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狱卒传话,此刻董艾早已带了车马在秦王府门口恭候。司马冏来路上已将大致情形向杨容姬述说了一遍,此刻也顾不得避嫌和杨容姬同坐一车,焦急问道:“杨婶婶,那首诗果真是檀奴叔叔写给你的吗?”
“独悲安所慕?人生若朝露。 绵邈寄绝域,眷恋想平素。”杨容姬随口背诵了两句,“那诗笺上写的,确定是这首吗?”
“对,就是这一首!”司马冏方才只是在狱中匆匆一瞥,并未将诗句背下,此刻听杨容姬一开口,顿时大喜过望,“只要杨婶婶向皇后背诵出这首诗,就可以证明檀奴叔叔与太后并无苟且之事了!”
“咱们现在是在往皇宫去么?”杨容姬忽然问。虽然初得知潘岳的境遇时惊骇万状,但她很快恢复了平素的宁定清醒,因为她知道,丈夫的命运,此刻已经落在了她的肩上。只要她一着不慎,潘岳就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是。我已经压制住那阉人董猛,不许他再折磨檀奴叔叔。不过那阉人也做不了主,所以如今最要紧的,是釜底抽薪,直接向皇后讨得释放的命令。”司马冏解释。
“说得是,不过若只是当庭背诵,并不足以说服皇后。毕竟她想针对的,不是檀郎,而是太后。”说完,她忽地抬起眼睛直视司马冏,“山奴,去皇宫之前,先回一趟我家!”
“杨婶婶是有确实的证据吗?”司马冏惊喜地问。
“这首诗是我未出嫁前,檀郎寄到我荆州娘家的。那些年往来的书信,我全都整理好压在装嫁妆的箱子底,连檀郎都不知道。”杨容姬见司马冏面露喜色,也笑着点了点头,“只要那些箱子没被人动过,我就可以找出来。这样的铁证,可比我口头背诵有力多了!”
“糟糕,昨夜禁军想要查抄你家,也不知道睿儿那孩子最后挡没挡住……”司马冏一念及此,慌忙掀开车帘大声命令,“马上去延熹里潘宅,越快越好!”
董艾得了主人命令,死命抽打拉车的马匹,没过多久就冲进了延熹里。司马冏嫌侧面的车窗中看不清情况,猫着腰掀开了正前方的门帘,一眼便看见半夜聚集在此的禁军士兵们扛着武器,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而那个斜靠在潘家大门前,张着嘴巴睡得人事不知的孝服少年,不正是琅琊王司马睿是谁?
看到司马睿滑稽的模样,司马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旁边的杨容姬显然比他紧张得多,才一下车就奔上台阶挽住了司马睿的肩膀,心疼地道:“睿儿,辛苦你了!”
司马睿被杨容姬吵醒,呆愣愣地揉了揉眼睛,才蓦地认出了眼前的人。“师母,你们终于来了!我……我没有让他们进去!”因为太过激动,司马睿又有些口吃起来。
“睿儿,多亏了你,才得保住救你老师的证据。”杨容姬诚心诚意地向司马睿道了谢,推开门走进久违的家,径直前往潘岳和自己的寝房。让她欣慰地是,房内每一件东西都和自己离开时毫无二致,明显是潘岳刻意保持下来的。
打开装嫁妆的箱子,杨容姬从最底层翻出了一叠书信,从中抽出一封打开看了看,欣喜地道:“就是它了。”
司马冏斜斜扫过去,只见那陈旧的信纸上果然写着杨芷处一模一样的诗句,而信的落款分明写着泰始二年,恰正是二十年前晋朝初建时的年号。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彻底放了下来,欣喜道:“有婶婶这封信为证,任谁也不能把脏水泼到檀奴叔叔身上了!”
“我们立刻去皇宫!”杨容姬将信纸贴身放好,和司马冏匆匆走出寝房。见司马睿依然撑着苍白的小脸坐在门口和禁军对峙,杨容姬又是感激又是心疼:“睿儿不必在这里守着了,这样不眠不休的,要是累出病来可怎么好?反正檀郎问心无愧,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吧。”
“不,这里是我求学的地方,我才不舍得他们去糟蹋。”司马睿固执地道,“师母和齐王哥哥快去吧,睿儿没用,只能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杨容姬和司马冏不敢耽误,又急忙驾车朝宫城赶去。好在比起来路的忐忑,他们此刻的心情明显轻松了不少。到得宫城外的大司马门外,昨夜驻守在这里的楚王司马玮麾下士兵已大多散去,倒是长史公孙宏,一直伸着脖子等待齐王府的马车到来。
“董艾派人给下官送了消息,所以就在这里等候齐王殿下。”公孙宏显然也是一宿没睡,两个眼袋肿得发青,一见司马冏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昨夜楚王殿下带下官去为安仁说情,却被皇后绵里藏针训斥了一顿,让我们没有证据就不要妄言。齐王殿下如今可找到证据了么?”
“幸不辱命。”司马冏笃定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来。待到杨容姬也下了车,与公孙宏互相见了礼,司马冏就到大司马门处向值守黄门通禀,说要求见天子和皇后,又让董艾悄悄给那黄门塞了不少财物。
他们满怀欣喜地在宫门处等候召见,那黄门却如同黄鹤一般,飞走之后就杳无音讯,让众人的心都一点点凉了下去。一直等到太阳都升起了老高,那黄门才黑着脸出来,无精打采地回复说:“皇后昨夜处理要务,今日身子倦怠,让齐王改日再来。”
“此话当真?”司马冏眼看负责抓捕侍中傅祗、尚书武茂等杨骏党羽的宗室和将领在宫中进进出出,那句“身子倦怠”显然是一句托词,不由追问,“中贵人可提到,本王是为潘岳一案的证据而来么?”
“提了,就因为这个,皇后差点命人打了我的板子。”回想起方才贾南风阴鸷的目光,小黄门站在艳阳下依然打了个寒颤,“齐王殿下回去吧,求求别再为难奴婢了。”说着,掏出荷包中的礼物,就要还给司马冏。
“皇后这样做,难道是存心要置檀郎于死地么?”杨容姬万料不到最后等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情急之下就想去敲设在宫门处的登闻鼓,却被公孙宏一把拦住:“嫂夫人且住!这登闻鼓虽然可以上达天听,但敲鼓之人必先受三十重杖,只怕嫂夫人还未得见天颜,就香消玉殒了!你让我日后向安仁如何交待?”
“可若不冒死一搏,檀郎就断无生机了!”想起司马冏提到潘岳在狱中的光景,虽只是一笔带过,她不敢问,司马冏不忍说,但以杨容姬的聪慧也猜得到真相有多么残酷。一念及此,哪怕杨容姬再坚强再克制,也忍不住五内如焚,终于用衣袖捂住面孔,痛哭失声。
“罢了,我还有一个法子,可以见到皇后!”一筹莫展之际,司马冏伫立良久,终于攥紧拳头下定了决心,“杨婶婶,如果你不怕擅闯宫禁之罪,就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