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后堂,烛火不安分地跳着,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晃动、拉长。
秦珩宇的手指停在沙盘上,压着江南沿海一个叫“黑石屿”的偏僻小岛标记。
“许大人,流民安置那边,挑人的事怎么样了?”他没抬头,手指沿着沙盘边缘滑动。
许泽云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回世子,照您的吩咐,已经从那些身家清白、签了死契的流民里,秘密挑了三百多个精壮汉子。”
“都是肯下力气,又没什么拖累的。”
“另外,先前抄家得来的那些罪官家奴,也选了一百多个手脚还算麻利的。”
“嗯。”秦珩宇点了下头,“告诉他们,去的地方是偏了点,但管吃管住,干得好,以后能脱了奴籍,给他们在新地方安家落户。”
“嘴巴都给我管严实了,谁敢漏半个字出去,后果自己掂量。”
“是,下官已经反复叮嘱过了。”许泽云应着,“只是,这么多人和东西运过去,动静不小,怕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
“这就要靠郭掌柜了。”秦珩宇转向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郭松,“郭掌柜,你们商会的船队,最近跑海上的次数,是不是能多安排些?”
郭松立刻躬身:“世子放心。郭家在江南水路混了多年,几条隐蔽的航线还是有的。”
“分批运人运货,铁料、粮食都混在里面,就说是商队采买或者出海打鱼,外人看不出来。”
“黑石屿那边,我们也能安排靠得住的管事,管着日常调度和交接。”
“很好。”秦珩宇很满意,“人手和物资,尽快送过去。黑石屿那边,蓝斐已经初步稳住了,那些剩下的土匪暂时收编,正好当第一批矿工用。”
“告诉蓝斐,矿洞要尽快挖起来,下洞的安全,千万盯紧了。”
李策在旁边听着,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世子,黑石屿铁矿这事儿,牵扯太大。咱们这么干,万一京城那边……”
“所以,明面上,这戏还得接着唱。”秦珩宇站直了身子,扫视众人,“清查贪腐,体察民情,这面大旗要继续扛。”
“奏报要按时送上去,功劳要写得漂漂亮亮。得让陛下觉得,我秦珩宇还在累死累活替他收拾江南这烂摊子。”
他走到窗边,夜色浓重。
“赵家集那一下,确实吓住不少人。接下来,就挑几个不那么显眼,但民怨确实不小的县城下手。”
“动静不用太大,但效果要做出来。让那些还在看风向的明白,跟着我,有肉吃;跟我对着干,死路一条。”
“世子英明。”许泽云和李策同时应声。
就在秦珩宇暗中将精力转向黑石屿的秘密开发时,一封来自北疆的信,却悄无声息,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途径,送到了他手里。
送信的是个面生的中年男人,一身普通商贩打扮,话很少,把信交给蓝斐后,人就混进余江城的人堆里,再也找不到了。
信封上什么记号都没有,封口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火漆,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从未见过的兽纹。
蓝斐不敢耽搁,立刻把信呈给了秦珩宇。
书房里,只有秦珩宇一个人。
他拆开了信。
信纸是好纸,字迹却不熟悉。笔画有力,透着一股子久居人上的威严,还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冷漠。
信很短,就几句话。
秦珩宇看着,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信上没称呼,也没落款,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调子,问了他几件事:
江南局面,是否已在你掌控之中?
韩仲平回京,所奏为何?
圣上态度如何?
余江新军,战力几何?
你对“世子”之位,如今是何看法?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最核心的秘密和最敏感的神经。
掌控江南?他才刚刚站稳脚跟。
圣上态度?那是帝王心术,谁能完全猜透?
新军战力?这是他暗中积蓄的底牌。
对“世子”之位?那本就是个用来送死的幌子。
秦珩宇将信纸捏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封信,证实了他的猜测——靖王府从未真正放弃对他的“监控”,或者说,是对这枚棋子的掌控。
他们将他扔到京城当质子,又在余江城破时袖手旁观,本以为他必死无疑。
结果他不仅活了下来,还在江南搅风搅雨,甚至挖出了通敌大案,引起了京城的注意。
这出乎了靖王府的预料。
现在,他们开始试探了。
试探他的能力,试探他的忠诚,更试探他对这个“假世子”身份,以及背后靖王府的真正态度。
秦珩宇走到书案前坐下,将信纸平铺开。
他清楚,这封信的出现,意味着他与靖王府之间的博弈,正式拉开了帷幕。
不能表现得太过顺从,那会让他们觉得他软弱可控;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强硬,那会让他们立刻将他视为威胁,转而启用别的手段。
他需要一个滴水不漏的回应。
一个既能安抚靖王府的疑虑,又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的回答。
“来人。”秦珩宇唤了一声。
蓝斐无声地出现在门口。
“去请李御史和许大人过来。”秦珩宇吩咐道,同时将那封信收了起来。
有些事,只能他自己清楚,但靖王府的动向,需要与心腹们商议应对之策。
很快,李策和许泽云进了书房。
“世子,这么晚叫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许泽云问道。
秦珩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李策:“李御史,你对靖王府了解多少?”
李策思索片刻,答道:“靖王赵元彻,雄才大略,镇守北疆多年,军功赫赫。但性情冷酷,治军严苛,在北疆威望极高,朝廷对他既倚重又忌惮。至于靖王府内部,外界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有一妻一妾,嫡妻生有一子,便是名义上的世子赵元青,但据说体弱多病,常年养在府中,极少露面。妾室生有一女。”
“赵元青……”秦珩宇心底泛起冷意。那个被他取代身份,送来京城当替死鬼的“真世子”。信中提到的“世子之位”,指的自然是他。
“靖王府与京城的关系如何?”秦珩宇又问。
“复杂。”李策皱眉,“明面上是君臣,是藩王与朝廷。但暗地里,双方互相提防,互相渗透。陛下需要靖王镇守北疆,抵御外敌,但又担心他拥兵自重,尾大不掉。靖王也需要朝廷的粮饷补给,但绝不甘心受制于京城。这些年,双方的暗斗从未停止。”
秦珩宇手指轻叩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