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也没说什么,是杨骏好大喜功,想要将两位诸侯王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潘岳道,“其实我倒是奇怪,楚王怎么会想到入京铲除杨骏的?毕竟杨骏受先帝遗诏辅政,楚王若无十分把握,不仅师出无名,还会担上祸乱朝纲的罪名。”
“杨骏有先帝遗诏,可楚王和淮南王有的,也并不比遗诏差。”见潘岳面露疑惑,公孙宏笑着朝宫城所在的北方指了指,“我与安仁倾盖相交,自然什么都不会瞒你。前来联络楚王进洛阳的,就是那里派来的人。”
“你是说皇……后?”潘岳本来想说“皇帝”,顿时想起当今皇帝司马衷的德性,立刻改口。然而改口之后他心底依然一惊,虽然知道杨骏父女把持朝政必定引发皇后贾南风不满,但他依然没有料到那个深宫之中的女子,竟有这样的胆识。
“是啊,当今皇后可是个奇女子,能在杨家的眼皮底下收买殿中中郎逃出洛阳联络各家诸侯,真是小瞧不得。杨骏碰上这样的对手,也是他活该倒霉。”公孙宏感叹,“想想皇后的父亲可是当年敢弑杀天子的贾充,真可算是虎父无犬女了。”
潘岳点了点头,恍惚闪过一个念头,让他心中一紧,然而再去追忆时,那念头已如白驹过隙,缥缈无踪了。
“怎么不见嫂夫人?”公孙宏坐了半天,忽然惊讶地问。
“哦,我现在处境微妙,就让她出去避避风头。”潘岳避重就轻地回答。
“这样也好。”公孙宏打量了一下朴素的房间,虽然依旧整洁,却始终因为缺乏女主人而显出沉闷颓废。他心中有些不忍,看着潘岳略显憔悴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在你与嫂夫人也不必分开太久。大约在下月底,杨家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下月底?”潘岳一惊,“那岂不是只有一个月左右时间了?”
“皇后早已做好了准备,只等楚王和淮南王一到,便万事俱备。”公孙宏道,“所以到时候你称病不要去杨骏府上,以免被乱兵误伤。”
“不,越是那个时候,我越应该去杨俊府上。”潘岳似乎早已有了打算,“杨骏的外甥张劭、段广等人手握禁军兵权,杨济还养有暗卫营的私兵,若是他们率军反抗,洛阳城势必变成刀山血海。若是我能劝服杨骏等人束手归降,就能为洛阳救下无数人命,这也算是为我身为杨骏属官将功折罪吧。”
“这样好是好,就是太过冒险了。若是只有楚王手下起事,我必定可以担保你的安全。可除了楚王兵马还有其他宗室手下,只怕乱兵之中敌我不分,你就危险了!”公孙宏鼻头冒汗,真心诚意要劝阻潘岳。
“无妨,到时候我会让夏侯湛做好准备,及时接我出杨骏府,去他家避难。”潘岳见公孙宏还要阻止,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公孙兄不必再说了,刀头舔血,火中取栗,我要求日后摆脱杨骏余党的罪名,不得不冒险行事。何况,我说服杨骏放弃抵抗,也不是没有要求,还望公孙兄代我向楚王求一个恩典。”
“楚王早知你大才,日后必定会重用于你,这个安仁就放心好了!”公孙宏笃定地回答。一旦倒杨成功,楚王司马玮就是新的宗室领袖,位高权重,因此潘岳无论求什么官职,都不在话下。
“我想求楚王起事之时,给齐王司马冏一个领兵的机会。”潘岳的回答,大大出乎公孙宏的预料,“众所周知,齐献王是因为杨家的谗言才被迫离京而亡,人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还望楚王和公孙兄成全。”说着,潘岳俯下身子,朝公孙宏行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原来这么多年来,你真正的心思还在齐王一脉。枉我还想说服你共同辅佐楚王大业……”公孙宏苦笑了一声,随即敛容回了一礼,“既是安仁所请,我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永平二年三月二十八日,即俗称辛卯日,是皇后贾南风、楚王司马玮以及其他司马家宗室约定起事的日子。那日夜里,天子司马衷一改平日垂拱而治的风格,由皇后贾南风代笔,一连下了数道诏书:任命楚王司马玮为卫将军、北军中候;任命下邳王司马晃接替张劭领中护军;任命东安公司马繇为右卫将军;任命高密王世子司马越为左卫将军;任命长沙王司马乂为步兵校尉。
司马衷虽然能力低下不理朝政,依然代表着最正统无上的君权。因此他几道雷霆般的圣旨一下,宫中杨骏派系的禁军将领措手不及,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夺走了兵权。杨骏安排在宫中担任眼线的外甥段广见势不妙,想要逃出宫去向杨骏报信,却被楚王司马玮带兵堵在宫墙夹道内,抓了个正着。
当司马玮押着段广走进太极殿时,段广才发现已有多个司马家诸侯王在此等候。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见天子司马衷穿着朝会时的全套冠冕,正襟危坐于御座之上。十二条白玉垂旒遮住了司马衷木讷呆滞的脸,倒显出一份神秘威严的天子之气来。而他的身边,则并肩坐着同样严服盛妆的皇后贾南风。
“启禀陛下,太傅杨骏意图谋反,其党羽侍中段广已抓获在此,请陛下发落!”身着甲胄的楚王司马玮单膝跪地,恭敬地向天子司马衷请示。
“呃……”司马衷看着被虎贲卫士押在地上的段广,一时不知如何发落。正犹豫间,皇后贾南风已冷笑道:“既是反贼党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拖下去与杨骏一同问罪!”
段广原本吓得傻了,见虎贲卫士果然来拖曳自己,这才醒悟一般大叫起来:“陛下,臣冤枉,太傅没有谋反!太傅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就算谋反皇位又能传给谁?陛下,陛下请明察啊!”
“皇后,太傅他……”司马衷恍惚觉得段广说得有道理,迟疑地转头去问贾南风。
“陛下,如今诸宗室在此,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贾南风生怕司马衷脑子糊涂心肠软,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连忙吩咐身边随侍的寺人监董猛,“宣读天子诏命!”
“是。”董猛是贾南风心腹宦官,此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诏书,大声向殿内诸人读道:“太傅杨骏,摈害忠贤,肇祸朝纲,着废黜一切官职,以临晋侯就第还家。若抗诏不从,天下共讨之。”
念完了,董猛又取出一份诏书,再次念道:“诏命淮南王司马允率部屯兵殿内,拱卫天子;北军中候楚王司马玮屯兵宫城大司马门下;左卫将军司马越护卫东宫;右卫将军东安公司马繇领殿中虎贲四百人屯驻云龙门,与殿中中郎孟观、李肇合兵捉拿杨骏及其党羽,交由有司问罪。”
“臣领旨!”诸人跪下领命,随即退出殿外,分别带领本部人马行事。
“呵!”天子司马衷忽然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脑袋一沉,几乎将头上的冠冕掉到地上去。
“夜已深,你们先服侍陛下回宫安寝吧。”司马衷该出席的场合已经完毕,皇后贾南风便吩咐内侍们抬来御辇,将已经发出鼾声的司马衷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