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司马冏的命令终于得到了回应,一个小内侍见董猛点头,果然打了一碗水,递到潘岳面前。
潘岳方才流了太多的冷汗和鲜血,早已渴得狠了,奈何双臂被吊得酸痛不已,却是连一碗水也接不过来。司马冏见那小内侍笨手笨脚,心中恼恨,一把夺过水碗,凑到潘岳唇边,喂他喝了下去。随后潘岳疲惫地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司马冏则横剑坐在他身边,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
董猛见司马冏以齐王之尊亲自服侍潘岳,不由暗暗乍舌,满心只盘算着如何将这尊瘟神送走。然而司马冏看样子是铁了心杵在这里,董猛无计可施,只能在桌案后坐下,东张西望想搜寻和自己同来的金真天师孙秀,那孙秀却从一进廷尉狱起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过了良久,那前往秦王府的小内侍和老狱卒终于返回,然而他们身后,并没有杨容姬。
感觉到潘岳强行撑起的身体又蓦地委顿下去,司马冏心中一痛,耳听董猛已然问道:“让你们去请杨夫人,人呢?”
“启禀齐王殿下,董常侍,小人确实前往秦王府,奈何杨夫人不肯前来。”那名小内侍躬身回答。
“你们说清自己的来意了么?”董猛故意问。
“说了,说潘主簿卷进了一件要紧的案子,需要杨夫人到廷尉府作证。”那小内侍每说一句,憨厚的老狱卒就点一下头,让司马冏无法怀疑他在说谎。
“杨夫人的原话,究竟是怎么说的?”司马冏感觉到潘岳的呼吸比方才粗重了些,担心他说话劳神,连忙代他问道。见小内侍又要开口,司马冏蓦地打断了他,用手指着老狱卒道:“你来说。”
“杨夫人先是说夜深不便外出,小人便磕头哀求,说若她不来,潘主簿有性命之忧……”那老狱卒抬起衣袖,擦了擦通红的眼睛,语声渐渐有些滞涩,“最后她嫌小人聒噪,就说与潘主簿已经签下了和离文书,因此潘主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她无关……”
“唔……”老狱卒话音未落,潘岳的胸口猛地一抽,一口血顿时呕了出来,吓得司马冏一把扶住了他,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齐王顿时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孩子。
“我走之后,你没有牵扯女色就好,否则我跟你一刀两断,绝不会再回来了!”杨容姬临别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让潘岳浑身发冷,如坠冰窟。难道她也相信,他和太后杨芷之间缠杂不清,所以真的履行诺言,对他再也不管不顾了么?不,不会的,以他对阿容这么多年的了解,就算她心里再恼他恨他,也绝不会置他的性命于不顾。
“我没事……”潘岳轻轻拍了拍司马冏的手,借着他的力道坐直了身体。吐出这口在胸中憋闷了太久的血气,他的思路仿佛也顺畅了不少,紧盯着老狱卒问,“这些话……你是亲眼看着夫人说的么?”
“秦王府规矩大,小人们是隔着珠帘向夫人回话的。”老狱卒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夫人曾经给我儿子看过病,因此小人记得她的声音,虽然隔得远,应该不会错。”
“我明白了。”潘岳唇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身子重新斜靠下去。见司马冏依然满脸焦急,眉峰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潘岳低声朝他宽慰道:“既然不是亲见,想必就是秦王安排了会口技的俳优冒充她。你杨婶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方才,是我一时迷了心窍……”
“肯定是冒充,我家里原来就蓄养过两个会口技的俳优,模仿什么声音都惟妙惟肖!后来我们搬离齐王府,许多旧人就留给了秦王。”司马冏使劲点着头。“那现在该怎么办?”他知道挽救潘岳的唯一希望都寄托在杨容姬身上,可现在杨容姬被秦王司马柬所困,又如何将她接出来呢?
“山奴,只能麻烦你了……”潘岳望着司马冏焦虑的神色,微微一笑,“进秦王府,你轻车熟路……”
“对啊!”司马冏蓦地一拍脑袋,暗道自己愚蠢。秦王府就是当初的齐王府,他假扮父亲司马攸的鬼魂去吓唬秦王一家时,可不是正大光明从秦王府大门进去的。
“若是阿容她……她真的对我有什么误会,也请你代我澄清……”潘岳急喘着,又不放心地叮嘱,“就说潘岳这一生,宁死也不会负她!”
“好,我这就亲自去秦王府‘请’杨婶婶!可是,这里怎么办……”司马冏原本已豁然起身,目光却在触及潘岳满身的鞭痕时凝滞了。
“我还撑得住,他们暂时……也不敢让我死。”潘岳轻轻推了推司马冏,“把你杨婶婶请到,才是真正救我的办法。”
“好,我去!”司马冏闭了闭眼,强行切断粘在潘岳身上的视线,忽而长剑一挥,一下子将董猛逼到了墙上。
“殿下,这……这是何意……”董猛万料不到司马冏毫无征兆地朝自己发难,只觉得脖子边那股凉意浸入骨髓,带动得他的腿肚子都抽起筋来,“殿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要你发誓,我未将杨夫人请来之前,不许再对潘岳用刑。否则你必死在我的手上!”司马冏用剑刃轻轻刮了刮董猛的脖子,吓得他面如土色,赶紧将这句誓言重复了一遍,“我发誓,若是殿下没有回来之前我再对潘岳用刑,日后必死于殿下手中!”
“记住就好!”司马冏说完,刷地收回长剑,又向瑟缩在一旁的老狱卒吩咐了一声:“你速到齐王府传我命令,叫董艾带人到秦王府门口接应,事成本王重重有赏!”说完,疾步夺门而去。
见司马冏果真走了,董猛摸了摸脖子,终于长出一口气。他想要站直身体,却发现手足酸软得没有一点力气,瞪眼朝几个小内侍骂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我来吧。”随着一声轻笑,一双手忽然伸过来扶住了董猛的手臂,帮他缓缓坐在席垫上。董猛转头一看,不禁又喜又怨,“天师,方才你到哪里去了?”
“一直在隔壁观望。”金真天师孙秀指了指墙上一条缝隙,“董常侍奉旨审案,所以在下一直不敢进来打扰。”
“那现在为什么又来了呢?”想起方才自己一个人对付司马冏的窘迫,董猛没好气地问。
“来为董常侍排忧解难啊。”孙秀看了一眼斜倚在墙角紧闭双眼的潘岳,眼底露出了一丝阴狠,“皇后还在宫中翘首以待,董常侍难道就这么浪费时间吗?”
“你想做什么?”董猛惊讶地问。在宫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内侍不能理解,这件事与孙秀并无什么干系,为何他却如此热衷?
“太后在永宁宫就是祸患,她在一时,皇后就一时不得安稳。所以哪怕有齐王作梗,我们做臣子的也应做好分内之事。”孙秀见董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董常侍应该知道,河滩里捡到的蚌壳肉味鲜美,里面还藏着晶莹的珍珠。然而要撬开那紧闭的蚌壳却十分困难,就像现在潘岳的嘴一样。不过只要放进锅里一蒸,再严密的蚌壳也会乖乖打开,这是因为持续不断的加热,火候到了珍珠也就到手了。”
“天师的意思是……”董猛盯着孙秀近在眼前的俊美妖异的脸,有些恍惚地问。
“方才董常侍的火候还没到,所以一无所获,现在就由我替董常侍动手吧。反正齐王是逼你发誓,又没有逼我。”孙秀说完,见董猛懵懂地点了点头,便放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
扫了一眼伺立在一旁的几个内侍,孙秀嘴角的笑容瞬间凝结,冷冷地吩咐:“把潘岳拖过来,先杖二十,让他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