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这些年虽然潜心礼佛,但心里到底有没有真的放下……”李长林看着眼前这个在三年前不得不一下子长大的侄子,“你我心里都很清楚。”
李跃自然清楚,但是也不得不为母亲辩解一句,“叔父,父亲的死对母亲的打击太大了,母亲能做到如今这般已经很不错了,我们不该在苛责她。”
“你能如此想,你父亲在天之灵也放心了。”李长林欣慰地笑道,兄长临终之前放心不下的除了大嫂会做傻事,便是两个孩子知道真相之后会怨恨母亲,“当初我原本不赞同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但是你父亲坚持……”
“叔父,我明白父亲的苦心。”李跃打断了李长林的解释,少年老成脸上坚毅认真,“我是长子,我有责任保护母亲跟弟弟。”
“你是你父亲的好孩子。”李长林道,即便没有违背兄长的临终遗愿,但他的确很担心这孩子在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即便是他自己在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也难以接受,更不要说是一个孩子了,这个孩子自小便在父母的宠爱庇护之下长大,在他的心里,他的父母便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可是……“过去的事情你父亲与母亲或许有错,但他们对你们却是全心全意的,跃儿,别怪他们。”
“侄儿明白的。”李跃正色道,他不会怪已经去世了的父亲,更无法去怪在痛苦中煎熬的母亲,“侄儿会下令府中不得擅议朝中之事,母亲常年不出佛堂,只要没有多嘴的人去说这事,她不会知道的。”
李长林点头。
“不过叔父……”李跃不担心府里的事情,即便他年岁不大,但是在永宁侯府他是名副其实的主人,“陛下抬举……”话顿了一下,才艰难地说出了名字,“萧惟,于永宁侯府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长林安抚道,“经历当年事情的人如今便剩下你母亲还活在世上,便是有人说出了当年的事情也不过是空口无凭,而且只要萧惟不说,我想不会有人能够提及当年旧事的,而他是最不愿意让当年的秘密泄露的人。”
李跃自然知道,家族弃子的身份已经让他备受质疑,若是再爆出他……便是武将信奉英雄不问出身,可是这般的出身也会让他在朝堂上寸步难行,“叔父,他是否恨母亲?”
“你担心萧惟他日会报复永宁侯府?”李长林问道。
李跃点头,母亲屡次加害于他,便是父亲也曾经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可以说永宁侯府与他已经接下死仇了。
“被陛下摆上棋盘的棋子,能不能活下去也是未知之数。”李长林正色道,“即便他真的熬出头了,永宁侯府也不是他想报复便能报复的了的!”
李跃黯然。
若这一日真的到来,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他不惧怕与他正面为敌,但是……
他居然有一个兄长,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
年轻的永宁侯便是到了如今想起这事心里也无法平静,他居然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长,而且将来还可能生死相搏……
“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李长林宽慰道,“别说他未必能够熬过来,便是真的熬出来了,这般的人只会更加的爱惜羽毛,不会轻易地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而且……你父亲临终之时也说过,那孩子不是心狠之人。”
李跃自然记得这话,当时他虽然没有随叔父去见父亲,但是父亲临终的话,叔父一句也没落下都转述给了他,能够让父亲说出这话的人,那人应当不是一个恶人,而且……若是他真的恨到了想要毁了永宁侯府的地步的话,当年便做了,而不是放弃常州的一切远走他乡,他能走到这一步也应该付出了许多,又岂会轻易地摧毁?“叔父放心,我没事。”
李长林并没有过于地担心侄子的心理状态,这三年来他的表现已经足够让他放心,而且,兄长所教养出来的嫡长子,自是光明磊落!至于萧惟,他也相信比起报复永宁侯府,他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
的确。
萧惟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如今在他的心里,永宁侯府已然是几乎不再想起的存在了,又如何会想着去报复?
他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自然便是公主殿下了。
师父说,如今他在这里唯一的用处便是助公主殿下勘破情字。
勘破……情字?
让他助她勘破情字?
如何助?
萧惟心里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咬着似的,难受的厉害却还不能说出来,只能等公主殿下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地问问,不过届时该如何问?一想到这里,萧大人更是坐立不安了。
“公主如何了?”凌光办完了事情照着青龙留下的指示找来了这里,第一个便是问了主子的状况。
青龙道:“公主在休息。”
“你……”凌光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他,“你便不能上点心?还是因为萧惟是你的弟子你便……”
“凌光。”青龙打断了她的话,“公主长大了。”
凌光一窒。
“情字这一关总是要过的。”青龙继续道,“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萧惟。”
“因为他是你的弟子?”凌光冷笑,这些年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了,但是如今这事关公主的大事,她仍旧是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公主是长大了,可正因为长大了才更加的不放心!她是女子,即便没有经历过但是她很清楚情字一关如何能轻易度过?而且公主如今这般分明是毫无准备的的意气之举!
“没错。”青龙却点头,“因为他是我的弟子,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他有一丝歹心或者伤及公主,我们随时可以了结了他。”
凌光连反驳的话也没有,的确,若是换做了其他人他们或许还有顾及,相对而言萧惟的危险性最低,“但若是公主过不了反而陷下去了?公主才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萧惟又是那般的放肆,公主便是再冷静也终究是个女孩子!”
“公主身边终究需要有人陪伴的。”青龙沉默半晌,道。
凌光脸色一凛,咬牙切齿,“可也轮不到他萧惟!他算什么东西?即便公主将来需要一个驸马,可也轮不到他!而且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们只是奴才。”青龙看着她道。
“你——”
“我们可以保护公主,但是却不能替她经受考验,更不能替她做出任何的决定!”青龙一字一字地道,“公主心志坚定,不可能让自己陷入无法掌控的困境之中,若她决定陷下去了,也定会考虑了所有的后果并且去承担!凌光,公主她长大了。”
凌光浑身颤抖,却许久许久之后才挤出了一句话,“我不想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青龙,我必须保护好她!”
从她活着回到公主身边,这便是她唯一生存的意义!
青龙没有再开口,不过有些话便是不说大家也都能够明白,走在这条路上不受一丝的伤害根本不可能!
昔日的大雍女帝尚且如此,公主岂能躲的过去?
……
长生不否认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存在几分意气,但既然做出了决定也便不会反悔,这世上很多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躲的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终究是要面对,即便她杀了萧惟,心也终究走不出来。
既然如此,为何要躲?
既然动心了,为何不能坦然些?或许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发现其实这个人也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好。
雾里看花只会越看越好奇,不如直接深入其中,亲自把玩,到那时候得到了或许也便不在乎了。
不在乎了,又如何会受其控制?
长生最怕的或许就是如此,她不是惧怕爱情,而是惧怕自己受其控制,而且惧怕自己对眼前的事情失去了掌控的能力。
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她最缺乏的便是安全感,一直不断地追逐的也不过是这份安全感罢了。
权势地位?
为何渴望追求?不就是为了得一日安枕吗?
……
萧惟终于见到了长生了,看着她严肃微冷的容颜,心里的不安突然间平复了下来,不管她要他做什么,只要她高兴就好,有什么需要不安的呢?
“长生。”
他叫了她的名字,却只是叫了,只是想叫叫她的名字。
长生没有说话,盯着他瞧。
萧惟也没有再说话,站在她的面前任由着她盯着自己瞧。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就剩下他们两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面,安静的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人贩子手里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家规矩是没有嫡子,家业就传给长子?”
萧惟道:“记得。”
“我父皇有八个儿子,前头的四个这辈子这辈子最想杀的人估计就是我了。”长生继续道,“后面的四个,除了老七暂时没有要我命的打算之外,其他的估计就算没有想要我的小命也不会让我过舒心日子。”
萧惟没有接话,盯着她。
“所以,不管是谁继承了皇位,我将来的日子估计都是睡前担心自己会不会一睡不醒,醒来了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我还活着。”长生继续道,“或许到了最后,一睡不醒对于我来说是件好事。”
“不会的……”
长生没有反驳他的话,只是笑着看着他。
萧惟面色发青。
“幸好老头子还算是疼我,所以,他打算一个儿子都不传。”长生继续道,“都给我这个女儿了,传嫡传嫡,我不就是嫡吗?这古法也未曾说着嫡只是男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萧惟问道。
长生笑着问道:“你似乎并不惊讶,便是之前我告诉你的时候也不过是震惊了一会儿,那般轻易地便接受了的态度像是根本就不信我的话似的。”
“我信!”
“那为何?”
“因为你要做什么根本不重要。”萧惟道,“我只是知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都会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要做什么于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若不是早就认识你,听了这话你知道我会想什么吗?”长生继续问道,随后不等他回答便又道:“花言巧语、轻浮、登徒浪子。”
“我……”
“你不是。”长生笑道,“我知道,所以,你才活到现在。”
萧惟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
“虽然我一直不赞同大雍亡国是因为公主祸国的论调。”长生继续道,“不过有一点却是认同的,那便是男人身后的女人伟大,而女人身后的男人可怕。”
萧惟面色一僵。
“昔日大雍女帝为了避免被枕边人算计,将她两个儿子的生父仍在了边关十几年,还弄出了一个刑国公来迷惑天下最后狠狠地坑了这个可怜的男人一把。”长生哂笑道,“这般心计也不亏为这片大地上的第一个女皇帝。”
萧惟脸色更僵了。
“可惜我没有这般的心计,也不想这般折腾。”长生耸耸肩,仿佛没有看到萧惟的脸色一般,语气自在,“老头子也应该看出我没有这般本事,所以,长生公主即便有驸马也只有一个用处,那便是下种。”话说的粗俗,亦是残酷,“任务完成了,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起身走了过去,走到了萧惟的面前,“跪下。”
萧惟缓缓跪下。
长生看着他,不用仰望了,这世上需要她仰望的人萧惟不在此列,“这般,你也还要继续吗?”
萧惟看着她,“我的命本来就是你的。”
惧怕吗?
不。
他的眼里或许有震惊,但是没有惧怕,而那震惊为何而来?
长生不知道哪里来的眼里居然看出了是因为心疼她,心疼她即便艰难走到了那一步也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难,这般的男人……这般的男人……若是他是虚情假意的话,那沉浸在这虚情假意之中的人也怕是心甘情愿吧?“是吗?”她笑着,灿烂地笑着,不愿意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别这般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也没说就让你给我当驸马了,不是还有雍明宗的生父吗?人家最后也是苦尽甘来了,做人要有些志气,就算没有野心也该……”
话中断了。
萧惟猛然起身将眼前谈笑晏晏的少女搂入了怀中,声音低沉嘶哑,“别说了!”像是承受着巨大的悲伤一般,他紧紧地抱着她,嘶哑低喃,“对不起……”他不该逼她的,不该将她逼到这个地步的!她还小,她还这般的小,即便将来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该承受的苦难还是要承受,可是不该是这时候的!她该明媚娇嗔地活着的!而不是在这里跟她笑着说着这些肮脏的未来!“对不起,长生……”
“不说,便不存在吗?”长生推开了他,笑容已然敛去,“我以为你敢说出那句话便已经想到了所有!”
萧惟脸色苍白。
“我动心了。”长生继续道,仍是冷着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相信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气话更不是谎言,“虽然不知道算是什么程度,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这里……”她指着自己的心,“有你。”
萧惟却没有半丝的喜悦,他竟然将她逼到了这般的地步!他竟然——
“所以我慌了。”长生继续道,“原本将来的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我只需要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是,我今年十三,过了年便十四了,再过一年便十五,及笄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与父皇都很清楚,我及笄之后,婚事便会摆上台面,就算父皇不提,那些恨不得我早些出嫁了不要再呆在太极殿,不要再插手政事,好好地相夫教子的大臣们也会提出来,他们会将全天下最好的男子都退到我的面前认我挑选,我从中选一个,成亲,生下孩子,这个孩子必须还必须是儿子,或许一个还不够,至少两个,跟当年的大雍女帝一样,两个儿子,然后,驸马就没用了,而且不仅是他,还有他的家族,都会烟消云散,不过不会跟当年的四国公府一样获罪被诛,因为这样会让我的孩子成为罪臣之后,或许是意外的事故,又或许是因为仇杀,总之他们都要消失,然后……”
“够了!”萧惟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眼眸赤红,“够了!不要再说了!”
“怎么?这便听不下去了?”长生看着他,“可这就是我的将来!若是你不出现的话,这就是我的将来!”
“可我出现了!”
“能改变什么吗?”长生问道。
萧惟盯着她,“我没有家族,你不需要担心将来孩子的父族会颠覆朝纲,我被逐出宗族,为文人所不耻,我出身肮脏,一旦泄露万劫不复,我所有的一切你都知晓你都清楚,我……”
“你要自告奋勇吗?”长生笑道。
“我宁愿是我。”萧惟道。
长生依旧笑着,眼里闪烁着水光,“可是偏偏我动了心了,我怕将来我下不了手。”
“我可以自己动手。”
“我更怕。”长生继续道,“我千防万防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能轻易便解决的问题为何选一个让自己遍体鳞伤的法子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