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曹操的使者毛玠,我心中那份前往徐州的决心,已然不可动摇。
洛阳废墟,以及这片依旧暗流涌动的是非之地,绝非我们的久留之所。
我必须尽快将这个决定,以及我的考量,告知蔡琰姑娘。我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来说,或许比对我更加艰难。
我找到她时,她正坐在地窖那昏暗的油灯下,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细毫笔,修补着一卷受损的古《诗经》帛书。她的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而专注,仿佛外界的纷扰与她无关。
但当我走近时,还是能从她微蹙的眉头和眼底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中,感受到她内心的重负。
“文姬,”我轻声唤道,坐到她的身边。自从经历了黄河岸边的生死考验后,我们之间的称呼,在不经意间,已经变得更加亲近。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陆郎,你来了。”随即,她似乎察觉到我神色中的凝重,笑容又淡了下去,轻声问道,“可是……又有何变故?”
我点了点头,将刚才毛玠奉曹操之命前来招揽,以及我最终婉拒之事,简略地告诉了她。
然后,我将我的决定和盘托出:“文姬,洛阳已成死地,不可久留。献帝车驾被曹操迎往许都,几成定局。但我思虑再三,曹营虽势大,却非我等最佳去处。我意……前往徐州,投奔玄德公。”
听到我的话,蔡琰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颤。她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盖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离开这片她熟悉(虽然已残破)的土地,再次踏上未卜的迁徙之路。 从洛阳到长安,再从长安到洛阳废墟,她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身心俱疲。再次远行,对她本就孱弱的身体,无疑是巨大的负担。
其次,是关于她的父亲,蔡邕先生。
虽然在之前的混乱中,我们一直没有得到蔡邕先生的确切消息(他可能被裹挟西去,可能在途中失散,甚至可能……已经遭遇不幸),但洛阳毕竟是离家乡河东最近的地方。留在这里,或者前往同样位于中原的许都,或许还有更多机会打探到父亲的下落。而一旦前往遥远的徐州,那线索可能就真的断了。这份对父亲安危的牵挂,是她心中最沉重的枷锁。
最后,是关于她自己的未来。
徐州,对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刘备虽然有仁义之名,但毕竟是“织席贩履”出身,与她这样的世家才女,在文化背景和生活习惯上,必然存在巨大的差异。
她能在那里适应吗?她的才学,在那里能得到尊重和施展吗?
更何况,徐州也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同样面临着曹操等强邻的威胁。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和犹豫。那是一种对故土的眷恋,对亲人的担忧,以及对未知前途的恐惧,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
我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等待着她的决定。我知道,无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必须尊重,也必须理解。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
“陆郎,”她看着我,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你说得对,此地……确实非久留之地。至于家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乱世之中,能保全自身已是万幸,岂能奢求太多?女儿不孝,只盼家父在天有灵,能佑我平安。”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最终的决定:“至于徐州……虽是陌生之地,但有陆郎在侧,文姬……心便安了。你胸怀大志,非池中之物,徐州或非你最终归宿,但若那里能让你暂避风雨,积蓄力量,文姬愿随你同往!”
说到最后,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下去,但那份信任和决心,却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所有阴霾。
“更何况……”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一丝她特有的、属于文人的执着,“那些典籍……是我们拼死守护下来的希望火种。无论去往何方,文姬都希望能亲手照看它们,整理它们,让先贤的智慧,不至于彻底湮灭于这乱世之中。这,或许也是家父最希望看到的吧。”
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感激,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文姬……得你如此,夫复何求!”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我握着,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却又无比温柔的笑容。
去留的挣扎,最终化为了相随的决心。
我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她放弃了可能更“安稳”(虽然也未必)的归宿,放弃了打探父亲消息的更大可能,选择相信我,跟随我,去往一个完全未知的远方。
这份信任和情意,重逾千钧!
我暗暗发誓,此生绝不负她!
也一定要尽我所能,改变她在历史上那悲惨的命运!
有了蔡琰的支持,我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目标已定,人心已齐。
是时候,整理行装,告别这片废都的残阳,踏上那条通往东南、通往徐州的新征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