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虽有英武之名,但到底年轻,缺乏官场经验,幸而有公孙兄等人尽力扶持,当可免祸。”潘岳正说到这里,忽而有人在外面大声道:“公孙长史是在这里吗?我家岐舍人有急事找。”
“你们这是什么规矩,再大的事情,也不该追到别人家里来!”公孙宏恼怒地应了一声,悻悻地放下筷子,穿上鞋子走入院中,“说吧,岐舍人有什么事?”
“卫瓘已经发令收捕岐舍人,幸亏消息走漏,岐舍人才相邀公孙长史共商大计。”那仆人也是心急如焚,脱口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连忙一脸惊恐地住了口。
“无妨,这里都不是外人。”公孙宏对潘岳颇为信任,也不避嫌疑地问,“岐盛如果害怕卫瓘抓他,应该去求楚王庇护才对,来找我做什么?”
“岐舍人说……”虽然公孙宏已经强调过不必避讳潘岳,那仆人还是不顾礼数地凑到公孙宏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话。他每多说一个字,公孙宏的表情就震惊一分,等那仆人说完了,公孙宏在原地愣了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对潘岳拱手告辞:“安仁恕罪,我此番有要事不得不离开。嫂夫人做的煎鸭肉,只有下次再来吃了。”说着,竟是不敢多做耽搁,跟着岐盛派来的仆人急匆匆地走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觉得公孙宏的神色不太寻常。”杨容姬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开口。
“此事确实不同寻常。”潘岳想起当初公孙宏随楚王起事杀杨骏时,虽然也是一念荣辱的大事,但那时的公孙宏还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士风度,潇洒自若,谈笑风生,哪里像刚才那样大惊失色,甚至在离开自己家时,脚步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除非,岐盛要他去商议的大事,比诛杀杨骏还要骇人听闻。那么,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呢?
回到房中,潘岳和杨容姬默默地开始吃饭,却觉得方才香喷喷的煎鸭肉此刻竟味同嚼蜡。两人静默无声,却无一例外地觉得空气骤然窒闷,竟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忽然,潘岳一把放下筷子:“不行,我得去一趟卫家。”
“去卫瓘家?为什么?”杨容姬脱口问到这里,忽然醒悟过来,“你怕岐盛和公孙宏要商议的大事,会对卫瓘不利?”
“是。”潘岳点头,“卫瓘要抓捕岐盛,岐盛不找楚王,却找公孙宏反击,你说能够压制卫瓘的,还能有谁?”
“卫瓘已是当朝太保,位极人臣,能压制他的人,只有……宫中?”杨容姬说出这个答案,自己都吓了一跳,“难道,岐盛现在是约公孙宏进宫去了?”
“要在卫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击他,自然事不宜迟。何况他们对司马亮和卫瓘积怨已久,必定早就有所商议。”潘岳说着,不再和杨容姬讨论,径直穿上了鞋子,“我现在就去卫家,提醒他们有所准备。”
“你心里,还是惦记欠了卫宣一条命么?”杨容姬跟上来,想起当初潘岳被董猛孙秀追捕时,卫家硬生生将他赶出府外,导致了夏侯湛的惨死,不由心疼起来。
“不仅是卫宣。”潘岳叹息道,“司马亮虽然颟顸无能,太保卫瓘却是忠直老臣,国之栋梁。杨骏刚刚败亡,这个朝廷,不能再乱了。”
“那我和你一起去。”杨容姬一把抓住潘岳的胳膊,生怕他再次撇下自己离开,“我与卫家小姐卫瑾有交,我在的话,他们不会太为难你。”
“你是有身子的人……”潘岳说到这里,却撞上了杨容姬亮晶晶的眼眸。那眼神里承载着太多的担忧和关切,让他想起前事,不忍再拒绝,“好,那你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你放心,无论再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了。”杨容姬柔弱地依偎在潘岳身边,口气却无比坚定。
两个人到达卫瓘的太保府时,天色已到了掌灯时分,而卫瓘与他的四个儿子卫密、卫恒、卫岳、卫裔,女儿卫瑾及五个孙子正聚集在一起吃饭。若非看门人见潘岳满脸焦急,而杨容姬又身怀六甲,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主人。
“什么,那个潘岳又来了?”卫家二公子卫恒一听这个名字,当即讥讽道,“上次他已经被我赶出去过一次,怎么还有脸再上门来?”
“他现在一介庶人,能有什么急事?我看啊,是看见父亲执掌朝政,巴巴地赶来献殷勤吧。”
“他当初为了讨好杨骏不惜害死三哥,现在又想改投父亲门下,世上可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么?” 大公子卫密、五公子卫裔也冷笑着附和。
“潘岳此人从年轻时便性格高傲,不然不会被弃置十年不得升迁。如今他能不惧羞耻去而复返,想必确实有大事要告诉我。”一直沉默不语的卫瓘忽然抬手止住了儿子们的议论,向看门人道,“让他进来吧。”
潘岳与杨容姬走进卫家厅堂时,卫恒、卫岳等人依然在埋头吃饭,就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倒是寡居在娘家的卫瑾见到杨容姬,专程过来见了礼,随即引着杨容姬到内室去了。
潘岳站在堂前,向卫瓘行了一礼,卫瓘便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只有卫瓘的几个孙子停下筷子,好奇地打量着潘岳,却被卫恒轻咳一声,吓得赶紧乖乖吃饭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卫公家风严谨,实在令人感佩。”满室尴尬之中,潘岳率先开口道,“虽然叨扰主人用膳无礼之极,但事急从权,只能请卫太保恕罪了。”
“好,潘郎君请说,老夫洗耳恭听。”卫瓘放下筷子,从侍女手中接过毛巾拭了拭口,又擦净双手,随即端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毕竟是经历过四朝的老臣,哪怕潘岳于他有杀子之仇,这位七十一岁的老人依然一派平和。
潘岳点点头,躬身拱手:“在下冒昧前来,其实只有一句话:事态有变,请太保早做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