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京城已然是大雪纷飞的季节,长生掀开了马车的车窗帘子,便见前方一座雄伟壮阔的城池屹立在风雪之中,便是风雪肆虐,却仍是坚挺不倒。
这就是京城。
从前朝开始便伫立在此,历尽岁月风霜,沉淀了无数的刀光剑影,成就了无数繁华。
我回来了。
长生在心里默念着,心绪颤动着,明明离开不过是两年多,却仿佛十几二十年一般,那般的久,那般的遥远。
而当初离开之时,她从未想过要再回来。
对这里,唯有厌恶与悲伤。
而如今,她回来了,是自己要回来的。
“外边冷。”秦靖开口道。
长生放下了手中的帘子,隔绝了外边的寒意,捧着刚刚换过了热碳的手炉,笑眯眯地问道:“你说这段时间是不是有很多人吃不下饭?”
秦靖明白她的意思,“四皇妹刚刚回来,一切还是维持平和的好。”
“我有那般笨,椅子还没做好便去找别人麻烦吗?”长生仍是笑道:“离开了两年多,这京城早就已经变天了。”
秦靖沉默,她明白就好。
长生也没有继续说话,靠着暖暖的靠枕打了一个哈欠,“我先眯会,进了宫再叫我。”从城门到皇宫,可还有不断的一段路,正好歇歇。
“好。”秦靖点头,眼里有些担忧,闫大夫说过她的底子不好,寒冬可以让她吃尽苦头,而越往北,她的精神也越来越不好,更是证明了闫大夫所说的没有错。
长生当然看到了秦靖眼中的担忧,倒没觉得自己有多糟糕,冷还是怕,不过比起初初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好了许多了,闫大夫所说的她也不是没听过,不过情况若是真的很严重,闫老头就不会这般不紧不慢了。
所以,她不会有事,而且比起她自己,她反而担心萧惟那破身子会不会有事。
想到这里,眉头皱了,有些不耐烦。
好端端的想起他做什么?!
都已经恩断义绝了!
长生咬了咬牙自我厌弃了一下,便闭上了眼睛休息去。
……
虽然今日雪下的很大,寒风更是无情地肆虐,不过皇宫之中却仍是一片忙碌的景象,长生公主即将回来,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万寿节到了。
今年不算是太平,不过南疆大捷,朝廷不能不庆贺一番,便是为了彰显大周的盛世景象,也得好好操办皇帝的万寿节!
如今掌管后宫的仍是荣妃,她的病来的突然也好的突然,前一日还听说情况不好,可第二日便好好地与裕明帝同游御花园,接着,便从丽妃的手里接回了掌宫之权。
丽妃究竟作何感想,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过不管做什么感想,荣妃似乎没打算让步,一夺回了掌宫之权之后便大肆动作,抹杀了一切可能不稳定的因素,稳稳地再度掌权。
长生醒来之后,见到的便是荣妃温和的笑容。
“回来了。”
寒冬大雪,长生突然间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笑道:“嗯。”这藏着无数阴暗肮脏的巍峨宫殿之内,亦不是完全没有美好之处。
她顾长生回来了。
……
常州府郊外的那日,萧烨死了,永宁侯重伤,不过却被压下了,除了当日在场的人知晓之外,并没有传任何的风声。
莫一恒下了死命令,在场的人谁若是敢泄露一个字,决不轻饶。
衙役们嘴巴便是不严也不得不不严,至于其他人,永宁侯的态度也强硬很明显,他的夫人到底闹没闹谁也不知道,但是在他回了客栈之后的三天,一行人便启程离开常州府了,能离开想来伤势尚好,至于萧烨……
萧瑞一个孩子能拿什么主意?
萧夫人被紧急地接了来,见到了丈夫的尸体之后,即便满目的悲伤却依旧冷静,为了保护儿子,也或许对萧烨临死之前让儿子做那样的事情终究是生出了怨念,她同意了顾延的处置,没有声张那件事,对外宣称萧烨得了急病死了,随后入殓扶灵柩回绵州安葬,随行的还有萧惟。
不是他想要送萧烨一程,而是萧瑞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认谁也不肯亲近,即便是萧夫人也是如此。
萧夫人伤心欲绝心急如焚,只能求萧惟。
萧惟同意了。
萧瑞是吓坏了,或许也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让他做那样的事情,也或许是不敢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后果,他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面,不肯出来。
……
萧氏宗族对萧烨的死虽然震惊但是并没有怀疑什么,这也说明了萧烨对萧氏宗族的驾驭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他们的心思更多是在萧烨死了之后,谁来当萧家家主这上面!长房的一切是一个巨大的香馍馍,谁都想咬一口!
孤儿寡母,将如何抵挡接下来的一切?
萧惟没打算管,也不是他能管的,不过看在萧瑞的份上他还是开了口,“夫人可以觉得我不安好心,不过夫人若是想将来过安稳的日子,想让萧瑞安稳地长大,最后放弃。”
萧夫人握紧了拳头,放弃?放弃家主的位置,放弃本可以传给儿子的一切?她不贪心,可是事关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如何能不犹豫?她也是人,更是一个母亲!“我相信你没有恶意。”她看着萧惟,感激又复杂,“若你真的想报复,当日便做了,不会等到今日,更不会陪瑞儿回来!这些日子你对瑞儿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也都感激在心,如今所有的一切也本来就不属于瑞儿的。”抿了抿唇,方才苦笑道:“可是小惟,真的放弃了的话,瑞儿将来便不会怪我吗?长房的列祖列宗们,夫君,你……老太爷,他们会原谅我吗?小惟,我放弃的不仅仅是这些荣华富贵,而是长房付出了无数血泪保护的东西啊!”
长房失去了家主之位便会沦为旁支,她如何对得起长房的列祖列宗们?她不怕将来生活困苦,也不怕失去如今的尊荣,可是她怕会成为长房的罪人,怕将来儿子会恨她!
“小惟……”
“与其守着祖宗留下来早已经千疮百孔的东西,不如白手起家从头再来!”萧惟正色道,“身为士族的萧家,将来面对的结局未必比失去一切要好。”
萧夫人神色一震。
“况且你们就算不放弃也保不住长房的家主之位。”萧惟继续道,冷静且冷酷,“与其小心翼翼地防备着百般算计,与那些野心阴谋之辈周旋斗争,逼的他们使出更加卑劣的手段将来凄惨被逐,不如保住能保住的,夫人,有舍才能得。”
“可是……”
“我没有权利勉强夫人。”萧惟继续道,“不过他们可以把我逐出宗族,也可以同样对付萧瑞,我不在乎没有宗族的庇护,但是萧瑞若是也被逐了,长房便是连一个上坟祭祀的人都没了。”
萧夫人凄然苦笑,是啊,便是不愿意,便是害怕又如何?保不住的注定保不住!“我对不起萧家,对不起长房!”
“不。”萧惟道,“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萧夫人看着眼前的冷酷少年,再也说不出话来。
……
萧烨下葬,萧家翻天覆地。
萧夫人以萧烨未亡人的身份向宗族提出长房让出家主之位,同时交出了长房大部分的产业,只留下了足以让自己跟儿子安稳过日子的资产。
她这般一让,倒是让萧氏宗族愣住了,不过随即便是狂喜,借着便是疯狂的争夺,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母子没关系。
或许是为了表示对孤儿寡母的照顾,长房的宅子还是长房的,萧夫人遣散了一般的奴仆,带着儿子还有丈夫的妾室庶子女关起门来过日子。
“母亲。”萧瑞站在屋子的廊下,看着难得晴朗的天空,冬日的阳光给他的身子添了一份暖意,他转向身边的母亲,苍白消瘦的小脸有着经历了巨变之后迅速长大的悲伤,“我们跟大哥还会再见面吗?”
萧夫人摸着儿子的头,道:“会的。”
“母亲……”萧瑞怎么也忘不了父亲下葬的那一日,他领着他给父亲披麻戴孝摔盆买水,他没有戴孝,没有当孝子,只是在他的身边指挥着他,为此遭遇了许多的责难与辱骂,可是他却如数承受,仍旧是守在他的身边,他不愿意走出来,但是却知道他都为他做了什么,父亲顺利下葬了,他领着他去了祖父的坟前,给他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的身世,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那般的恨他,也终于确定了他们真的不是兄弟!他告诉他,很多发生了的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但是,自己的将来如何,却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握着他的肩膀告诉跟他说,萧瑞,你是萧家的人,萧家的男人或许有卑劣,或许肮脏,但是绝对不是懦夫!他不能当懦夫!他更不能辜负了他的苦心,不能辜负这个为了让他好过来不惜自爆耻辱的兄长!
即便他们不是兄长,可是他们还是血脉相连,他们还是情人!
在他的心里,他永远是他的大哥!
“母亲,我们一定会跟大哥再见的!一定会的!”
大哥也一定会回来!
……
裕明帝万寿节这一日,阔别多年,长生公主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出现在正式的场合之中,万寿节上,裕明帝当着文武百官、朝廷命妇的面,拉着长生公主的手向天下宣布:公主长生,乃唯一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