天庭之下,该有什么位置?”
桑天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对待众生,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区别之心,故诸位虽有功德,却不能区别对待。正因为此,天地有大公无私之德!”
那皇室中人早就习惯了特权,在桑天子这里碰到了没有区别,不满之心溢于言表。从上到下,众人一片哗然。
国君说:“不能通融一下?”
桑天子说:“若有要求,我当然可以通融,诸位且报出修为,本着互相信任的原则,我绝不查验。不过诸位却要明白,我一个跑腿的好瞒,天不可欺。”
国君说:“大人所说有理。”
桑天子说:“多谢大王支持。”
国君说:“寡人已合体境界……”
合体?这老混蛋还真能吹。
都跟他说了,这事不是闹的,竟然还敢瞎报——桑天子有言在先,真拿他没办法。而且他也没有后续的手段。
他不禁感慨,面对恐吓,真的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他取出少神将牌子递给国君。
国君仔细一瞧,却说:“寡人虽向往天庭,恨不得终日求道,然肥遗过境,使我寝食难安,今生飞升无望。寡人今生之身,愿意许给大地,还望明察。”
桑天子眯眼,暗道此人现实。
还知道他自己不是那块料。
桑天子于是取出少巫帅的牌子给他。
国君滴血,上下皆称其贤明。
国君志得意满,并无不适。
有此前车之鉴,安玲国皇室上下,少有不虚报实力的,光合体期就报了七个。若真有这本事,干嘛筑城防御肥遗,直接打到海里去,打到肥遗老家去……实际上,安玲国只有两个合体期。一个见过了,关系闹僵,没来;一个在宫室中也没来。
做坏事的人有无报应,桑天子实在不清楚,他希望这些人报应不爽。
安玲国有一皇妃,名刘溪。
长得倒不是多出众,行为也低调,报的实力是化神期,请要了神校的牌子。混在大家中间,一直十分低调的样子。但却被桑天子注意。
因为她靠近之时,长箫指着她颤动。
桑天子不明缘由,暗暗记住。他怀疑那女子是唯一没虚报实力的人,甚至还有可能低报了实力。混在这里,想必有所图谋。
希望不是来找这长箫的。
至于她有别的阴谋——无论什么,对桑天子无关紧要。
良平道长的收藏里有许多玉简。
抛开淫秽的,双修的,炼制特殊药物的,以前看过的,所剩不多。
再筛选有用之物,寥寥无几。
但总还能剩一些有趣的。
有几种以肥遗为主药的药方,炼解毒丹、续骨膏和香膏等物,值得一学。刚好那良平道长有一座鼎,名为销魂鼎,可以一用。
另外还有追索紫火玉玺下落的资料,挺有趣。
其中对那玉玺的描述很奇怪:
“地生紫玉,纯洁无瑕,刻为玉玺,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玉玺中常生紫火,可以焚城,故名紫火玉玺。紫火常成鸟状,如雀,如乌,又如雁,焚城之时有飞鸟悲鸣之声,如凤,如乌,又如鸣蛙……”
桑天子将其拿给嫦娥看。
嫦娥得出的结论和桑天子一致:
这紫火玉玺很可能便是金乌。
很可惜,看不到玉玺的形貌。
桑天子说:“良平道长将玉玺的位置锁定为八城之中,推断此物藏在皇室之中。他的推断很有道理,毕竟三十年前的血狱伞,就是被那紫火玉玺烧退的。看来我有必要在此多耽误一段时间,将那玉玺找出来。”
嫦娥说:“然,你想怎么做?”
桑天子说:“反正这儿没多少好人,等我探明,便再做一回梁上君子。”
嫦娥不悦道:“你堂堂截教弟子,怎么那么多旁门左道的主意?你如此作为,就算瞒得了凡人,却瞒不了天和地,瞒不了你自己。到时候金乌复生,也会被蒙上一层脏兮兮的东西。截教的名声也会被你毁掉。”
桑天子思忖道:“这话有理,但我不能全然同意。”
“做个偷儿,还很光荣吗?”
“不光荣,但是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自捆手脚,舍更多人的生命于不顾,依我看绝不是至善。正所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人若做善事而不得好死,又使天地妖魔横生,那真的好吗?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何以为虚名而舍至善?何况,我那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些称王称霸者,损百姓以奉自身,我拿他们的东西,合情合理。对他们,算是报应!”
“我呸,你做偷儿还有大道理?”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世间之生死,也不过是偷来偷去罢了。那西方圣人,念着‘此物与西方有缘’,到处强抢,天道又是怎么对他们的?让他们大兴!天意如此,圣人带头,我辈追随而已。”
“你跟西方学?怎么不跟你师父学?难道西方比你师父好?”
“我身处丛林,遵循丛林法则而已。”
嫦娥冷冷问:“什么丛林法则?”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哼,我不管你多少歪理,在我这儿不行。不能偷,不能抢。”
桑天子翻了个白眼。不偷不抢,在这洪荒怎么混?靠给人打工吗?
果真不偷不抢,那就挑刺,杀!
杀人夺宝,被杀者“无怨无悔”。
桑天子正满怀恶意地设想,如何把利取了,又不伤名声,丝毫没注意到,他刚才与嫦娥隐秘的交流,已被女娲圣人算知——圣人之算非同凡响。天地间有一神兽,名为谛听,天上地下之事,没有它不知道的。多宝道人所化之如来佛祖,三界之内的事,没有他查不到的。泾河龙王含冤而死,如来一查便知。圣人法力无穷,又与天道贴合,更强百倍。连那天机都能算到,何况要算一介凡人。本来桑天子有宝物守护,圣人要算知他的神念,也得花点工夫。但那女娲圣人刚把长箫送给他,他还没来得及炼化。女娲想知道金乌复生进度,透过那长箫,算知那对话。
女娲圣人莞尔一笑,“师兄何时收了这弟子,真有趣。”
看一眼无尽混沌,通天的道场浮沉,冷冷清清。通天教主已深入混沌中。
女娲又生一念,“师兄既然不在,这弟子便给我用用。他既不表明身份,我也装作不知,只让他好好给西方教找点麻烦。”
她取出簪子,刺破指尖,挤了一滴娲皇血出去。
娲皇血遁入人间,当桑天子取出长箫之时,那血飞入长箫之中。
此血有两个目的:一是要替桑天子搅乱天机,不让别的圣人轻易算知,她自己却好算;二是要增强桑天子的实力,以确保他更有用。
只是女娲也没想到那第三用:
她的血随着长箫进出桑天子的上丹田,感知到水火葫芦,竟从中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浑身一颤,喝道:“竟是那混沌钟,镇压了截教气运。哼,通天的手脚倒快。可连我妖族至宝也敢贪图,岂有此理。”
因气恼,她连师兄也不叫了。
只是混沌钟已有主,且与截教相连,敢动,就得灭截教,和通天结死仇。
通天早一步找到混沌钟,她要动,也不一定能取走。最后必然做过一场,必然惊动鸿钧道祖,她必然受罚,说不定也要像通天一样。
她咬牙切齿,算计再三,唤道:“彩云,碧云,听吾命令。”
彩云和碧云上前跪拜听命。
女娲点了两下桌子说:“传令妖族上下。妖族至宝混沌种即将再度出世,凡得此钟者,即为妖皇。此位在妖师鲲鹏之上。”
妖师鲲鹏,她早就看不顺眼了。
巫妖大战时,妖帝和东皇都战死了,伏羲都死了,鲲鹏竟然逃走了?
谁给他的胆子做那逃兵?
若不是妖族势弱,她真想弄死他。
妖皇之位在鲲鹏之上——
鲲鹏不管听不听令,都不舒服。
尤其她选的妖皇还是个孩子!
至于妖皇的名头,也只是个名头。有多大权力,只有女娲说了算。
听话就多给几个兵将;
不听话,那就做光杆司令。
彩云,碧云领命退出娲皇宫。
女娲一叹,念道:“复生金乌,又是混沌钟的主人,让金乌叫他一声叔叔不算过分。这么算来,他做妖皇不是不行。通天被老师处罚,一时半会顾不上洪荒,便让他乖乖地为妖族卖力,倒看通天能说什么。”
她料定通天说不了什么。
混沌钟虽镇压了截教气运,通天不在,就用不上。
她却可入洪荒中,用得上。
通天的“剑”,被她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