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某处幽深庭院内。
冷月降下银辉薄纱,透过枝繁叶茂的交错缝隙,轻柔地铺陈在不规则的石板路上。
黑皮黑发男人刚结束日常的训练,正阔步穿过庭院。
他身上的服饰极其特殊。
漆黑的特殊战甲光滑如缎,却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完美勾勒出他结实的胸膛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其下是贴着碎金太阳盘图案袒露有力的腹部和隐入下摆的人鱼线。
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在这层战甲下若隐若现,无穷尽的力量感尽数彰显。
短衣的领口呈不规则的半月形,由一圈纯金打造的薄片环绕,上面精细地雕刻着某种家族传承的场景刻画。
肩部的护甲向外延伸,呈兽爪状,包裹住他的左臂,一圈又一圈闪烁着寒光的金属环绕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臂上,袖口处坠着隐秘的符文与复杂花边,形似尖利犬齿,冷峻威慑。
而右臂的设计近似同款,只是上部仅卡在他的肱二头肌处,再向上是他蜜色的肌肉。
男人劲瘦的腰间围着一条宽厚纯金的腰带,正中央镶嵌着硕大深邃的椭圆形蓝宝石,仿若冥河之水,在月光下折射出幽冷光芒。
垂下的流苏链条由金属与宝石串联而成,随着男人每一步动作间微微晃动着,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
下身是同色黑金交织的长裤,面料轻盈垂坠,风一吹,仿若是黑色水波荡漾。
外圈围着一圈四散的长摆,以多层次金属装饰为边框,边角处点缀着细碎的蓝宝石,金丝线在其上覆着华丽繁复的图案,凌厉肃杀。
整体来说。
像个古埃及的战神。
阿努比斯。
那位象征着死亡的神明。
监管者雷纳图斯还没见过梵卓这样的穿搭,坐在石桌前多打量了几眼,没开口,倒是摇了摇头。
男人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外客”,径自摘下头上高耸狼耳的黄金面具,低语:
“如果跳祈祷舞引来的是你这样看起来没什么正经的神明,那这项习俗我会建议那群老家伙取消掉。”
沉重的面具被他随手丢置在石桌上,梵卓坐在了监管者的对面,默然地观察了一会儿对方。
监管者也不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梵卓了。
虽然之前一直有让小黑们明里暗里帮这个被“贬”进小说世界里充当Npc的老大,但他本人可是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过。
而今天来......
是一时兴起。
也是时之将至。
他有预感。
时空局至上的人,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了。
或许明天......
他就要从时空局探员的身份摔下来,又变回被系统捆束的监管者。
不。
应该是更糟。
变成梵卓就算回到时空局也不会记起的一堆废铁,再次循环利用,身上的零件回炉重造四散分发,最后归属于其他的监管者。
而他,将再不复存在。
所以在时间从他身上暂停之前,他想来最后见一眼跟了那么久的领导。
好歹也要说声“祝我离职快乐”吧。
犹疑着还没开口,梵卓,或许现在应该叫他樊灼,开了口:
“时空局那群垃圾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
监管者有点没能理解,他再三确定着时空局定下来的法则第325条:
融入小说世界的时空探员将承担Npc角色,全程由剧情掌控,自动清除时空局相关记忆。
那梵卓......什么情况??
男人看出了他双眸中清澈的愚蠢,叹了口气,语气嫌弃:“啧,你是和我绑定过的监管者。”
“我身为时空探员的记忆是刻在你系统里的,只要你靠近我,那些记忆会自动进我脑子里。”
“......”
监管者沉默了三秒,转而老实交代梵卓离开之后时空局发生的事情。
包括世界意志的闯入,以及他按下的那枚足以融合每次循环中特殊存在的按钮。
樊灼全程没有吭声,只是始终用修长的指尖不急不缓地敲击着石桌:
“所以说,你也察觉到了这个世界正在走向脱离时空局控制的势头?”
监管者点了点头。
在时空局,梵卓就是主心骨。
这么久的相伴相行,监管者对他完全信服。
只见男人阖眸了片刻,复又睁开,目光冷厉,声线沉稳:
“抹杀自主意识那个游戏可以暂时搁置,毕竟小黑那几个对付一般的自主意识还好,要是再冒出几个像温柒柒这种的,时空局的损失将无法预估。”
“而世界规则,你需要重新树立起来,越快越好。”
“你作为监管者,感知已经是很敏锐了,现在再加上身为时空探员的加成......应该差不多能达到预知的效果。”
“所以,不出意外,上层应该已经派人过来了。”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世界尽可能恢复成它该有的进程。”
“弥补也好,假象也罢,牛头不对马嘴的解释也可以,只要让它在表象上呈现出按照原定轨迹运行的样子,就有机会蒙骗那群垃圾。”
他一字一句,目光威严:“目前已有自我意识的角色放逐,主要压力还未生出自我意识的角色,强迫剧情正常发展。”
“还有......”
他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眼明月,又将目光落在监管者身上,忽地勾了勾唇角:“能看到你以这样的身份来见我,很出乎我的意料。”
他拄着下巴,双眸深邃意味悠长:“你找了你的自我么?”
没等监管者回复,他揉了揉对方凑过来想要解释的脑袋,声音很轻:“藏好你的身份,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啊......”
“老朋友。”
没有在时空局时的特殊称号,也没有按规则行事时疏远的“监管者”。
而是一句监管者从来没有听过的——
老朋友。
他怔愣了一下。
旋即就收到了樊灼的催促:“你该回去了吧,时空局是不允许时空探员擅自离岗这么久的。”
男人漫不经心:“我身上还有温柒柒需要的东西,她会主动来找我,所以我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况且这里好像......”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低语:“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也许可以从这里找到些之前没想通的答案。”
樊灼又嘱咐了两句。
监管者静静地望了他两分钟,站起了身,恭敬地鞠躬,声音不卑不亢:
“老大,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们都在等您回去。”
樊灼刚想回一句“一定有机会的”,就听到对方冷冰冰的语气无情播报:
“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您的那三条爱犬咬坏了时空局108件新设备,造成87位员工重伤,236名员工轻伤,26名员工吓得跑出时空局后丢失再未回归。”
“所有的账单我等您回来之后统一整理给您。”
“......滚啊!”
监管者刚要离开,身后的樊灼又叫住了他:
“等下。”
语气很凶。
感觉像是想要当场给他两脚。
监管者特意站远了些再回头:“您说。”
樊灼却没有靠过来的想法,摩挲着黄金面具,声音有几分生硬:
“名字。”
“什么?”
监管者有几分迷茫。
男人抬眸,神色间有几分不悦:
“你的名字,总要告诉我的吧。”
监管者身体僵了一瞬,笑意从嘴角溢出。
他回答:
“雷纳图斯。”
和“梵卓”相同,这个名字也取自拉丁语。
如果说梵卓的名字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征服者。
那雷纳图斯这个名字就象征着——
灵魂的新生。
—
沈辞的状态依旧不是很好。
许是因为拒绝休息也遗忘吃药的缘故,他时常会有片刻的恍惚。
尤其是在高强度集中精力的手术之后,他甚至连站稳都很困难。
李珏扶着他回到办公室,劝说他吃药依旧未果后,打算偷偷打小报告给温柒柒。
只是他这个人没什么城府。
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来什么。
被沈辞一眼就看穿了。
身子虚弱,但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没收了他的手机:
“别去打扰她。”
声音听起来都有几分憔悴。
李珏不禁摇摇头:“我感觉你好像比我更需要追悼会。”
“也许是......”沈辞刚想随意应着,突然发现了不对,抬头:“?需要什么?”
李珏医生不以为意:“追悼会啊。”
“?”
沈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咒自己,还是在咒他自己。
梳理完档案的李珏抬头:“对了沈辞,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来参加我的追悼会吧。”
“......”
“就在今天晚上,下班后咱俩一起过去嗷。”
“......”
“我妈还邀请了挺多亲戚的,让我多邀请几个同事,我下午跟主任他们说说去。”
“......你......认真的么?”
哪有人活着邀请别人和自己去参加自己的追悼会的啊!
到底是我在生病还是你在发疯啊李珏!
李珏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看向他,极为真诚地点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啦,我人生中的重大事件,当然要邀请你参加了啊!”
他笑得坦然。
沈辞毛骨悚然。
半晌。
沈辞摸了摸自己略微发烫的额头,又用身边的体温计戳了戳李珏的脑门。
李珏被戳得往后退了两步,嗷嗷喊疼。
“你还是别跟主任他们说了。”
“怎么?我最好的朋友那个位置肯定是你的,主任他们肯定只能坐在后面!”
“......我怕他们下午就给你安排开颅手术,检查检查你的脑子和猪的脑子是不是构造一样。”
“?”
直到沈辞把不合理的地方说给李珏听的时候,李珏才呆滞了几分钟。
像是电脑重启一般。
他缓缓流露出“奥有问题”的表情,解释:“是我妈突然提起的,说是用来给我......”
李珏皱着眉想细节:“告别过去抠抠搜搜的自己?她说要办的隆重点的,反正我也没死,就由着她安排了。”
他抓了抓头发,吸口气:“所以沈辞,你还是会来出席的吧?”
想了想。
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沈辞又没办法确定具体哪里不对。
叹了口气,他答应下来了。
—
作为李珏“生”前最好的朋友,沈辞被李珏在胸襟前戴上了一朵耀眼的大红花。
“......?”
李珏大大咧咧:“你说得对,追悼会这名字听起来不吉利,我得给你整点红色冲冲喜。”
“......”
无语凝噎。
奈何自己就这么一个“好”朋友,沈辞硬着头皮上台发表了“告别”感言。
明明词汇准备的都是尽可能阳光向上的表达,但下面李珏的亲戚还是悲戚地哭成了一片。
就连李珏也坐在唯一的漆黑椅子上抹着眼泪。
顺便还给台上的沈辞竖大拇指。
沈辞:“......”
谢谢,很想死。
继续诵念稿词时,沈辞无意间抬了抬头。
旋即忽地怔住。
他......
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孩——
林薇雪。
急急匆匆避开视线,沈辞下了台之后就要拽着李珏离开。
本能地,他知道只要林薇雪出现,那他和李珏之间就肯定有一个人会遭殃。
对方却靠了过来,扬着声喊他的名字:“沈辞医生!沈辞医生!我是来感谢你的!你等等我呀!”
沈辞脚下步子更快了。
只是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束缚。
双腿忽地像是灌了铅一般,迈出一步都很艰难。
倒是李珏注意到了他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反手推了他一把。
沈辞向前踉跄了几步。
后面女孩的呼唤忽地止住了。
接替她声音的,是沈辞熟悉的声音,爽朗温柔地开口:
“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么?”
沈辞回头。
李珏横档在林薇雪的面前,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向沈辞做了个手势——
“快走。”
沈辞走得远了些,但也没有离开,始终在暗处观察着李珏这边的动向。
直到确认林薇雪离开,李珏也没有受伤后,他放松了警惕。
没过一会儿,李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语气有些糟糕:
“我尽力了沈辞。”
“她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我已经很努力的守口如瓶跟她绕圈子了,但......”
“隔壁科室的小王给她了!”
“我明天就替你去给隔壁小王扎屁股针!”
“......没事的。”
沈辞有几分疲倦,转过了身,踏着沉重的步子:“你没事就好。”
电话挂断。
男人很想发消息给温柒柒。
只是瞥到少女动态里崭新的天台小花园,以及配上的可爱开心表情。
终究还是......
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