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了什么?”胡芳此刻已经听得心惊胆战,不由自主伸手攥住了杨容姬的胳膊,就像溺水之人紧紧抱住身边的浮木,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长长的指甲掐进了杨容姬的肌肤之中。
“我记得以前听人说过,青楼中的女子都会喝下绝子酒或者五毒汤,可致终身不孕。而无论绝子酒还是五毒汤,里面最重要的成分便是水银……”
“不用说了!”胡芳忽然失控地高喊了一句,打断了杨容姬的叙述。她放开杨容姬的胳膊,在虹桥上来回走了两步,忽然冷笑道,“原来皇后最忌惮我的,不是我夺了天子的宠爱,而是将来我会给天子生下皇子。那倒是,她生的那个傻太子,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天子给废了,就算不废,群臣也会拥齐王而代之……”
“贵人!”虽然明知四下再无第三人,杨容姬还是担忧地出言制止。这些话虽然无可反驳,但所有人都只能在心中盘算,一旦说出口来,便是无法饶恕的罪过。
“你放心,在其他人面前我可小心得很。就算是今天这件事,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不能与皇后和赵粲撕破脸去。”胡芳无谓地笑了笑。
“贵人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天子吗?”杨容姬问。
“告诉他做什么?”胡芳轻哼了一声,“子母珠是琅琊王进献的,是小宫女打破的,皇后和赵粲轻轻巧巧就可以推个一干二净,还能指望天子把她们废了不成?”
“贵人说得是,不过以后一定要小心些。”杨容姬明白胡芳在后宫中孤立无援,点了点头。更何况,司马炎后宫佳丽无数,谁也不知道他对胡芳的宠爱能维持到什么时候。一旦日后色衰爱弛又与后宫地位最高的皇后与赵夫人结下仇怨,只怕胡芳在这宫中就再无立锥之地。想到一向毫无心机的胡芳能考虑到这一层,杨容姬心中略略宽慰。
胡芳正与杨容姬说话,忽见桥下远处一个内侍在那里逡巡不前,便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启禀贵人,硫磺粉已经从尚药监取来了。”那内侍看得出胡芳神色不好,小心地回禀。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胡芳见那内侍去了,这才转头问杨容姬,“你要硫磺粉做什么?”
“正殿内散落的水银珠难以清除,唯有遍洒硫磺粉可以解除毒性。”杨容姬说着,宽慰地一笑,“这个贵人就不用操心了,交给我来办就好。贵人只需要每天坚持服用羊乳,就算吸入了一点水银,也不会有大碍了。”
胡芳见到杨容姬的笑容,不禁一怔。那笑容绽放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配着鬓边细微的冷汗,就仿佛料峭春寒里勉力开出的一朵花,惨淡,荏弱,只要轻轻一抹就会陷落在泥淖之中。可是就是这样转瞬即逝的笑容,却让胡芳感到无比的安心。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容姬对自己而言就像是沉默却强大的姐姐,不论自己遇见什么困难,她都会用她特有的方式保护自己不受任何伤害,就像当初她们在从荆州回洛阳的道路上,杨容姬舍身引走强盗,最终保护了胡芳的清白和安全一样。
按照胡芳的意思,既然散落在承光殿内的水银珠有剧毒,那么洒硫磺粉的事情就让别人去做好了。可杨容姬却深怕其他人做得不够透彻,以至于无法彻底清除毒素,坚持要自己亲自动手。她用一张手帕蒙住口鼻,跪在地上将硫磺粉细细地洒遍每一个角落,遇见肉眼可见的水银珠,更是不肯放过,一直要亲眼见到那些米粒大小的水银珠被硫磺粉彻底中和成赤红色的结晶才放心。
承光殿正殿原本宽大,而散落的水银珠被先前来来回回的裙摆、鞋履和笤帚一带,更是散得七零八落。杨容姬伏在地上一寸寸撒着硫磺粉,也不知是伤势未愈还是毒气熏人,只觉得脑中越来越眩晕,眼前也一阵阵发黑,而身后的伤口被不断扯动,更多的棒疮绽裂,温热的血仿佛小虫子一样钻出了肌肤,将素色的裙子染出了点点红痕。
硫磺粉只洒了大半,守在殿外的胡芳却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命人将摇摇欲坠的杨容姬从正殿内强行扶了出来,一把扯去了她蒙住口鼻的手帕,将她手中的硫磺粉夺下交给了别人。
“不要……”杨容姬知道胡芳要让旁人代替自己未完成的活计,赶紧开口阻挠,“会害了他们的。”
“闭嘴!”胡芳凶狠地打断了她,“那你怎么不想想会害了你自己?”
“我?”杨容姬惨然一笑,“我的心反正都是死的,还有什么能害得了我?”
“胡说,你的心要是真的死了,先前为什么要挨那四十刑杖?”想起杨容姬宁可受刑也不愿侍寝,无非是想为潘岳保留清白之身,胡芳只觉得又是嫉妒又是佩服,忽然一把抓起了杨容姬虚弱无力的手指,流光溢彩的美丽眼睛也直直对上了杨容姬了无生趣的眼眸,“你听好了,我胡芳在此发誓,将来一定会想方设法放你出宫!若违此誓,我就把欠你的两条命都还给你!”
“多谢贵人……”杨容姬难以置信地盯着满脸认真的胡芳,唇边浮起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即眼睛一阖,倒在了胡芳的手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