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祥的预兆,如同盘旋在洛阳上空的秃鹫,最终还是以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降临了。
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正在尚书台度支曹核对一批刚刚从河内郡送来的赋税简牍。
一名司徒府的亲信仆役行色匆匆地找到我,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告诉我:“陆……陆令史,司徒大人请您……立刻去一趟杨府!
出……出事了!”杨府?哪个杨府?我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哪个杨府?出了何事?”
我追问道。
“是……是朝议郎杨瓒杨大人的府邸!”
仆役的声音带着哭腔,“杨大人他……他今早被发现……薨了!”
杨瓒!我的心猛地一沉!
杨瓒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他是王允司徒颇为倚重的一位文臣,虽然官阶不算太高(朝议郎只是个顾问性质的虚衔),但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他是此次诛董密谋中,负责起草那份声讨董卓、昭告天下的关键檄文的执笔人!
王允曾在我面前,不经意地称赞过杨瓒的文采和忠义。
他竟然……死了?!
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我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向上司告了个急假,跟随着那名仆役,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位于城西的杨瓒府邸。
杨府门前,已经停了几辆马车,气氛肃穆而压抑。
几名司徒府的卫士守在门口,阻止闲杂人等靠近。
显然,王允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并派人控制了现场。
我亮明身份后,被直接引到了杨瓒的书房。
王允司徒已经先我一步到达,正脸色铁青地站在书房中央,身旁还站着同样面色凝重的士孙瑞。
几名看起来像是仵作和府衙的差役正在小心翼翼地勘查现场。
书房内陈设简单,但书卷气很浓。杨瓒的尸体还躺在书案旁的软榻上,身上盖着白布。
虽然有白布遮挡,但我依然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药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气味。
王允看到我来了,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前。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陆令史,你来看看。杨公他……今早被家人发现时,已经……去了。”
我走到近前,仵作掀开了白布一角。
我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杨瓒的遗容。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嘴唇紧闭,似乎临死前并未有太大的痛苦挣扎。
“仵作初步勘验,说是……急病猝死,心疾发的可能最大。”
王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老夫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确实蹊跷!
杨瓒素来以身体康健、笔耕不辍闻名,怎么会突然心疾发作?
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檄文即将写成的关键时刻?
“可否让晚生……仔细看看现场?”我请求道。
王允点了点头。
我开始仔细地勘查整个书房。
书案上还摊开着写了一半的竹简,笔墨未干,显然主人昨夜还在奋笔疾书。
房间内物品摆放看似整齐,但我敏锐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异常:
书案一角有轻微的擦痕: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快速取走或放回时留下的。
地面靠近窗户处,有一点不甚明显的湿痕: 像是水渍,但气味有些奇怪。
香炉里的灰烬颜色有些异常: 与平日里安神香燃烧后的灰烬颜色略有不同,似乎掺杂了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是,我之前闻到的那股异样气味! 它很淡,但确实存在,绝非普通的药味或墨汁味。
我又走到软榻边,再次仔细观察杨瓒的面容。
那青紫色的面容……根据我有限的医学常识(来自一些杂书的记载),这更像是……窒息或者某种特定毒药中毒后的迹象!
“司徒大人,”我直起身,看向王允,语气无比肯定地说道,“杨大人绝非急病身亡!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我的话音一落,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允和士孙瑞,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话当真?!”王允急切地追问,“你有何凭据?”
我将我观察到的几个疑点一一指出:
“死者面色异常,疑似中毒或窒息;
书房内有轻微翻动痕迹,可能有人进来过,并取走了什么东西(比如写好的檄文草稿?);
地面水渍气味可疑;
香炉灰烬颜色不对……最重要的是,空气中这股若有若无的异味,绝非寻常!”
我又补充道:“而且,晚生斗胆猜测,凶手极有可能是在杨大人常用的安神香中动了手脚,加入了某种慢性毒药或能引人窒息的药物,趁其深夜写作、心神疲惫之时下手!
作案手法极其隐蔽,意在伪装成急病猝死的假象!”
我的分析有理有据,逻辑清晰,将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串联起来,勾勒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谋杀场景。
王允和士孙瑞听得脸色愈发阴沉。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骇和愤怒!
“果然是他们动的手!”王允狠狠地一拳砸在桌案上,“董贼!李儒!手段如此卑劣!竟对一位手无寸铁的文臣下此毒手!”
第一滴血,已经流下。
这不仅仅是一位忠臣的牺牲,更是对他们整个诛董计划的沉重打击和公然挑衅!
“陆令史,”王允转过头,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决绝和……倚重,
“此事,老夫就交给你了!务必!务必查出真凶!揪出幕后黑手!绝不能让杨公枉死!也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桩命案的调查委托。
这更意味着,我已经被彻底卷入了这场生死博弈的最前沿。
我将要面对的,是比“鬼面案”更加凶险百倍的敌人,是隐藏在权力顶层的、最黑暗的阴谋。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晚生……定当竭尽全力!”
司徒府的疑案,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而这第一滴血,也预示着,接下来的道路,将洒满更多的鲜血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