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江分支,九曲湾。
九曲之流宛若蔓延在绿色帐幔间的一银弦,两岸芳草萋萋,鲜花簇簇,河水沿着顽石夹道轻快跳跃,闪着粼粼波光,淙淙流向猿翼山。
猿翼山遍布怪石奇木,阳侧乃是万仞绝壁,名曰无极之渊,其下烟云缭绕,无人知晓它的深浅,流传于八荒的轶闻曾提到过此渊与地狱相连,内载冰火两重天,失足跌落下去必死无疑。
一队黑衣人沿着崎岖曲折的山路缓缓前行,数名壮汉跟在队列后方扛着几面巨大的镜子,最末是几个牵着天马的黑衣女人,马身两侧悬挂着黑色的长箱,浩浩荡荡的黑色军团为连碧青山增添几分肃杀的色彩。
行至山巅处,领头的铁面人扬起手,高声道:“魔族众将士听令,四面幻形镜要分别放在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个方向,不可有丝毫偏差,镇魂剑一共九九八十一把,除了红心那把要插在山巅正中以外,其余的每两面镜子中央均分二十把,现在开始行动,都听明白了吗?”
“得令。”
一众黑衣人迅速散开,几个手脚麻利的已经将天马带来的黑箱拆卸下来,打开箱子,通体透明的镇魂剑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就是咱们冶炼坊花费三个月秘制出来的镇魂剑?”一个年轻些的黑衣人抬手拿起其中一把好奇道。
一位面相和善的黑衣女子掩口提示道:“这是咱们魔宫的秘密,不想死的话,收起你的好奇心。”
闻言,年轻黑衣人连忙闭紧嘴巴,与其他几个一同将黑箱搬向山峦边缘。
抬着镜子的壮汉们运用独特的步法寻找着方向,大约耗了半个时辰,四面镜子才按照正向位置落定。
几名黑衣人将镇魂剑每隔三五丈插上一把,尘埃落定时,四位女子双掌合十,共同结出立体的复杂印式,印式催动下,红心宝剑放大数倍,光华笼罩整个山巅,半晌,放大的光晕逐渐回缩,缓缓注入剑身当中,红心宝剑化作柱形,慢慢落入山体中央,逐渐隐匿无痕。
这时,一个红袍墨发的男人腾云而来,落在人群中央。
众人皆颔首掬礼道:“参见大护法。”
宝蓝一碧的长空,日月同辉,苍翠山林间,飘然而来的一袭银纹朱红法袍格外显眼,魔界大护法木槿身长玉立,眉目隽秀深邃,五官精致,半束半披的墨发随风飘展,清雅以极。
他只冲众人摆摆手,仙袖一拂,反手带出一个黄铜制的三足鼎,高举过头顶,运用仙术,两道白光锁链分别指向日月,吸取其精华,不消半盏茶的功夫,看似普通的三足鼎变得通体清透,流光溢彩。
大家这才看清楚那方鼎的真实形态,窃窃私语起来。
没错,眼前这个东西就是失迹已久的神农鼎。
早些年,有江湖传闻说此鼎已随前任天帝雪染的遗体一同埋入离恨天的苍劫山下,那座山是个通连天地之所,能够葬在那里的,皆是天界有头有脸的神族领袖。此时此刻,神农鼎居然出现在魔界,且端端停在木槿的手中,此事若为天界知晓,魔族的太平日子很有可能就此终结。
他们只是猜不透,魔君到底要对付何方神圣,竟会祭出这么强大的神器助阵,以青丘白锦的修为,是断然上不去台面的。
木槿清了清嗓子,高声问道:“诸位魔士,你们是否记得加入魔族的誓言?”
“誓与魔君同进退,誓与魔界共存亡!”众魔步调一致,振臂高呼响应道。
“很好,现在就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魔族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弹指间,细碎的白光伴随利刃出鞘,剑锋所过之处,红花无声绽放,一颗颗温热的头颅滚落在地,站在后排的魔士面露惶恐之色,然,也只是一瞬,不消片刻,那些有时间做出慌乱神态的脑袋亦离开脖子,扬起大朵血色,逐个跌入草丛之中。
方才还奔走得欢快的人群,化为满地横七竖八躺下的无头尸身,木槿浅浅勾了勾唇角,用术法幻动神农鼎,血液化作一道道红光,缓缓汇入鼎中,嗜血之后转化为亮极的红色,随后抬手一挥,遍野尸体变为黑色浮尘,消散在丛林之中。
他十分满意的将三足鼎放入怀中,密音道:“启禀君上,法阵已经布好,一切准备妥当,只待八月初八来临,杀他们片甲不留。”
“很好,速速带上神农鼎回来,本君要去闭关。”宇文苍擎饮了杯清茶,慵懒回复道。
“是,属下遵命。”木槿拿着帕子擦了擦剑尖的血,将宝剑送回剑鞘,广袖一拂,伴随一团红光消失不见。
老友相会不欢而散,墨玉郁结难舒,百无聊赖的坐在玉案前,随意打开案上的折子扫了几眼,无非就是些妖魔两界的鸡毛蒜皮,又跪到玉案底下到处翻找,剑谱、法诀、史册之类均被掏出来又扔在旁边,光洁的白玉地面很快变得狼藉。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坐在乱七八糟的书堆中,终于在玉案最隐蔽处发现一本与众不同金箔卷册,年代似乎极其久远,名目曰《神仙志》。
心里猜想着会不会是天界的奇闻轶事亦或四方诸神的红尘小野史,不免有些期待,索性摊开来看,半册翻下来,不过是学堂里欣赏过的那些峥嵘岁月,垂头丧气胡乱翻过去几页,内容戛然而止,再向往后的页面翻去,竟然全是空白。
这却是为何呢?她找到带有内容的最后一篇,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页面仿佛被水渍过,字迹不十分清晰,经过仔细辨认,才勉强看出个梗概。
大约讲的是两万年前,兽族袭扰天界四柱,意欲与万物同归混沌,其中一柱坐落在大荒之中,而当时守卫大荒的正是盛极的凤凰族,凤神带领族人抵御兽族,鏖战整整半月,兽王战死,兽族溃败,至此,动乱平息。
她拄着脸,认真回想着曾经当做八卦来听的关于凤神的种种,开始迷茫起来,按照这本《神仙志》所述,凤神该是保卫天界的功臣,这样一个巾帼女子,如何成为众仙得而诛之的罪人呢?仙宴时,众神意欲斩杀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因由竟只是因为长相与凤神相似。所有谜题答案似乎全都指向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思恋凤神多年的合虚少主。
她与他多番交道,从相识到相爱,只是短短数天时间,当中,她问过几次,他却从未正面回答过,仿佛那是一个禁区,任谁都踩踏不得。
正当她处在思绪混乱当中,外面四个高低不同的声音齐刷刷道:“拜见天帝。”
话音还未散得干净,门就已被强行推开,君泽紧皱眉头,怀抱美人大步流星走入殿中,顺手带上机关,门“咔嗒”一声关闭严实。
他径直走到玉案前,旁若无人的将桌案陈设全体扫到地上,随后“嘭”的将怀中之人搁在桌上,凝着一张冰脸,怏怏坐在侧席上,自斟一碗清茶,仰面灌下去之后,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
正在发傻的墨玉十分幸运的承接了几本丢下来的厚书,砸的有些发晕,又顺手接了个倒下来的青花瓷,摇晃着站起身来,幽怨的望向他,刚要开口,便被来自身后的凉薄声音抢了先:“唷,天帝大驾光临,请恕在下有失远迎之过,不过,您此番来得匆忙,怎不事先告之,瞧瞧这宫殿乱的,到叫您贻笑大方了呢。”
君泽略略变换一个角度靠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凉飕飕道:“不妨事,只是借你的地方歇上一歇。”
“师父,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用处理公务吗?这个女人……是谁啊?”墨玉一脸茫然的望着双目紧闭的案上女子,顺口问了一句。
不等他做出回答,赤炎又抢先拱手道了一句:“看来我上次那番提议,天帝记得很是真切,现如今,我倒要先恭喜单了三十九万年的天帝终于抱得美人归,当然,还要祝贺我的下属成功傍上了天界的钻石王老五。”
“合虚少主,你想多了,本君不过是阻止她去魔宫要人罢了,又怎能算抱得美人归呢?合虚事务繁重,少主还能千里迢迢跑到课堂上掳走我的徒儿,拐来合虚不学无术,你倒是解释解释,这是个什么道理?”君泽额上青筋暴起,斜斜睨过去质问道。
赤炎只抱着臂,态度毫不客气:“尊敬的天帝大人,你的爱徒不可能跟着你一辈子,更何况,如今她已经有了归属,学与不学,似乎也该由她的夫君了算,你想收拾她,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唉?”墨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君泽,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在打着什么哑谜,只能在一旁发出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归属?”君泽单手扶椅,冷哼道,“我的徒儿修行时日尚浅,不该为儿女私情所牵绊,应当好好练功,早日飞升。”
话还没等说完,肆虐的火舌自白玉地面凭空燃起,两个男人迅速站了起来,严肃的盯着墨玉,异口同声道:“莫要乱动,你的飞升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