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绵软无力的潘岳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走下床榻,摸索着抓住了窗前几案上摆放的一个青瓷花瓶。他一手将瓶内的几朵芍药花扯出来扔在地上,一手将花瓶高举倒扣,瓶内的清水便尽数浇在了自己的头上!霎时之间,他原本迷蒙恍惚的眼睛恢复了清明,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让人觉察到了他眼中凌厉的愤怒。
杨容姬此刻才反应过来潘岳在干什么,惊呼一声,掩面想要夺门而出,却不妨潘岳已经从身后扑来,将她扑倒在地。潘岳虽然身形瘦削,但他个子高挑,又经常练习儒家六艺中的射、御之术,纤细柔弱的杨容姬根本无法对抗。下一刻,潘岳已经抽出散乱的腰带,将对方的双臂牢牢地在背后绑了起来。
一直到确认对方再也无法逃走,潘岳这才忍着尚未被冷水冲尽的晕眩站起身来,踉跄着一把推开窗户,将依然袅袅吐着香气的香炉扔了出去。直到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他才颤抖着手指点亮了油灯,冷笑着对俯趴在地上的人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的可不是鹅黄色的裙子。”
骤然被灯光一照,趴在地上的人惊慌地把头埋了下去,借由披散的长发遮住了面孔。淡黄色的光晕洒在她的身上,将她一身凌乱的白色寝衣也染成了微黄,被衣带绑在背后的纤细手腕徒劳地挣扎着,楚楚可怜。
可是此刻的潘岳却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他擎着灯盏蹲在那人身边,冷冷地问:“你是谁?”
伏在地上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安静得仿佛死了一般。潘岳也不强迫她,只在一旁耐心地等待着,寂静之中,只有灯芯轻微的爆裂之声和——某种极轻却又极怪异的嗒嗒声。
潘岳低下头,发现地板上已经积出了一小滩暗色的血迹,这才醒悟一般望向自己执灯的手,看到血流正缓缓地沿着灯柄和灯座滑下,最终一滴一滴地打在了地板上。
刚才为了强迫自己清醒,他用藏在枕头下的铁锥刺破了掌心,这才凭借疼痛让被香料薰软的身体奋力一击,得以摆脱了那冒充杨容姬之人的控制。此刻伤口虽然剧痛无比,但他还是庆幸自己对五斗米道早有戒备,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枕下预备了铁锥。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迷香和摄心术的抵御能力,所以才有了无法挽回的意乱情迷。一想到这里,潘岳怒气上涌,拢了拢胸前散乱的衣襟,对着面前那个不言不动的背影呵斥了一句:“抬起头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冒充杨小姐!”
“我是不是杨小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伏在地上的人忽然笑了,“不要否认,刚才我带给了你那么多的欢愉,只怕真的杨小姐也比不上呢。”
听到这个声音,潘岳蓦地一震。先前他被摄心术所控,想当然地把对方当作杨容姬,此刻清醒了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杨容姬的声音,而是另一个他熟悉的声音!
心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潘岳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头发,将那人的头强行抬了起来。一看之下,他面色大变,手一松灯盏掉在地上,顿时熄灭了。
那个人的模样,赫然便是孙秀!
“哈哈哈哈!”意识到潘岳的失态,地上那人忽然笑了起来,“怎么,刚才我们还两情相悦,现在却觉得我辱没了你?”
“第一次的阿容,也是你。”潘岳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你们的法术确实很高明,如果不是你说错了话,也许我一直都不会发现。”这确实是实话,如果不是那人情动之际说第一次见到潘岳便为他神魂颠倒,潘岳在昏沉无力之中根本难以分辨对方的真实身份。
只可惜,当初杨容姬对他的拒绝太过刻骨铭心,哪怕他深陷情欲之际也无法忘记。只是这其中的隐情,孙秀又怎么可能知道!
“我说错话?不,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想法而已!”地上的孙秀一改方才的倨傲,猛地抬头望着潘岳,眼中俱是款款深情,“檀郎,我是真的爱慕你,否则我为什么不顾属下的劝阻,宁可屈尊在你身边当一个小小的奴仆?否则为什么第一次我浅尝辄止,这次却冒着天大的风险和你肌肤相亲?我没有别的目的,我只是情不自禁,想要得到你而已……除了身份,论容貌论才能,我自信都不算辱没了你。而且你放心,将来我必定会飞黄腾达,让天下人都尊奉我崇拜我……”
“你究竟是谁?”潘岳听他说话的口气越来越似曾相识,脑中仿佛一道雷电闪过,顷刻将前因后果全部照亮,“你是金真天师!”这孙秀的模样,和金真天师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两人的打扮和气质实在有天渊之别,孙秀又刻意添加了一些易容之物,自己才一直没有将他们联系起来。
“不错,我是孙秀,也是金真天师!”孙秀眼中光芒闪烁,声音也渐渐傲岸起来,不再是原先小吏孙秀那种毕恭毕敬的语气,“潘公子,你必须承认,若非我对你真情流露,你永远无法识破我的手段。所以只要你肯将我引荐给齐王,我必定能够为他上祈神佑下揽人心,甚至可以助他夺取……”
“你给我住口!”潘岳蓦地喝止了孙秀,一把揪住的衣领,将他直扯了起来,“看看你这些肮脏龌龊的手段,装神弄鬼,男扮女装,迷香催情,居然还有脸想见齐王?看到你的脸都让我恶心!”
“恶心?”孙秀愣愣地盯住潘岳愤怒羞辱的神色,眼中的热情渐渐变成了嘲讽,“你在我面前何必装什么清高?看你在琅琊台的反应,谁知道你和齐王是什么关系?对了,还有琅琊王,若不是靠你的美色,你父亲一介庸才,能当上琅琊内史的高官?”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心思!”潘岳怒极反笑,也懒得和这个妖人辩驳,只是拖着他走出了房间,来到了外面的小院之中。
睡在不远处的几个僮仆听到动静,此刻早已聚在了小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往内张望。潘岳一眼瞧见他们,当即将孙秀往地上一扔,随口吩咐道:“将他给我绑在树上,再找一根马鞭来!”