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座见证了“玄镜台”初立的废弃驿站,我和那位名叫石秀的书生,继续着我们艰难的西行之路。
石秀虽然文弱,但心思缜密,颇有韧性,一路上倒也帮了我不少忙,比如记路、辨认草药、以及在我需要伪装身份时充当书童或同伴。
我们的目标是尽快脱离颍川郡界,进入相对安定一些的豫州地界,再设法前往洛阳。
然而,沿途的景象却日益凋敝,战火和饥荒如同两头凶猛的野兽,吞噬着这片土地上的生机。
难民潮汹涌,随处可见饿殍和流离失所、面容麻木的人群。
这日傍晚,我们来到黄河(或其某条重要支流)的一个渡口。
因为战乱,官府的渡船早已停运,只有几艘破旧的民船,被一些趁火打劫的船夫把持着,索要高昂的渡河费用。
无数想要逃往河北或关中寻求生路的难民,拥挤在渡口边,焦急地等待着,哭喊声、争吵声、哀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心碎的画面。
我和石秀也混在人群中,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渡口人多眼杂,最易暴露),一边盘算着如何才能安全渡河。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顿时停住了。那个身影看起来异常熟悉!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心中猛地一震——竟然是他!那个在小石村被我救下的、名叫元直的少年,徐庶!
他比上次我见到时,显得更加瘦弱和憔悴。身上那件本就破旧的衣服,此刻更是沾满了污泥和草屑,脸上也脏兮兮的,只有那双眼睛,虽然因为饥饿和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但深处的那份聪慧和倔强,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他的身旁,躺着一位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中年妇人,显然就是他的母亲。
妇人似乎病得很重,紧闭着双眼,眉头痛苦地蹙着。徐庶正焦急地用一块破布蘸着浑浊的河水,轻轻擦拭着母亲干裂的嘴唇,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焦虑。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不由得揪紧了。小石村一别,不过短短十数日,他们母子竟已沦落到如此境地!
看来,小石村虽然最终免于屠戮,但接踵而来的战乱和官兵的骚扰劫掠,还是让这些无辜的百姓失去了最后的家园。
我犹豫了一下。此刻上前相认,是否会暴露身份?是否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但看着徐庶那无助而倔强的眼神,看着他母亲那奄奄一息的模样,我终究无法硬起心肠,视而不见。
无论如何,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我对他还有一份救命之恩的情分在。而且,这个少年身上那份难得的特质,也让我不忍心他就此埋没于乱世尘埃之中。
我示意石秀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悄悄地挤过人群,走到了徐庶母子身边。
“元直?”我压低了声音,轻轻唤了一声。徐庶猛地抬起头,当他看清是我时,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和警惕,随即,那份警惕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或许是感激,或许是……一丝希望?
“是……是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确定。
“是我。”我点了点头,蹲下身,查看了一下他母亲的情况,“令堂这是……?”
“我娘……我娘在路上染了风寒,又累又饿,就……就病倒了……”徐庶的眼圈红了,声音哽咽,“我们想过河去河北投亲,可是……可是这些船家要的钱太多了,我们……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我看着他母亲苍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心中了然。若再不救治,恐怕……
我不再犹豫,从怀中掏出仅剩的几块干粮,又取出了蔡琰姑娘给我的那个香囊,从里面倒出几枚提神醒脑、或许能缓解风寒的药丸。
“先让令堂服下这个,”我将药丸递给他,“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渡河的钱,我来想办法。”
徐庶愣愣地看着我递过来的东西,似乎不敢相信。他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药丸喂入他母亲口中,又将干粮掰碎,用水化开,一点点地喂给她。
趁着他照顾母亲的间隙,我走到渡口边,与那些贪婪的船夫交涉。我没有直接亮出全部钱财(以免引来觊觎),而是动用了一些口才和谈判技巧,软硬兼施,最终以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虽然依旧不菲),为他们母子俩争取到了一个渡河的船位。
当我将这个消息告诉徐庶时,他抬起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先生。”
这一声“先生”,意味着他对我身份的猜测,也意味着他内心某种程度的认可。
在等待渡船的时候,我和他有了一段短暂的交谈。
我没有问他小石村后来的具体情况,以免勾起他的伤心事。我只是询问了他未来的打算。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说只想先带母亲去河北找到亲戚,安顿下来再说。
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知道,简单的物质帮助,并不能真正改变他的命运。
在这个乱世,他需要的是方向,是目标,是能够让他那份聪慧和坚韧得以施展的舞台。
我沉吟片刻,决定给他埋下一颗希望的种子。
“元直,”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令堂的病需要好生调养,河北或许能暂时安身。但如今这天下,烽烟四起,何处又能真正太平?随波逐流,终究难免倾覆之祸。”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年纪虽轻,但天资聪颖,又有一颗赤诚之心。若甘于平庸,岂不可惜?乱世之中,固然危机重重,但也正是英雄用武之时。
若想将来不再任人宰割,不再颠沛流离,唯有增长见识,磨砺己身,结交同道,方能在这乱世中立足,甚至……为这天下,为这百姓,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弦。他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有迷茫,有思索,更有一丝被点燃的渴望。
我没有再多说。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我从怀中取出一枚形状特殊的石子(这是我路上随手捡的,但做了微小的刻记),递给他。
“这枚石子,你收好。”我低声道,“他日若你走投无路,或是有心想要寻找一条不同的道路,可去往洛阳城东的‘白马寺’,在后山那棵最大的千年古槐下,将此石埋于树根南侧三尺之地。自会有人与你联系。”
这是我临时想到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方式,也是我对“玄镜台”未来在洛阳发展的一个布局。
徐庶接过石子,紧紧地握在手中,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但那眼神中的坚定,已经告诉我,他记住了我的话,也收下了这份包含着期许和指引的信物。
渡船来了。我帮助他将母亲搀扶上船,又塞给了他一些我仅剩的铜钱。
“保重!”我站在岸边,看着小船缓缓离岸,向着对岸驶去。徐庶站在船头,一直望着我,直到小船渐渐远去,融入了暮色之中。
我不知道,今日的这次重逢和这番话,会对这个少年的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但我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名叫徐庶元直的少年,绝不会甘于平凡。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以另一种方式,再次相遇。
送别了徐庶母子,我和石秀也设法渡过了河。前方的道路依旧漫长而危险,但我的心中,却因为这次意外的重逢,多了一份莫名的期待。
乱世如同大浪淘沙,总有一些真金,会在磨砺中闪耀出属于自己的光芒。而我,希望能成为那个发现并点亮这些光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